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婉柔若有所思回到了水云殿,将事情都说与贤贵人听了,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
“他不说也是意料之中的,就算他真的说了,慎行司也不会对外透露。”
佟婉柔想着铁玉兰的态度,想了想,确实她有可能隐瞒真相,如若不然,为何要在一切还未定案之前,就对三全子下了死手整治。
不禁觉得不服:“那难道就让事情这样过去?幕后之人得不到相应惩罚,肯定还会作恶,到时候,咱们可怎么办啊?”
贤贵人抚摸着肚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佟婉柔说道:
“若是两个月前,倒是还有办法,当时的慎行司姑姑叫做瑾蓉,她为人还算正直,要是她还在的话,事情定然不会陷入这般僵局。可是,现在却是不行了。”
佟婉柔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不禁问道:“为何不行,这瑾蓉姑姑调职了吗?”
贤贵人摇了摇头,只听桂嬷嬷说道:“没有调职,还在慎行司,只是再不是掌事姑姑,沦落到铁玉兰手下做事,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见佟婉柔还是一脸不解,桂嬷嬷又补充说道:“那个铁玉柔是齐妃的娘家表亲,瑾蓉姑姑因为之前的一件宫婢藏私案得罪了人,被挤掉了职务,铁玉兰趁机动用关系,混上了慎行司掌事的位置,齐妃与咱们贵人本就不好,如今铁玉兰在位,怎么可能真心的替咱们水云殿找证据呢。”
佟婉柔这才明白了中间的弯弯道道,怪不得铁玉兰的态度那样傲慢了。
走出了殿,佟婉柔在湖边徘徊,觉得事情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就这样放弃了,那今后谁还会把水云殿放在眼中,谁还会对贤贵人心服?
这么踱步着,便走出了九曲水廊,再一次往慎行司走去。
她好歹也是一宫姑姑,所以,慎行司的守卫并未太过阻拦,便就让她进去了。铁玉兰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折回,所以并未嘱咐手下不让她入内,只是牢房却是不得进的。
佟婉柔去了慎行司的班房,里头有两个正坐在冷炕上嗑瓜子的狱卒,见她来了,便从冷炕上跳下,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她说道:
“姑姑还有何事?”
佟婉柔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对她们说道:“哦,先前有一样东西忘记交给玉兰姑姑了,现在特意给她送来,嗯,她不在吗?”
两人面面相觑,摇头说道:“姑姑与您一同出去的,这……”
佟婉柔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两只银锭子,分别交给了这两名狱卒,说道:“不知玉兰姑姑去哪儿了,你们可否透露一番?”
两人看着手里的银锭子,眼睛放了放光,这才交流着眼神将锭子藏入了衣袖,然后另一个高壮女人也轻咳一声,对佟婉柔说道:
“姑姑行踪不定,我们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儿。不过,她临走前我似乎听到了‘御花园’几个字,许是去御花园见什么主子去了罢。”
“……”
佟婉柔脸上的笑几乎都要挂不住了。想着慎行司的狱卒平日里定是吃银子吃惯了的,她给的手笔似乎还不足以让她们对她说真话,却也不当面驳了她,而是用一句‘御花园’将她打发,偌大的御花园,她到哪儿去铁玉兰的踪迹?
初为宫事,没想到就遇到了这样棘手的问题,遇到这样油滑的下人,佟婉柔感觉挫败极了,偏偏这些挫败又不能为外人道,只好往肚子里咽。
正要离开,却见一个单薄的狱卒拎了一桶热滚滚的水走进了班房,佟婉柔认得她就是刚才那个被铁玉兰当众打鞭子教训的那个,如今与她打了个照面,只觉得这个女人的眼神很不一样,坚定的很,只见她拧着眉,紧咬着牙关,不苟言笑,骨瘦如柴,两只眼睛大的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
她将热水桶放在冷炕一边,又从旁边拿了两只脚盆,然后,将热水倒入两只盆子里,对那两个狱卒说道:
“水好了,洗吧。”
先前那个跟佟婉柔说御花园的健硕女人对她嗤之以鼻,也不顾佟婉柔还在场,就坐到了炕上,将一只脚抬了起来,送到那单薄女人身旁,说道:
“你给我洗吧。”
佟婉柔虽然不懂这大白天的,她们为什么要洗脚,但总归是人家的私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便对她们点了点头后,便走出了班房。
那单薄女人的牙关咬了几咬,硬是没有爆发,只是隐忍片刻后,便就真的蹲下身子,捧住了那个狱卒的脚,替她除了靴袜,放到了水里,可还没开始洗,那狱卒就猛地从水里抬起了脚,溅了那人一身的水花,紧接着就是一个巴掌打在那人脸上:
“这么烫的水,你以为烫猪蹄儿呢?”
说着话的功夫,就对旁边那个狱卒使了个眼色,只见另一个人就弯下腰将那盆水端起来,直接泼到了单薄狱卒的脸上。
佟婉柔在班房外头将这一幕看的分明,她几乎看到那狼狈不堪的女人眼中的凶狠怒意。
走出了慎行司,佟婉柔外头一处比较隐秘的大树旁等了一会儿,便看见那浑身湿透的单薄狱卒从里面走了出来,佟婉柔上前叫住了她。
那个女人防备的看着佟婉柔,佟婉柔也露出一抹毫无恶意的笑容,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问道:
“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那人看着她不说话,当佟婉柔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声了:
“你是贤贵人宫里的掌事姑姑?”
佟婉柔讶异的看着她,淡定的点点头,等待她接下来的话。只见那人犹豫了一会儿后,从怀里拿出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交给佟婉柔,又说道:
“我不能跟你说太多话,这玉佩是三全子被抓进来时我从地上捡到的,他这身份不可能买得起这样贵重的东西,你把这个交给贤贵人,问她还记不记得瑾蓉。”
佟婉柔拿着玉佩看了一会儿,那个单薄女人就踉跄着从她面前快速走了过去。
瑾蓉?
她就是那个被铁玉兰挤掉了掌事姑姑位置的前慎行司掌事瑾蓉?怪不得铁玉兰会对她百般折辱了,看着手里的玉佩,佟婉柔便将之小心的收在怀里,回到了水云殿。
“没想到她如今竟变得这样凄惨。她也算是前朝老人了,先帝在时,她就掌管慎行司,是年纪最轻的掌事姑姑,入宫初始,我亦受她多番照顾,唉。”
佟婉柔看着贤贵人,神情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贵人,有些话的确不该由奴婢讲出,但是……奴婢觉得,贵人这样对宫里其他势力处处忍让,并不是在帮自己,从前也就罢了,如今贵人腹中可是怀着龙种,她们仍敢这样放肆欺凌,您为了不卷入宫斗,宁愿自请来了这湖心居住,不理世事,可是她们仍对您不依不饶,这就说明了,无论您对她们多么隐忍,她们最终目的都是想将您除掉,甚至……”
佟婉柔接下来的话没敢说出口,但是目光却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贤贵人经常下意识捂住的腹部。
贤贵人看了佟婉柔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垂下头看了看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想着再过一两个月,他就会渐渐的大起来……
由软榻上站起,贤贵人与站在下首的佟婉柔擦肩而过,倚靠在门边,看着一轮夕阳挂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之上,将湖水照的橙黄一片。
瑾蓉被突然召到了水云殿中,贤贵人坐在上首看着她,骨瘦如柴的瑾蓉见到贤贵人之后,便心甘情愿的自门口开始下跪,以跪着的姿态挪到了贤贵人跟前儿,叩拜。
贤贵人对她抬了抬手之后,说道:“瑾蓉姑姑快起来。”
“回贵人的话,奴婢已经不是姑姑了。”
听瑾蓉这么说,贤贵人看了一眼桂嬷嬷,桂嬷嬷便赶忙上前将瑾蓉给扶了起来。只听贤贵人又说道:
“你的事,婉柔已经回来跟我说过了,你从前对我不错,如今你落了难,我本该出手相助,可是在这宫中,我人微言轻,想要出力却也无门无路。”
瑾蓉听了贤贵人说话这样客气,当即便又感动的跪了下来,跪爬着到贤贵人脚边,哀求道:
“贵人有心,奴婢来生做牛做马亦会报答贵人。”
“快起来吧。”
再三将痛哭流涕的瑾蓉扶了起来,贤贵人在下首给她赐坐,终于问到了正题:
“你在慎行司总好过我们什么都不知晓,三全子的事你想必也是知道的,铁姑姑刻意瞒着,我也没有办法。”
瑾蓉看了一眼四周,贤贵人在召唤她来之时,已经将阖宫上下都清理了,所以,现在殿内就只有她们四人,瑾蓉知道站在贤贵人身边的桂嬷嬷和站在她身边的佟婉柔便是贤贵人身边的心腹了,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
“其实,在三全子被抓入慎行司严刑拷问的时候我也听到过那么几句话,三全子似乎在保护什么人,一直反复重复着‘我不会拖累他’这句话,想必定是有幕后黑手。”
贤贵人抚着小腹,与佟婉柔对视一眼,又问道:“她可曾说起那人是谁?或者说起那是哪个宫里的?”
瑾蓉摇了摇头:“没有。他除了重复这句话,对于铁玉兰的其他问题,都是咬牙不答,铁玉兰性格暴躁,便命人当晚就将他整治去了大半条命。如今在牢里奄奄一息了。”
贤贵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如此倒也真是没法儿了,可惜我受扰多日,只是想要有个结果,却不想也这般难……”
瑾蓉见贤贵人双目垂下,眸光潋滟中似乎应许着眸中期待,瑾蓉也是个明白人,当即便站起身来,对贤贵人说道:
“若是贵人信得过瑾蓉,瑾蓉便愿为贵人闯一闯虎穴,探一探其中内情。”
贤贵人转头看她,目露惊喜:“哦?瑾蓉姑姑说的可是真?”
“千真万确。奴婢愿做贵人的冲锋小卒,替贵人分忧解难。”
贤贵人亲自从座椅上站起,走到瑾蓉面前,抓住了那双粗糙的仿佛不像是女人的手,说道:
“如此,便拜托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