在博伊男爵领,每周的周三是集市的日子,而地点就在城堡外主道两侧用木头搭设的架子上。这时,游商或是农户向市集的所有人——男爵租下临时摊位,摆上商品,向附近六七个村子的村民兜售自家的货物,多的时候摊位会向主道绵延出百余米,热闹非常。
薛爽是第一次来赶集,热闹的景象让他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加上对牵牲口这活本来就很生疏,不自觉中把身后的驴往路边水沟里带。
薛老爹连忙拨动缰绳,让驴子停了下来,呵斥道:“薛爽,你就不能往路中间走么?小集市的路就歪成这样,你这要是进了格尔拉赫(塔特拉王国的都市),不得把我往路灯杆子上撞?”
薛爽回头一看,驴蹄子已经在路牙子上了。他不好意思的傻笑着,抓抓自己脑袋上寸许长的头发,说道:“老爹,什么是路灯杆子?”
老爹不想解释,下了驴背,自己牵过驴子,拄着拐杖,一脚高一脚底的走近集市,薛爽连忙跟随其后,在摊贩间穿行。
商人们用着各种各样口音的瓦伦亚语,卖力的叫卖着。有的贩子把布头举过头顶,使劲拉扯证明质量;还有的贩子把铁制农具挂到杆子上,时不时的敲上一下。不过,这些都对薛爽没有吸引力,路旁两家相临的面包铺牢牢的定住了他的腿,麦香直直的往他的鼻孔里钻,哪怕食物被盖在亚麻布下,也不能挡住他肚子里的馋虫鸣叫。
老爹摇摇头,在其中一家面包摊前停下来,掏出了一个铜板,得到了一支两尺多长如树皮一般坚硬的面包棍。
薛爽用臼齿认真的对付着手里的面包,迅速的缩短着它的长度,完全不顾棍子的另一头扫落了几把梳子以及随之而来摊贩的咒骂声,等到剩下一尺长的时候才想起,老爹一口都没有吃。
老爹推开了递过来的面包棍,笑骂道:“我可咬不动这样的硬家伙。不过,你还真是饿死鬼投胎,给多少都能吃下。”他想起了薛爽刚苏醒那会儿,一次吃掉二十磅的花土豆。
“我总觉得这个面包里头混了太多糙皮,吃着有些刮喉咙。”某人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一尺,还不忘评论一番。
话音刚落,那头一拐杖就敲了过来,抱怨的声音立马消失不见。
又走了几步,前面传来了一阵阵叫好声,薛爽踮脚看去,却是一圈木屋围出的一片小广场,里面挤满了人。
老爹知道他好奇,指了指城堡的位置,吩咐道:“应该是杂耍的人在广场上表演,你去看看吧。等会儿,我们在城堡大门那儿会和。”
薛爽大喜,应了一声好,就往人群里挤。
与本地瓦尼亚人矮小的身形相比,他还是颇有优势的,不一会儿就仗着莽撞挤到了广场中间观众的最里层。
鹅卵石铺就的广场上,站着三个典型的瓦尼亚人,大约五尺多(一尺大约是三十厘米)的身高,一身腱子肉,其中一人鼓起肌肉弓步站立,其余两人正在轮流用点着火的粗木棍击打着他的前胸后背,被打者毫无感觉,火焰的灼烧,也没有留下印记。
还不等薛爽叫好,粗木棍又被换成了瓦尼亚短刀,攻击者也变成一人。却听两人互相喊着薛爽听不懂的口语,随后,攻击者狠狠的用短刀的刀刃砍向表演者的前臂,不少人都惊呼起来。
随后,短刀的刀身被攻击者缓缓移开,表演者大喊一声,用手掌拍打起自己的上臂,绕场一周展示,竟然没有任何伤痕!有好事的观众应约上去检查短刀,干脆利落的用短刀劈断了地上的木棍,而同样锋利的短刀刚才却不能伤表演者半分,引得场边一阵阵惊叹声。
砍杀的动作又做了几次,有带冲锋的,有拌笑后偷袭的,观众的心一次次提起来,又放下来,表演者的躯体则一如既往的坚硬没有破皮。
同样一个动作持续太久则不能吸引观众,主要表演者换成了三人中个子最小的,他脱去了上衣在一旁开始热身,准备表演新的节目。
另两人用木棍和绳子拼出了一个两层楼高的木架子,并让围观的观众让出一些空间来。
很快,架子被立了起来,一个直径大约三尺的钢圈子被架子顶在五米多的位置,表演者站在远处,举起手,向观众们示意自己要挑战这个两层楼的高度。
掌声响起,观众随之兴奋起来。随后又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常人跃过一人高的牲口圈舍就已难得,这五米高,怎么跳?集市上更多人围了过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看向广场中央。
只见小个子加速跑了起来,在五米开外猛地一蹬右脚,薛爽更是看见他脚尖离地处的几个鹅卵石已被蹬成碎片。随后,小个子竟然直直飞到了二十尺的高空,略一弯背挺腰,从木圈子中间钻了过去,落地时,双掌先着地,随后蜷身抱膝在地上滚了几圈,立马站了起来,双手高高举起,满脸的得意。
众人刚开始静了一会儿,随即欢呼起来,大声叫好。
薛爽也是不敢置信,按这样表现,若是一栋房子,这家伙也能直接跳了过去。他本想再看下去,却见那个最壮的杂耍者已经端着铜盘来收赏钱,身上没有一个铜板的某人连忙弓着身子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绕过城堡外的广场,薛爽找到了城堡的大门,相比自家的茅房,这座石头建的城堡就像是一座小山一般巍峨。
老爹在门前等了有一会儿了,见他来了,顺手就给了一拐杖。
薛爽连忙挑起话题,避免继续被打:“老爹,你是没看见啊,那人从二十尺多高的地方,一下就飞了过去,简直……”他有点找不到形容词。
“像鸟儿一样会飞?”老爹用华语替他把话说完。
“对!而且他们当中还有一个不怕刀砍,那刀锋利的不行,可在他身上不管砍几刀,就是看不出刀痕。”某人对刚才的表演还是印象深刻,嘴里不停的说着。
薛老爹淡淡的笑了笑:“外面的世界很奇妙,这些不过是逃兵们求生的手段罢了,像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薛爽听出了老爹语气中的淡定,见炫耀不成只好把精力转向夸赞眼前的城堡:“男爵老爷的房子真大真坚固,不知道有没有二十个房间。”
薛老爹也不抬头,随口说道:“如此简朴的城堡,哪怕盖上一百个房间,也只是个屯兵的堡垒。好了,闲话说到这里,一会儿进了城堡,你要安静一些,男爵一家都喜欢话少的仆人。”
薛爽点点头,开始探头张望看城堡到底简朴在哪儿。
城堡大门是关闭的,但一旁的侧门开着。侧门有点矮,薛爽怕碰到门顶的石块,低着头进到了石头围墙之内。里面的光景倒是不怎么让人愉悦,石头铺就的道路上满是泥巴和粪便,两侧全都是牲口圈舍。
这时天色已经变得阴沉,几滴小雨点从空中飘了下来。
老爹将自家的驴交给了熟识的城堡雇工,领着自己的干儿子绕开了内堡,从侧面来到城堡后方的一处木屋子前。
薛爽看到屋子上的十字架以及站在门口与人交谈的本笃神父,倒是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公教的礼俗不算复杂,在众多衣着普通的教徒面前,本笃说到:“爽兄弟,你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作你个人的救主吗?”
薛爽连忙应愿意。
本笃又说:“现在我奉父、子、圣灵之名为你受洗。”
薛爽的额头上被洒上了圣水,他觉得这些水不太干净,想擦一擦,刚一伸手,就被本笃握住,按在一本破烂的厚书上。
本笃交代:“你现在跟我念,耶稣就是生命的主,我愿永远追随圣主的光辉。”
薛爽下意识想用另一只手擦头上的脏水,却被一旁的薛老爹瞪了一眼,只好一一照做。
再经过一段说教,本笃将破书郑重放好,递给他一个小圆饼干和一杯水,某人一口扔进嘴里,许是破书有些气味,薛爽觉着嘴里有些不舒服的味道。在薛老爹的震慑下,他还是装出虔诚诚恐的样子。
待完成所有的仪式,薛老爹又带薛爽从后门进了内堡。
这时候,薛爽有些明白之前老爹说的简朴二字的意思,内堡后方的走廊过道和一些房间都十分狭窄,时常因为碰到别的雇工需要靠在墙上侧身让路。过道的地面也不是非常平整,且极少有窗户。唯一的优点是,内堡比外面干净了一些,没有随处可见的粪便。
在黑漆漆的过道里走了一段,薛老爹带着他上了楼梯,来到了二楼的过道,两头的窗户提供了一些光亮,这里显得整洁一些,有几扇门上还挂有装饰的铁制纹饰。
老爹敲开了一扇门,薛爽站在门外,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过了一会儿,他也被叫了进去,一位大个子的中年男子站在木桌后,微笑着。
老爹介绍道:“这位是詹尼斯骑士,他是绍恩人,是男爵的事务官。”
绍恩人?事务官?薛爽完全没有概念,连忙低头表示恭敬。
詹尼斯冲薛爽点点头:“我和你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在我还是骑士扈从的时候,我们就相识了,所以不必太拘谨。”
薛爽听他这么说,觉得工作的事有望,答到:“很荣幸见到您,尊敬的骑士大人!”这些套话,来的路上,老爹已经教了好多遍了。
詹尼斯点点头,对他的表现表示满意,说到:“我听说你需要一份工作?你会书写通用语或是瓦伦亚文么?”
薛爽摇摇头。
骑士大人很抱歉的说到:“城堡内的普通雇工已经太多了,男爵大人要求我做一次裁减,短期内没有空缺的职位。”
老爹沉吟了一下,他知道男爵领哪儿缺人,问道:“那城堡外的那些作坊呢?爽对职务没有要求,只要有工作就行。”
詹尼斯倒是个爽快人,摇摇头,直接说出了原因:“作坊的那些工头都不喜欢华人,嫌你们太聪明,偷学太厉害。”
老爹听到这里只能苦笑,摇摇头:“是我忘记了,行会排斥华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薛爽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大人,我什么活儿都能做,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了。”
桌子后的骑士,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薛老爹身边,说到:“盖尔尼察村东南面的山谷里有一片草地,男爵在那里有一些短脚羊。前天牧羊人找寻丢失的羊羔时摔坏了腿。我知道您家里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不如就让爽先做几年牧羊人?一年的也有三个银币的薪酬。”
薛老爹略想了一下,接受了这个建议,当场得来了授任的笺印。
这时,小雨开始淅淅沥沥的飘下来,集市的管理者在摊铺上搭起了油毡布帐篷,不少村民还在冒着雨挑选商品。
两人牵着驴出了城堡,薛爽岔开话题:“老爹,我们要不要买个草篓子回去,家里的那个被我弄坏了。”
薛老爹面带忧郁,轻轻点头,有些感伤的说到:“可惜你不会书写瓦伦亚字母,不然还能跟我学做账,将来接我的班。”
“老爹,没事,至少我还认识汉字,不算彻底的没文化。”薛爽能读懂老爹都读不懂的几本压箱底的汉字古书。
薛老爹像是说给自己听,看着集市上的人们,脸色阴沉的说道:“懂汉字,在这里有用么?那只会让人更歧视你。”
薛爽点点头没敢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