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婉柔跟着母亲乌氏身后行走,梳着旗头姿容端正,五官极其清灵,虽然容貌带着浓浓的稚气,但倾城之色却已初现端倪,只见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大袖旗袍,不过分华丽,不过分素净,带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花朵张扬,却又不失大家闺秀该有的蕴意,步履优雅,小心翼翼的迈着每一个步子。
“今年的‘见宫’之所以带你,也是想让你长长见识,但你与太妃多年未见,切不可表露太多,宫中人多口杂,行差踏错一步,都会叫人落下话柄,知道吗?”乌氏不是命妇,并无品级,所以身上没有珠链和指套,只得穿一身青色大褂,袖口领口饰有云纹,看起来虽不贵重,但却也不失端庄。
“知道了。”佟婉柔目不斜视的回答了她娘的警戒之言,声若黄莺出谷。
‘见宫’是后宫中的女人一年中唯一一次可以见到自己亲属的日子,佟婉柔的姐姐佟玉柔雍正七年入宫做了先帝的贵人,先帝驾崩之后,后宫妃子皆升一品,佟玉柔的佟贵人就变成了佟太妃。
佟婉柔记得大姐今年也不过二十又二的青春年华,却注定要在这金丝牢笼的后宫之中渡过,当真与坐牢无甚分别。可是她知道,自家的爹娘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始终觉得姐姐这样子生活,才能体现出家族荣耀。
可是,佟婉柔却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可怕至极,只是想象就令她觉得惧怕不已。
见宫的时间极短,乌氏给掌事嬷嬷塞了好些银子也没能与佟婉柔的大姐多说几句话,就是寥寥的问了问近况与身体,管事的嬷嬷就来委婉的请她们回去了,因为今日前来见宫之人实在太多。
乌氏几乎是仓皇的对一身素服的佟玉柔说:“给你准备了些东西,都置放在内务府,过后他们会给你送来。”
佟玉柔并无太大的情绪,只是轻轻点点头,便在管事嬷嬷的指引下,转身离开了。佟婉柔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只觉得心中难过极了。
出宫的路上,乌氏又在拿佟玉柔的事情对佟婉柔说教,佟婉柔静静的观看四周的风景,对乌氏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她娘说来说去就是说她的命不好,出落的正好的年华,却碰上了皇上不选秀,否则也能像她姐姐那般,入宫享福云云。
出了东华门,她们正要坐上安平公府的马车,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只见一个仆役气喘吁吁的向她们跑来,恭敬的说:
“夫人请留步,我家夫人和侧夫人在后头,她们想与您一同回程。”
乌氏认得这奴才是谁,富察家的家丁穿的衣服都比其他大家穿的要华丽些,他口中的夫人,便是瓜尔佳氏,从前与她一同听过戏,因着两人都是世家正夫人,所以关系也算是亲近的。
乌氏便立于车驾前等了一会儿,只见一身华丽旗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瓜尔佳氏走来便牵起乌氏的手,两人互相行了个平礼,乌氏率先客气道:
“夫人今日所为何来?”
瓜尔佳氏随意的指了指身旁的一身素雅衣衫的侧夫人李氏,语带不屑的说道:
“还不是随同见宫来了。”
乌氏这才想起来,富察家好像有个庶出的女儿嫁给当时还是皇四子的乾隆爷做了格格,如今也是跟着入宫做了贵人,瓜尔佳氏定是陪同侧夫人前来见宫的。
两个大家夫人眼神一番交流之后,便明白对方意思,只见瓜尔佳氏的目光在静立一旁的佟婉柔身上转了两圈,然后才别有意味的拉着乌氏的手,去到一旁说悄悄话了。
佟婉柔看了看她们贴耳交流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正准备低下头数衣服上的珠子玩儿,却突然看见从旁边送来一只干净的罗帕,帕子上盛着几颗沾着糖霜的蜜饯,看起来很是诱人。
佟婉柔抬头看了看帕子的主人——富察家的侧夫人正一脸笑意看着她,那双慈爱的眸子可比那正夫人要和善多了,只听李氏对她说道:
“这都晌午过半了,饿了吧。”
佟婉柔咬了咬唇,想起娘亲吩咐她,大家闺秀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仪态,可是,李氏的笑容实在太温柔了,以至于佟婉柔根本架不住她的柔情攻势,不知不觉的就点了点头。
“吃两颗吧,都是福山居的。”
福山居的瓜果蜜饯是京城一绝,京里的姑娘们没事儿总爱去买些回去当零嘴吃,佟婉柔也是经常叫伺候的丫鬟喜宝去偷偷买了回来藏在枕头底下,夜里偷着吃。
李氏盛意拳拳,佟婉柔便也不再拒绝,拿了一颗,便对李氏福下身子行礼:
“多谢夫人。”
道完谢,佟婉柔便也不再客气,将蜜饯送入口中,只觉得酸甜爽口,果真好吃极了,暗自记下那蜜饯的模样,下回好让喜宝去买。
李氏将那罗帕都放入了佟婉柔手中,赞赏的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佟婉柔,温和的问:
“小姐是佟佳家的几小姐?”
佟婉柔听她询问自身,便温柔婉约的回道:“回夫人,我在家排行第六。”
李氏点头:“哦,原来是六小姐,可许配人家了?”
佟婉柔的脸微微泛红,浅浅一笑过后便摇了摇头,李氏见状,眸光中露出惊喜,又用欣赏的目光,将她上下都又看了看,这才撤了目光。
“六小姐,性格温良,姿容端庄秀丽,定能找户好人家。”
佟婉柔云英未嫁,乍听李氏之言,觉得有些难为情,但也知李氏并无恶意,便温婉的对李氏又福了福身子,轻声说道:
“谢夫人吉言。”
见佟婉柔落落大方,李氏看她的目光就越发喜爱了,正要再问些什么,那边厢,乌氏和瓜尔佳氏就已经回来了,两人仿佛敲定了什么事般,行过平礼,眼神再一次相交,然后才各自坐回了座驾,出宫去了。
马车上,乌氏看见佟婉柔手中捏着的帕子,不禁问道:
“先前我见你和那李氏在说话,都说什么了?”
佟婉柔正在发呆,听母亲问话,便正襟危坐,回答道:“没说什么。”
乌氏见女儿盯着手中的帕子看,里面鼓鼓团团,叹了口气,对她说道:“就算说了什么,你也最好赶快忘掉,她不过是个汉人,还是个侧室,这种女人,心眼儿多着呢。”
佟婉柔低头坐着,想起李氏先前温柔如水的模样,不禁替她说话道:“可是,女儿觉得那李氏不像是坏人。”
最起码看上去比那正夫人瓜尔佳氏和善多了。而这句话,佟婉柔并未敢说出来。
乌氏对于女儿的回嘴辩护有些反感,蹙眉冷道:“人心隔肚皮,你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吗?”
佟婉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乌氏打断:
“好了,别说了。记着额娘的话,下回不许再与她搭话。”见佟婉柔一如既往的低下了头,乌氏才放心的又道:“对了,下个月皇家举办西郊围猎,也邀请了各世家子弟,我去与你爹磨一磨,让他带你哥哥和你一起去,回家后,让你哥哥再教教你骑射,可不能在驾前失仪。”
佟婉柔对乌氏瞪着两只大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西郊……围,围猎?额娘,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富察家的东厢院中,颀长的少年正在院子里洗马,像是刚刚抽条长个,傅恒看起来有些瘦弱,个头倒是挺高,穿着一身青色劲装,将一双长腿显露无疑。只见他五官出奇的俊美,就连认真洗马的样子都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李氏在屋里换了常服,走出屋外,看到自家儿子正在洗马,便喊了一声:
“恒儿,过来一下。”
李氏说完,还对儿子招了招手,自己便转身进屋了。
傅恒放下马刷子,接过小厮手里的干净毛巾,将湿漉漉的手臂擦了擦,走入屋内,便见李氏对他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然后招手让他过去她身边坐下。
坐下后,李氏便抓着他的手问道:
“上回你说你有了喜爱的姑娘,她是哪家的小姐来着?”
傅恒不解母亲怎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禁有些失神,站起来就要走,却被李氏先发制人拉住了,傅恒无奈:
“我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是嫡女,我是庶子,身份摆在那儿,光喜欢有什么用啊?”
李氏突然笑嘻嘻的对傅恒说道:“是不是佟家的六小姐?”
李氏知道自家儿子的意思,京城各大世家间自然是有规则的,虽然没有谁定下规矩,说嫡女一定不能嫁庶子,嫡子一定不能娶庶女为正妻,但这却是人人心照不宣的事,若是谁家打破这个规则,那定会遭人非议,嫡家那方会觉得吃亏,庶家那方则会觉得嫡家轻贱,这样的两家,即使勉强结合,最终两家也是不欢而散的。
原本李氏也担心这个,但是,自从她见过那姑娘之后,却不那么认为了。那位小姐不似一般世家女那般轻狂势力,对她这个侧夫人也是礼敬有加,为人落落大方,并不因她的身份而不愿相交,性格淳朴,单纯的很,与她儿子想太多的性格正好互补。
傅恒听母亲提起那姑娘,面上一红,却也没有否认:“您知道还问我作甚?”
“为娘也见过那位小姐,是个敦厚守礼的。”李氏对于儿子的眼光还是很放心的。
傅恒听母亲这般说心上人,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一想到两人身份的鸿沟,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李氏见儿子这般,不禁笑道:“我只想问,你想不想娶那位小姐?不管身份问题,你想是不想?”
傅恒几乎是没有犹豫,就郑重的点头:“想!当然想!做梦都想!”
李氏点点头,有儿子这句话她也就放心了。在他耳旁说了一些话,傅恒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只觉得这个温柔的女人,似乎不似他想象中那般柔弱。
“可记下了,这回的西郊围猎是你唯一一次表现的机会,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也要办成这事儿。”李氏态度坚定的对儿子又道:“你阿玛那里,自有我来说,只要我开口,想必你阿玛也会答应的。千万别让傅新抢了头筹,咱们既然做了,就要将事情做好,旁的东西我不与他们争也就罢了,可这儿媳我不能不争。”
李氏的话在傅恒耳旁回绕,他想了想后,才郑重的点点头,应承了母亲:“是。”
娘亲说得对,旁的东西他不会去争,但是心爱的女人,他不管怎么样,都要放手一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