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我们原来的班上,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好朋友梅,才是众所瞩目的中心。当夏天来临,梅第一次穿着系着飘带的连衣裙走进班里的时候,超过半数的女生围了上去,挡住了男生的目光。我却在注意丽妲,她拉着梅的双手,欣赏梅的裙摆。那天丽妲换了黑色的紧身短袖上衣,白色的紧身西裤,配上半高跟的凉鞋,显得亭亭玉立。我却希望看到丽妲第二天也会穿上裙子,那样是否会比梅更加美丽。但她每天依然穿着长裤。那三年中,我从未看到过她穿裙子。她这样的女孩似乎不应该那样保守,或者那只是我的错觉。
高二快结束的时候,学校组队参加市里的韵律操比赛。梅和丽妲都在其中。那一年中韵律操正开始风靡全国。不过梅并没有参加最后的比赛,据说比赛不能穿普通的运动服,而要像体操运动员一样。即使是梅这样比较时尚的女孩,也感到很难为情。
后来我们听说,丽妲她们在比赛中获得了第二名。据说那件身体操服为她们赚取了不少的分数。
直到高考前夕,那次比赛的照片才贴上了学校的宣传栏。照片拍得十分清晰,又放得十分大。丽妲处在十分显著的位置,使人疑心那照片就是专门为她拍的。丽妲穿着体操服跳操的样子,几乎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我感到身边有异样的目光。是不是我在那张照片前面停留得太久。扭过头去,却发觉站在我身边的就是丽妲本人。她抬眼看看我,说:“照片照得不太好!是吗?”那天我第一次发现,没有穿高跟鞋的她其实比我矮了很多,可以让我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
高考刚刚结束,我便悄然离开了家,进而失去了与很多同学的联系,等到入学之后再一一地去修复。
我没有丽妲的消息,不知她考到了哪里。我依稀记得,她报的是位于海角的外语学院。干吗不试一试呢?于是我写了一封短信。我原以为会石沉大海,却意外收到她的回信,而且她的信有那样长。
我平均一个月给她去三封信。称呼从“丽妲姐姐”到“丽妲”最后到“妲”。
她在信里谈到她的爱好和她的烦恼,她的习惯,还有她所到过的地方。我这时才知道,她身上所穿的看似朴素的衣服,其实是她妈妈从国外给她带回的高级时装。她到过的风景名胜几乎比我听说过的还要多,而且经常是飞来飞去。
在这座城市的东面,是另一座大的城市。再那边是海,而她在海的那一端。好多次,我想跨过海,去找她。可是说来可笑,四年中的七个寒暑假,我却从来没有去找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她家的确切地址。我总是在想,也许她并不喜欢见到我。因为在我们的通信中,所有的话都是在谈她,而她对于我的事情,却从未表示过关切。终于,在两年之后,我们中断了通信。
不过,在四年级的五一前夕,我还是给她去了信,说我将会前往。“收到你的信我好意外!”她回复到,“你来吧!我去接你。”
但是直到假期结束,我也没有赴约。又写了一封信去致歉。
“你为什么不来!害得我把所有安排都取消了,在学校里白等了你好几天。”
生活在照旧,但我的心却难以平静。如果我再不去见她,恐怕我一生都会后悔。于是,在六月里的一天,我扔下了还没有做完的毕业论文,买了一张水路联票,跨海去找她。
躺在船舱的铺位上,我想象着丽妲的样子,想象着她穿着飘逸的裙子或时髦的短裤。她到港口来接我,满头的长发都变成了波浪,却穿了一件肥大的半袖T恤和六分裤。那一身我觉得和眼前这个时尚的城市显得极不协调。一起走在外语学院满眼的时尚男女之中,我觉得她更像是在我的航空学院中常见的女孩。
“哦,你长得这么高了!”她说。
“我高中毕业就有这么高了!”我说。
“真的吗?我总是记得你很小。”
晚上,我们到食堂去吃小灶。她问我将来的打算。我说我回我的飞机制造厂。她说她想到国外读研,但一直没联系成。她不想去民航。如果考研出国不成,她想先找一个美国独资企业,或者先去深圳,然后找机会出国。而对于考国内的研究生,她说她学的是语言,又不想当语言学家。
我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整天想着出国。我不愿想象,整日生活在一群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的人中间是什么感觉。她却反过来问我,“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有意思么?”
这时,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身穿花衬衫的男生,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问她我是谁。她只是说“我小弟!”
“你有这么大的小弟?”
那家伙走后,我问她那人是谁?她告诉我那是她的第七任前男朋友。她说这话的时候,只是用拇指点点背后他离去的方向,另一只手正在往嘴里塞一个肉包子。她的吃相如此贪婪,完全不像一个淑女。看着我惊讶的眼神,她突然笑了,“是不是吓着了。小弟!”
我很鲁莽地问她:“你喜欢他么?”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玩玩呗。”她说。
我一时语塞。
第二天上午她去一家美资公司面试,我则百无聊赖地在外语学院里徘徊,坐在花园里观察过往的男生女生,在我这个土包子看来,真的像正在上演一场时装秀。
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然换了一身极为成熟的装束。显然是刚刚从面试地点回来。白色的长袖丝织衬衫,领口带着复杂的花样,略显蓝灰色的一步裙,更要命的是她头顶的那个发髻。当她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过来的样子,完全像一个中年职业妇女。
我盯着她的脸,几滴汗水分明已经润湿了脸上的胭脂。“怎么啦?我的发型好看吗?”她问。
“说实话么?我觉得像杨过看小龙女。”
“什么意思?”
“你的发型看起来像我的姑姑!”
她先是吃惊,转而一脸愠色,“我花一百块钱盘的头,就这么让你糟踏!”一九九一年的一百块钱,其实很贵呢。她胡乱地扯下头上的卡子,让长发披散下来,“气死我了!”她说。
下午,我们到城市里最著名的广场。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被海风吹着不断地飘动。她过来拉我的手,“小弟弟,没谈过恋爱吧!”
“你怎么知道?”我问。
“一摸你的手,我就知道。”她说,“要不要我给你开一个恋爱速成课。我不介意你作我的第十一任男朋友。”
“但是我介意!”我大声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反应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们俩同时都愣住了。她松开了我的手。那一刻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起来。
“你怎么啦!”她说,“我在开玩笑呢!真是个小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