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佟婉柔就被傅恒带到了屏风后头,强行被他压坐在床沿之上,傅恒就着灯光,仔仔细细的在她脸上摩挲,像是只要看着就能让她消肿,让她脸上的痕迹消除一般。
“没什么事的,明天早上就好了。”佟婉柔不想他太担心,遂出言安慰道。
谁知傅恒一听,却突然放下了灯火:“若是明天好不了呢。我去给你拿些金疮药来。”
佟婉柔听后失笑:“相公,哪那么夸张啊,一个巴掌而已,我从前在家里犯了错,我额娘也会打我几下的,没事儿,我耐打的很。”
“……”
傅恒还是第一次从一个姑娘口中听到‘没事儿,我耐打’这话,顿时哭笑不得,轻抚着她的脸颊,轻柔的问道:
“从前你额娘为何要打你呀?”
佟婉柔见他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当即便将他也拉着坐到了床沿之上,然后才将自己软软的靠入他的怀中,无所谓的解说道:
“很多原因啊。也许是因为我不守规矩,擅自外出,也许是我没有在佛堂跪够时间,也许是我吃饭的时候,多吃了一口菜,也许是我的步子跨的距离不准确,反正很多原因嘛。”
傅恒越听眉头越皱,她在家过的哪里是日子,简直就是一个傀儡,怎么连吃几口菜,步子跨出的距离都有规矩呢?
佟婉柔见傅恒听得愣住了,不禁又笑了笑,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为什么不反抗?”
傅恒点头:“是啊,这般苛刻的条件下,你为何不反抗一下呢?”
佟婉柔深吸一口气,给他解惑:“因为从小,我身边的兄弟姐妹都过的是这种日子,我以为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后来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原来只有我家是那样过的,想反抗来着,可是,等待我的只会是更加严苛的训诫,我记得八九岁的时候,我就有过在佛堂被罚跪三天两夜的经历,太可怕了。”
“……的确可怕。”傅恒只是听着,就觉得不可思议,一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就是从那样不可思议的教条中走出来的,不免对她为何这般谨慎有了深刻的了解。
“若是没有遇见你,没有这场解救我的婚姻,我想我一定活不了太久,太压抑了。”
佟婉柔靠在傅恒的肩上,盯着前方屏风上的一匹草原上奔跑的小马,语气幽然的说道。
傅恒将她搂的更紧,在她耳旁轻轻呢喃道:
“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用守那些害死人的规矩,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终生有效。”
“……”
佟婉柔从他的怀抱中脱离出来,没想到傅恒会突然说出这番话,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佟婉柔笑了,笑得十分甜美。
烛光下,两人依偎而坐,深情相视,自一番情愫暗自升起。
第二日一早,李荣保上朝之前,便将傅恒叫去了书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之后,李荣保才匆匆自李氏的院子走出,上朝去了。
李氏张罗好了早饭,一家三人坐在一起吃。
傅恒和李氏同时替佟婉柔夹了些小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佟婉柔笑得娇羞貌美,对婆婆和相公都笑了笑,这才吃了起来。
李氏对傅恒说道:“你阿玛今早喊你去书房,说了些什么?”
傅恒喝了一口豆汁,抬眼看了看李氏,这才回道:“没说什么。”
李氏却好像知道些什么风,不禁凑近了傅恒又问道:“是不是要给你重新找路子,城门吏那官儿也忒小了些,婉柔你说是不是?”
佟婉柔正吃着花卷,听婆婆问她,她看了看自家相公的脸色,便明白公爹未必跟他说了什么好话,但见李氏目光灼灼盯着她,便也温婉一笑,对她点了点头。
“嗯。”
得到儿媳的答案,李氏这才又将目光落到了自家儿子身上,催促道:
“快说说,你阿玛承诺你什么了?”
傅恒深吸一口气,看着母亲期盼的目光和妻子灵犀透亮的目光,无奈耸肩说道:
“阿玛没承诺我什么,而是跟我说了番现实,告诫我无论多小的官儿,都别嫌埋汰。”
李氏的脸顿时就变了,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瞅着屋外那棵老槐咬牙道:
“又骗我!”
傅恒倒没有李氏那样生气,态度从容淡定,反过来安慰李氏道:
“哎呀,娘,阿玛说的对,我一无功名,二无佳绩,起步便是正七品,比之世间众多学子已然是高了好几个台阶了,慢慢来吧。只要娘子不嫌弃我没用。”
佟婉柔正喝着粥,听傅恒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灼热的目光盯着她,怪叫人不好意思的,不禁迎上他的目光说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论相公今后做什么,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傅恒听完佟婉柔的话,两人便甜腻腻的对视着笑了起来,你给我夹一筷子菜,我给你盛一勺子粥,姿态亲昵的让李氏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肉麻兮兮的。
叹了口气,她才又拿起了筷子,语气略带忧伤的说道:
“唉,他横竖还是瞧不上咱们侧房……”
傅恒与佟婉柔看了看她之后,就又对视一眼,两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便各自垂头吃饭了。
傅恒最终还是去城防营报道了。做了个正七品的城门吏,每日按时出门,按时回家,日子过的倒也随意,只是苦了李氏,在府中遇见正房那头的人,总少不了要被一阵奚落,说一番嫡庶有别的话来刺激她。
李氏虽然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她是知道老爷的脾气,虽然这么多年,对她一直都不错,虽然是侧房,但吃穿用度也不比正房少多少,可是,在嫡庶有序这些事情上,老爷的心比铁都硬,他认定了的事情,别说是一个她,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自那日李氏与李荣保求情过后,李荣保还是让傅恒去了城防营,李氏便知道,她再去闹也是于事无补的,只能认命,暗自咬牙忍下。
佟婉柔不是看不出婆婆的心思,只不过,她对现在的情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说再多也不过是增加李氏的负担,倒不如闲时陪着她坐坐,在她被正房奚落的时候,与她一同承受。
毕竟有她在场,正房那头会将一些注意力都分散到她的身上,无非也是跟她说一些什么,有眼无珠,压错宝的废话,说她福薄命薄,天生就是受苦的命。
李氏听了这些话,都气得不得了,可是佟婉柔自己却好像是没听到般,每回默默的听完,然后再淡淡的笑笑,然后……就没有了。
李氏有的时候会想,自家儿媳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怎么那些难听的话在她听来,都起不了什么波澜,就连一丝丝的怒火都找不出,后来忍不住问了她,只听佟婉柔就说了一句:
“她们说她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有什么相干的。”
“……”
好吧,既然她这么想,那李氏也不问了。
但是心里还是对这个儿媳佩服的不行,因为虽然这些道理她也能想到,可是就是不能像儿媳妇那样做到,人世间大多数的人都没法做到对污蔑秽语的漠视,也许她这儿媳确实非常人吧。
初六正日,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了。
因为两大家族嫡嫡联姻,佟佳氏与富察氏,同为满洲镶黄旗,两方家族势力旗鼓相当,两家联姻自然会引起世人的关注。
佟佳氏的三小姐佟纤柔,出落得最为美艳,虽然已过二八年华,但却是真真的人比花娇,美貌绝伦,虽然并非正式的嫡出,但在出嫁前,已然将名记在嫡母乌氏名下,成了佟佳氏族中的第三位嫡女。
佟佳家嫡女出嫁的风光,富察家迎娶嫡妻的气派,几乎都让佟纤柔占尽了。坊间甚至都在传说,她是福星转世,好命女人的典型。
成亲当日,佟婉柔也跟着李氏出席了。
席间,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大多围绕嫁娶之礼在说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佟婉柔嫁入富察家时,除了宫里御赐的礼品,佟佳氏是没给佟婉柔出多少嫁妆的,与这回佟纤柔的十里红妆完全不能相比。
佟婉柔当面听了这些,也只是无所谓的笑笑,倒是李氏沉不住气,对人说道:
“再多的嫁妆又如何,我家婉柔的人品总是无价的。”
先前说话的是六姨娘,她打扮的花枝招展,昭显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艳丽芳华,看了一眼闷不作声的佟婉柔,不禁对李氏哼笑道:
“哈,我倒没瞧出什么人品,我只瞧得她懦弱顺从,除了一张脸能看,其他的哪里能与刘少夫人相比?不说别的,就是出手六少夫人就能甩她好几条街了。”
李氏还未开口反驳,便听坐在六姨娘左侧的果那侧夫人接茬道:“是啊,六少夫人出手大方的很,成亲前馈赠给我们的礼品,那都是极好极贵重的。”
六姨娘得到了果那侧夫人的协助,得意洋洋的扫了一眼李氏,对于与她争夺老爷宠爱的人,她都看不顺眼,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个李氏,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老爷每月三十天,有二十天是歇在她房里的,她若不抓紧这个时机奚落李氏一番,旁的时候还真没这机会,不禁变本加厉的说道:
“不过也难怪,六少夫人要嫁的毕竟也是个嫡子,出手若不大方些,到了婆家这里要是遭人轻贱,那可如何是好啊。”
李氏再也忍受不住站起了身,愤愤的就想离去,却听得外头一阵喜袍齐鸣,新郎官已经在众多喜婆的簇拥之下,将新娘子牵入了堂。
新郎新娘入堂之后,便成功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佟婉柔不着痕迹的将李氏拉着坐了下来,等待一身华丽喜袍的新人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