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声高声吟唱,佟婉柔的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
从小到大,这一回应该是她唯一一次孤身行动,身边没有任何帮衬与寄望,一条前途未卜的迷茫之路,便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
低着头,跟随着宫婢的脚步,迅速小步移入了殿内,这也是宫里的规矩,觐见主子时,必须放快脚步,以免主子等的心急,退出时亦然。
佟婉柔踩着花盆鞋,紧跟着入了内,有主殿向右入了内堂,内堂亦是别有洞天的别致优雅,在内堂的东侧,站着几个人,佟婉柔偷偷的抬眼看了看,人群中,那一抹秀丽的身影着实引人注目,只见她穿着一袭流光潋滟的秋衣,正站在南窗前,用一根修剪过的芦苇秆子逗弄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偶尔鹦鹉会发出几声喊叫,大抵意思是:
“主子吉祥,主子吉祥。”
佟婉柔被带到贤贵人的面前,不用人嘱咐,佟婉柔就跪下了身子,对她行了大礼。
贤贵人从窗边走来,窈窕的身形未见多变,许是月份还小,只见她噙着一抹优雅从容的微笑,自南窗走来,亲自将佟婉柔扶了起来,对一旁伺候的宫婢慢悠悠说了一句:
“赐坐。”
宫婢应声而去,佟婉柔愣着没起身,还是被旁边的宫婢扶着起来了,又躬身谢过贤贵人,这才忐忑的在她下首坐了下来。
贤贵人姿态慵懒的横陈卧在软榻之上,腋下垫着的那只软枕,看着十分普通,但佟婉柔知道,它绝不会像是它的外表那样普通的。
“去年见宫的时候,我就听额娘提起傅恒喜欢上一个女孩,当时就特别好奇,想着什么时候,一定得见你一见。”
佟婉柔听贤贵人这般说后,便将自己的脸抬起,让贤贵人看个清楚,顺便让她自己也见一见傅恒的姐姐。
只觉得贤贵人与傅恒长得并非有多像,五官傅恒偏柔美俊逸,可是贤贵人却生了一副英气十足的脸,眉宇间的大气足以让她秒杀一切美色。叫人心甘折服。
与佟婉柔对视了片刻,贤贵人便对她点点头道:
“你很好。是傅恒赚了。”
得到了贤贵人这般当面的称赞,佟婉柔害羞的垂下了头,只听贤贵人又说道:
“我也是在宫中寂寞,这才想找一位陪伴,你切莫太过担忧,我毕竟是傅恒的亲姐姐。”
贤贵人许是看出了佟婉柔的不安,这才出言宽慰道。
佟婉柔听她话中屡次提及傅恒,也明白了,这是贤贵人再用她自己的方式安抚佟婉柔,以减少她在这陌生环境中的不安,这份体贴,佟婉柔真的是感动的,想起与傅恒相遇的那座围场之上,贤贵人就已经命内监给她送了好几盘瓜果点心,若是不喜欢她,或者不认可她的话,定然不会如此厚待与她。
这么一想,佟婉柔心里便就安定了许多,站起身对贤贵人福了福身子,当场谢道:
“是,弟媳也要多谢姐姐围场那日赐食,相公与姐姐自小相依,感情定是很好,弟媳虽孤身一人入宫陪伴姐姐,但也会尽我所能替姐姐打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尽心守候小皇子的出世。请姐姐放心。”
贤贵人静静的听着佟婉柔说话,等她完全说完了之后,这才欣慰的点点头,对一旁的嬷嬷说道:
“佟佳氏婉柔将暂代水云殿掌事姑姑一职,直接听命于我,你且带她下去熟悉一番殿中事务。”
佟婉柔边听边不由自主的下跪谢恩,心中却是如鼓擂般惊天动地,耳膜亦被心中的鼓擂敲得发疼,她不过是说想替贤贵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端茶递水,摇扇捏肩之类的事情,怎的会突然被要求去做那掌事姑姑呢。
据她所知,宫中的掌事姑姑乃多年经验的宫女选拔后,晋升而成,如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要她来担当是否太过儿戏,佟婉柔还想说点什么,就见先前站在贤贵人身后的嬷嬷已然向她走来,恭敬的抬了抬手,对她说道:
“姑姑请。”
“……”
佟婉柔头皮发麻,估计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贤贵人既然早就有这个意思,那也不是她此刻说几句就能让她收回成命的,既然如此,那她也不用再说什么了。
正要随着那嬷嬷离去,可就在此时,却有外头守卫的太监在外吟唱:
“淑柔殿齐妃娘娘驾到!”
领着佟婉柔出去的嬷嬷顿时身子一僵,赶忙将佟婉柔拉到了门边低头跪下,不一会儿,就觉一股香风扑入,叫人觉得刺鼻,佟婉柔暗自蹙了蹙眉头,然后,伏低的身子才见香味的正主步态轻盈的走入了殿内,从她的鞋履与裙摆来看,齐妃娘娘似乎是崇尚奢华风的,单就她那垂直感十足的衣摆,上头镶嵌了数百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米子,随着齐妃的走动,一掀一摆,很是流光溢彩。
因着齐妃的位分比贤贵人要高,所以,只见贤贵人从软榻上站起,让出了殿中的主位,亲自迎了上前,对齐妃福身行礼道。
“参见齐妃娘娘。”
贤贵人宫里的宫婢太监也全都跟着主子跪下了,可是齐妃那边却没有当即便叫人平身,而是坐上了贤贵人的软榻,真就一副主子的模样,怠慢了贤贵人与宫中各人。
佟婉柔见好久都没动静,不禁偷偷抬眼看了看上首,只见贤贵人福下的身子还未立起,脸上的笑容却是恬静无争的,半蹲着腿也不见丝毫狼狈。
齐妃好像是在跟贤贵人斗气,一副你不跟我说话,我也不跟你说话,反正你站着,我坐着,看谁受不了的架势,高高在上的坐在软榻之上看指甲。
终于贤贵人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不适,齐妃身边的贴身宫婢才在她耳旁轻语了几句,齐妃这才勉为其难抬了抬手,说道:
“起来吧。”
齐妃的话,迟来了近乎两盏茶的时间,她却好像一副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刚才时间静止了一会儿罢了,殿中的奴才们也一一立起,似乎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了。
贤贵人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只见齐妃对她笑容晏晏的说道:
“贤贵人有孕在身,不宜久立,快些坐下吧。”
“……”
齐妃的声音略显低沉,说的话也很叫人不舒服,明明是她刚才让满屋子的人跪了半天,叫贤贵人半蹲着身子福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却说的好像是贤贵人自己不懂保养,佟婉柔不禁又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齐妃,只见她贵气逼人的脸上满是嘲讽之意,上扬的嘴角显示着她的得逞。
是了,其实这一切都是齐妃故意的。
她的本意就是想让贤贵人多蹲一会儿,毕竟就算贤贵人‘蹲’出个好歹,她也能完全撇清关系,因为宫里的规矩就是见了位分大的要行礼,你自己身子不济,在行礼的时候出了岔子,那怪得了谁?
想到了齐妃的险恶心思,佟婉柔不禁一身的冷汗,都说宫里是吃人地方,她才进来第一天,就见识了这样的戏码,当真叫人害怕。
但她见贤贵人却是一副习以为常,除了深蹲时间太长,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的一切也正如齐妃表现的那般,平静无波。
“本宫知道你怀孕身子虚,特地命人熬制这碗血燕,你就趁热喝了吧。”
“……”
佟婉柔瞪大了双眼,惊诧极了。
按照齐妃先前的套路,那这碗汤就很值得怀疑了。
佟婉柔现在已经差不多可以明白,齐妃眼看着是对贤贵人嘘寒问暖,可是她做的事,却是不遗余力的想叫贤贵人的肚子出事,先前那么长时间的深蹲,若是孕妇本身胎像不稳的话,那很可能就因为腹部太过用力而动了胎气,心思不可谓不深沉,不龌龊。
如今她还送来了血燕,这……这碗汤真的能喝吗?贤贵人真的会喝吗?
只见齐妃勾着嘴角,将宫婢从食盒中取出的血燕端在手里,豆蔻红的指甲捏着一只瓷白的小勺,轻柔的将小勺在碗里搅动,一双美目正像是刀子般剐在贤贵人身上,给足了贤贵人压力,让人看着她,就觉得她手上的那碗汤有问题。
如此心理较量了一番后,齐妃才将碗递给宫婢,让宫婢拿去给贤贵人喝。
“快些喝吧,本宫替你吹了吹,没那么烫了。”
“……”
佟婉柔站在门边,看见了这一幕,只觉得这个齐妃心如蛇蝎,偏偏说的与做的完全对不上号,她做的这些看似合情合理,就算说出去也找不出丝毫岔子,可是,当事人却饱受她的威胁摧残。
贤贵人神色如常的接过了宫婢呈上的碗盅,拿在手中,只犹豫片刻,便抬头对齐妃笑着道谢道:
“多谢齐妃娘娘赏赐。”
说完,便当着齐妃的面,一勺一勺的把那碗血燕吃了下去。
佟婉柔看到这里,整个人已然呆滞了。一颗心狂跳不已,暗自祈祷着贤贵人千万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