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婉柔出嫁的那天,整片天空都是阴阴的,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身上穿的喜服,头上戴的凤冠,全都是宫里赐下的,佟家果真什么都没有替她准备,只有哥哥佟幼卿暗地里塞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她,大红的喜轿出门的时候,阿玛额娘都没有出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周围的庶姐庶妹们全都用一副看笑话的神情看着她,佟婉柔也不介意,将盖头全然拉下,被宫里派来主礼婚事的嬷嬷送上了花轿。
佟婉柔知道,她的阿玛和额娘这回是真的气疯了,从小到大她都是中规中矩的,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出格的事情,额娘让干什么,她便干什么,怎么走路,怎么吃饭,怎么说话,没有一件事情是能让她自己做主的。
阿玛与额娘一心想让她嫁入好人家,可是她是打心底里不愿意嫁一个空有名声却毫无感情的丈夫,这样煎熬一辈子,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虽说嫁给傅恒,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今后的生活就一定会称心如意,但她却相信,傅恒肯定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因为,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真诚的喜欢,并且他有足够的勇气争取一切,不像她,从小什么都不敢争取,一味的听话,这才养成如今这种毫无主见的性格。
喜庆的唢呐声穿街而过,因为是圣旨赐婚,所以,虽然佟家未曾出人祝福,场面却也不至于萧索寒酸。
佟家与富察家都是皇亲国戚,满洲镶黄旗人,住的地方本就离的不远,穿过两三条街后,花轿便停了下来,经由宫中的礼教嬷嬷一番吟唱之后,佟婉柔便被两位伺候的嬷嬷扶下了花轿,佟婉柔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砖石纹理,便知道这里定然不会是富察家的大门,对此她也早已有过心理准备,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
跨过火盆之后,手中便被塞入一根红绸,不一会儿,便感觉红绸那头有轻柔的拉扯力量传来,一声温和的男声在她耳旁响起:
“别怕,跟着我走就好。”这道声音对于佟婉柔来说,真如久旱的甘霖,滋润了她的心房。
不管情况如何,只要听见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佟婉柔就感觉心里踏实多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放松心情,由着嬷嬷搀扶,顺着那力道往前走去。
盖头下是层层交叠的喜服衣摆,忍不住将目光转了一转,如愿看到了一双绣着金丝纹的黑色官靴,度量着那双脚的大小,不禁红了面,幸好头上有盖头遮挡,不然可就要闹笑话了。
一对新人拜过了天地,拜过了高堂,夫妻交拜之后,佟婉柔便被两位嬷嬷扶入了新房。
原以为她如其他新嫁娘一样,要顶着这身厚重的凤冠霞帔等到半夜,夫君应酬完宾客后才能入房来掀盖头,正大大呼吸了一口气,让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稍稍好受一些,然后,做好了准备打持久战了。
谁知,她才刚坐下没多会儿,房门便被人打开来,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傅恒也不顾吉时不吉时,便从伺候的嬷嬷手里拿过了秤杆子,一下子便挑开了佟婉柔的盖头,两人四眼相对,两双好看的眸子里,全都盛满了惊喜。
傅恒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将他原本就俊美的容貌衬托的更加耀眼,这是佟婉柔第一次敢这样大胆的与他对视这么久,这回,倒是傅恒先不好意思了。
只见他将秤杆子递还给同样震惊了的嬷嬷,对佟婉柔说道:
“我赶着过来先将你的盖头揭开,这样你就无需等太久了。你梳洗梳洗,再吃些东西,我回来可能不会太早,因为外头来了好些人,我要全程在外头陪客,可能还会喝醉,届时……望夫人多多包涵。”
佟婉柔听他说的情真意切又不失幽默俏皮,不禁莞尔一笑,心中仿佛吃了蜜般甜美美的,如画般的笑颜看待了傅恒,只见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着手指,仿佛鼓起好大的勇气般,在佟婉柔的脸颊上刮了一刮,然后才对她回以微笑,转身出了房。
两个伺候的嬷嬷原本还对傅恒突然闯进来掀盖头的事情有些嘀咕,可是,在听了他说的那些话之后,却又不觉都会心一笑了,将佟婉柔从撒满了枣生桂子的床铺之上扶起来。
“恭喜夫人嫁了个有情郎呢。”其中一位嬷嬷忍不住对佟婉柔说道。
她们都是宫里的教习嬷嬷,寻常也会被派到各大家族中去做喜事,自然见过不少新郎官,可是,像这样一心一意为夫人着想的却是不多见的,大多数的新郎官都是在乎那些所为的吉时,而忽略了新娘一日未进食的疲惫。
佟婉柔对那嬷嬷温柔笑了笑,掩饰不住内心的开心。
在屏风后头换过了衣服,佟婉柔穿上了一身,她额娘多年前给她亲手绣的婚后穿的鸳鸯褂子,料子轻薄保暖,花样绣的也十分脱俗,穿在佟婉柔身上,虽说有些老沉,但却掩不住一股美艳往外倾泻。
佟婉柔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番房中的摆设。新房的布置很是喜庆,房间不算大也不算小,处处挂着彩带,红通通的,煞是好看,虽说没有主家院的气派与奢华,但胜在温馨舒适,房间里的装饰都很新奇,架子长案上放的,并不是传统上的仿古花瓶和古董什么的,而是一些佟婉柔见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一尊大大的洋钟吸引了她的注意,这东西听说可以看时辰,她之前只在阿玛的书房里看到过,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而且这坐钟比她阿玛房里的那尊要大的多了。
正入神观看,却听房门再次被打开,只见李氏喜乐融融,脸上笑容满面,佟婉柔一见她便紧张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有些面熟的李氏,这才明白那日在宫门前遇见的人便是傅恒的母亲。
佟婉柔没想到新婚之夜婆婆会来新房,傅恒将她的盖头揭了之后,她就换了衣物,可那是傅恒对她的体贴,在婆婆看来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媳妇不懂礼数,顿时局促起来。
李氏哪会看不出佟婉柔的心思,当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温和的笑道:“别多想,恒儿体贴心疼你,我这个做娘的怎会不知。先前我见他入房,便猜到了。”
佟婉柔的脸颊有些发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回道:“是媳妇鲁莽了。”
李氏见她一副害怕的模样,不禁笑了,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坐在椅子上。
“什么鲁莽不鲁莽的,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与恒儿是要走一辈子的,互敬互爱方能始终嘛。”
李氏对这个媳妇欢喜的不得了,与她说话就仿佛在跟自己的女儿说话那般,倍感亲近了。
将先前让人端进来的一碗红枣粥送到佟婉柔面前,对她说道:“你也累了一天,这是枣粥,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养颜补血的,外头宾客来了不少,全都要恒儿一一应付,他回来怕是不会早。”
佟婉柔看着李氏真挚的目光,微微一笑,对这位婆婆的细心很是感激,接过了粥碗,便喝了起来。
她知道傅恒是庶子,所以来的宾客都是各家庶房,尽管如此,傅恒也必须面面俱到的招呼,而她的公爹,今晚最多只会在宾客间露一露面,并不会亲自上阵招呼,所以,傅恒与婆婆才都会说起这事,生怕她等的心焦。
李氏越看她越喜欢,就是觉得佟婉柔和其他大家闺秀不同,身上没有那股趾高气昂的傲气,反而有一种十分亲民的随和,在这样随和的女孩眼中,想必身份与富贵与否,并不是那样重要的。
想及此,李氏不禁说道:
“恒儿喜欢你好长时间了。但是,你也知道你们之间身份悬殊,也怪我无用,让恒儿生做庶子,你不要怪他用这般激烈的手段逼你做出选择,因为他若不这么做,可能这辈子都娶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佟婉柔一边喝粥,一边听李氏说话,听到李氏说傅恒喜欢她好长时间了,佟婉柔也只是将头低了低,也没说什么,再加上她是真的饿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碗枣粥吃完,将碗放下之后,才对李氏回道:
“娘,粥真好喝。”
李氏哭笑不得,自己在跟媳妇说那样煽情的话,没想到她的注意力竟然全都在一碗小小的粥身上,只听佟婉柔看着见底的粥碗,意犹未尽的说道:
“若是在家里,这么晚了,我额娘定是不准我再吃东西了。”而她的婆婆竟然还亲自端过来给她吃,但就这份体贴与情义,就足以感动佟婉柔了。
李氏被她的话逗笑:“吃东西分什么时辰啊,肚子饿了难不成还会因为时辰而不准吃东西吗?”
佟婉柔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嗯。我额娘给我定下的规矩,卯时三刻早膳,午时一刻午膳,酉时一刻晚膳,若是错过了这三个饭点,那就不准再吃东西了。”
李氏听了她的话,有些发愣,只觉得佟家的规矩未免也太不仁道了,不禁笑道:“许是嫡房里的规矩,我们侧房却是没有的。肚子饿了就吃嘛,小厨房的门是日夜开着的。”
佟婉柔想起好几次就是因为错过了饭点,她半夜里辗转反侧捂着饿的发疼的胃怎么也睡不着的场景,只这一点来看,嫁给傅恒就比她在佟家过的自由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