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三年深秋。
东北东蒙辽阔的达尔罕大地上,草场,田野里一片荒凉。树木上枯黄的叶子,随着阵阵秋风的吹扫,纷纷落下。季节的变化,给大地上带来了一丝丝的寒意。辽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河水让人感到凉气袭人。
午后,郑家屯码头。
一艘小客轮停靠在码头上。一个十六七岁,身着一身青衣裳,肩上挎着个蓝包裹的年轻人,随着下船的旅客走出码头。
小伙儿叫赵宝山,十年前父亲被官府杀害,母亲也在半月前含泪离开了他。母亲在临死前流着泪水对他说,她心里非常惦记和想念远在东北达尔罕的姥姥一家。离开他们已径十五年了,一点儿音信也听不到。现在东北又沦陷了,被日本人占领了,那里的亲人们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自已已经不能回去了,心里觉得愧对父母,愧对亲人。希望自已死后,儿子能够去东北,回科尔沁达尔罕,以了自己的心愿。
赵宝山答应了母亲的要求。父亲是个拜过师学过武的人,所以,从小父亲便教他一些功夫。七岁那年,父亲把他送到山上,跟自已的师傅学艺。两年后,师爷因病故去。父亲是在他上山那年被官府抓去的,以参加反政府组织为罪名杀害。转年,父亲的大师兄来到家里,把他带走。几年里,虽然他很想家,很惦念母亲,但却没有回过一次家。母亲来看望过他几次。每次来,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专心学艺,不要想家,不要惦念她,将来能有出息,做个有用的人。直到师傅把母亲病重的消息告诉他,并叫他立即回去,他这才心急如焚地赶回了家。数日后,母亲离开了人世。
赵宝山离开码头,来到火车站,向站里的人打听还有没有往北去的火车。站里的人告诉他当天没有了,明天中午有一趟。母亲死前告诉他,姥姥的家在达尔罕的衙门营子北的苏吉屯。他又问站里的人,离衙门营子还有多远,站里的人告诉他还有一百四十多里。
赵宝山走出火车站,站在街上,望了望西斜的太阳,犹豫了一下。这时,从身边走过几个喝得东倒西歪,嘴里叽哩哇啦叫嚷着的日本关东军。他以前没见过日本关东军,但日本鬼子在东北所犯下的罪行他是听说过。他正冷冷地盯看着远去的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日本关东军,一个长似刀螂的警察从一边走了过来。
“喂!在那儿看什么?”
赵宝山转身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警察,说:“没看什么,我到火车站打听一下,看看今天还有没有往北去的火车。”
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宝山说:“往北去?你是干什么的,打哪儿来?”
赵宝山说;““我从山东来,刚下轮船,到衙门营子去,走亲戚。''
警察说;“走亲戚,什么亲戚?”
赵宝山说:“我姥姥家。”
“到姥姥家。”警察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赵宝山说,“那还站在街上看什么?快走快走!”
赵宝山觉得肚子里在咕噜咕噜地叫,感觉有一些饿。他在附近找了一家饭馆,要了两个馒头一碗汤。他不想待在这里等火车,他想走着去。虽说今天走不到,可明天也到了,一路上,还可以看看这里的河流,树木和草场。以前听母亲说过,姥姥家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草场,草场里放着成群的牛,成群的羊。放牧人骑在马上,一边放着牧一边唱着歌。还有沙岗上,到处长着榆树和山杏儿树。一到春天,山杏儿树花开了,沙岗上到处飘溢着淡淡的清香;榆树上的榆钱儿,嚼一口甜甜的,可好吃啦..他吃完贩,付了钱,又向畈馆里的人打听了一下往北去的路线,便拿起包裹,出了饭馆。
出了郑家屯,过了辽河,赵宝山一路向北走来。衙门营子是个火车站,只要不远离铁路,就不会走错路线。前面是一道沙岗,沙岗上长满了弯弯曲曲的老榆树和稀散的杨柳树。树叶大部分已被秋风扫落在地,并在秋风中,在地上四处飘荡。
赵宝山刚走到沙岗上,就听从右侧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呼叫声。他忙停住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可是,沙岗上长满了茂密的树丛,什么也看不见。女人叫喊救命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他没有犹豫,急忙朝声音的方向奔了过去。越过一片树丛,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日本关东军把一个女人按在地上,正撕扒着她的衣服。女人拚命地挣扎着,呼叫着。他觉得浑身的血在沸腾,在往上涌,怒火在心中开始燃烧。他忙喊了声:“放手!”
两个日本关东军听到喊声,忙停住手,扭身朝喊声的方向看来。就在这时,赵宝山在腰间摸了一下,手一甩,“嗖。嗖”两道寒光飞了出去。两个日本关东军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便都“啊”地一声,连连倒下了。
倒在地上的女人,被眼前瞬间发生的情景吓惊呆了,惊叫了一声,瘫在地上。
赵宝山奔过来,扶起倒在地上的女人,问:“大姐!没事儿吧?”
女人战战惊惊地站起来,连忙说:“我..我没事儿。”
女人说着话,胆怯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个日本关东军。
赵宝山说:“大姐!不要怕,没事儿的,这两个日本鬼子该死!”
赵宝山不会忘记,师傅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对待坏人,恶人,决不能手软,要狠,否则,他们就会像恶狼一样,会反扑过来咬死你。而眼前的这两个日本鬼子,就是跑到中国大地来的恶狼!他走过去,从两个日本关东军的咽喉处拔下两支柳叶形飞镖,将飞镖上的血迹在日本关东军的身上擦干净,放回腰间。随即转身对女人说:“大姐!走,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女人答应一声,拾起地上的花布包,慌忙地跟着赵宝山离开了。
赵宝山和女人急赶了一程,到了一处沙丘下,女人走不动了,说:“小兄弟!我走不动了,咱们歇一会儿吧。”
赵宝山往四处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事儿了,这才点了一下头。
女人的心仍在“怦怦”地跳着。她长出了一口气,全身像散了架子似的,瘫坐在地上。此时,她才像刚从恶梦中醒来,平静了许多。她抬起头看了看赵宝山说:“小兄弟!今天多亏了你了,要不我还说不上会怎么样呢。”
赵宝山说:“大姐!凡是有良知的人,遇上这事儿都不会视而不见的,更何況是日本鬼子。我们都是中国人,在中国的大地上,怎么能看着日本鬼子胡作非为呢!”
女人问:“小兄弟!你是这块儿的人吗?”
赵宝山说:“我从山东来,到姥姥家去。”
女人说:“姥姥家,在什么地方?”
赵宝山说:“衙门营子,苏吉屯。”
女人听了,脸上马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说:“这么说,咱们还能一起走上一段路哪。”
赵宝山说:“大姐!你这是到哪儿去?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怎么要一个人出门哪?”
女人的表情马上又暗淡下来,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事情说给了赵宝山。
女人姓金,叫金桂兰,娘家在架玛吐,四年前嫁到了梨树。两年前,丈夫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被骗走,说是去掏金,能挣大钱,实际上是给日本人当苦力。后来,丈夫和几个人在逃跑时,被日本人杀害了。年幼的孩子又因出天花,不幸夭折了。儿子没了,孙子又去了,这沉重的打击,使年迈的公公婆婆再也撑受不住,先后病倒了,并在今年春上,又都先后离去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个年纪轻轻的妇道人家,又怎么能够生活得下去。娘家也只有妈妈和弟弟两个亲人了。妈妈一直担心她,并托人捎信儿来,叫她回去。她便把家里打理了一下,今个儿回娘家。可没想到,刚才在路上被两个日本兵看见了,就想调戏她。她吓坏了,于是,便慌不择路地跑,可还是被两个日本兵追赶上了..
说到这儿,金桂兰长出了一口气,隨后说:“小兄弟!今天多亏了你,是你救了我。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赵宝山说:“我叫赵宝山。”
金桂兰看了看赵宝山说:“那我就叫你宝山兄弟,你叫我桂兰姐行吗?”
“行。”赵宝山点点头,随后站起身说,“桂兰姐!我们还是快点儿赶路吧,这里还不安全,我们不能久待。”
两个人又匆忙地赶起路来。
赵宝山一边走一边说:“桂兰姐!今天这事儿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一旦露出去,会招来一身的麻烦。”
金桂兰说:“宝山兄弟!你放心吧,这事儿我懂,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半个字的。你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道如何报答呢,怎么会把这件事儿和你说出去,那我还是人了吗?”
秋后的白日就是短,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傍晚。西下的太阳,像一位刚伤心哭过的姑娘的眼睛一样,红红的。
前面不远是个镇子。
赵宝山说:“桂兰姐!今天晚上咱们就在这镇子里住上一宿,明天早上找辆马车再走,行吗?”
金桂兰说:“行,我听宝山兄弟的。”
两个人正往前走着,忽听后面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两个人转身一看,就见身后不远处的道上,尘土飞扬,十几匹马狂跑着奔了过来,马上的人各个背着枪,穿着各异。跑在最前面的是匹黑色的马,马上的人五十来岁,斜肩挎着一支盒子枪。这一伙人眨眼功夫便到了跟前。赵宝山不知道这帮骑在马上的人是伙什么人,可金桂兰一眼便认出了骑在黑马上的人。两个人忙闪到路旁。这伙人扬鞭策马,呼叫着从身边闪过,直奔镇子而去。
看着这伙远去的琦在马上的人,赵宝山问:“桂兰姐!这伙人是什么人?”
金桂兰说:“看见骑在黑马上的人了吗,这个人在这块地方恐怕没有人不知道的,认识他的人太多了。他叫韩舍旺,原来是旗王爷府的大总管,有权有势,仗势欺人,干尽了坏事儿,老百姓恨死他了。这里原来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到处都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可现在处处都变成了农田,再也看不到大片的草地了。就是这个韩舍旺,勾结军阀,指使王爷,将剩下的大片草原继续放荒,出卖。他们从中捞足了油水,可依靠放牧为生的牧民百性,却没有了生活的依靠。眼下日本人来了,他又投靠了日本人,为日本人做事儿。听说日本人还给了他一个内蒙自治军司令的官儿,更加神气了。”
赵宝山说:“桂兰姐!你是蒙族人吗?”
金桂兰说:“是呀,怎么啦?”
赵宝山说:“你的汉话说得可真好。”
金桂兰说:“这也没什么。这地方的汉族人越来越多,蒙汉人又都杂居在一起,相互来往,相互间的语訁自然也都会说些。我从小就和汉族人来往,所以汉话也就说得好些。”
正说着话,后面又传来了马蹄声,就见一红一黄两匹马飞奔而来。跑在前面的红马上,骑着的是一位身材魁实,四十来岁的汉子,跑在后面的黄马上,骑着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两个人虽然都是便装打扮,也没看见带有枪支,但从两个人的神态上也不难看出,他们也不是寻常的农牧民百姓。
两匹马飞一般地从身旁驰过,奔向了镇子。
赵宝山说:“桂兰姐!他们是什么人?怎么都这么凶气的?”
金桂兰说:“不知道,反正不是平常百姓。贫苦百姓平时连吃穿都愁,哪来的这股子神气劲儿。”
不多时,赵宝山和金桂兰便也来到了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