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昏暗的天空下,已不需电闪雷鸣的助阵;积郁已久的云朵们自可以尽情肆意地碰撞挤压。在这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强谁弱。
地面的雨水,已成滂沱之势。
刘意、吴理、马哈三人就凑在吴理的那把折叠伞下。吴理由于手持伞柄站在当中,再加上左右都有人为之挡护,所以自然淋不着雨。马哈虽站在边上,但由于他身体灵活且又懂得适时地将脑袋凑到保护伞下,所以也没怎么淋着雨。刘意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他也不想淋雨,但一方面由于雨大伞小的客观条件制约,另一面又因他不想过分恬着脸往里蹭,因而一路上他也只得这么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显得极不舒适极不协调,但又无可奈何。等到了黑8俱乐部门口,他的身体已淋湿大半——好在暂时还未感到雨水蒸发所带来的冷。
待吴理收起伞后,刘意便抖抖身上的雨水,笑着埋怨道:“都怪你们俩,我先前说要自己带一把雨伞吧,可你们却一个说不用,一个说没事。结果呢,就我一人有事,都湿透了。”
“哈哈,谁让你那么机械僵硬的呢!你看看,我不就好好的么,”马哈对此忍俊不禁,“好了好了,大不了这次桌球我请客,还不成么?”
吴理自然又要展示一下他那惊人的冷幽默:“我是说没事,但我强调的是‘我没事’,好不好?”
三人刚要走进台球厅,就有五个服装骇异、举止轻浮的小青年从内晃了出来。其中一身着黑T恤、上印有骷髅图案的青年突然指着刘意向他周围人大叫起来:“哎呀哎呀,这不是我小弟刘意吗?我滴个乖乖,这该有多长时间不见了呀!”
刘意循声望去,原来是自己的大表哥孙斌。
孙斌身旁的刀疤男斜眼嘲笑道:“我说大斌哩,你妈妈的别见一个好欺负的主就要厚着脸做人大哥,你也不看看自己有什么狗屁实力撒!”说罢,还用力锤了锤孙斌那结实的胸口。
孙斌则嬉笑着推开刀疤男,并不搭理;又走到刘意跟前,笑问:“你是不是过来打球的?这家店的摆盘小姐是我马子,我让她偷偷给你点优惠!”说到这儿,他就冲里头大喊道:“哎!小倩!今天我表弟过来打球,你要好好关照他一下啊!”
里面随即传来一句:“关照个屁!死大斌,你今晚要是再敢出去打架,以后就不要来见我!”
孙斌一听这口声便知,妥了。至于沈倩话的内容,他只当耳旁风。
他又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烟来,取出一根递给刘意。刘意忙摆手推脱道:“不不,哥,我没有抽这个的天分。”
孙斌边将烟送回到自己的嘴上边向他的身旁兄弟介绍说:“我的这个表弟说话做事一向很怪,而且胆子也忒小。我记得上小学时,有一高年级的痞子在校巷道拐角处敲诈他,要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他吓得那个怂样啊,哭爹喊娘的,就生怕那人会用手中的铅笔刀取了他的小命。结果呢?他不但把口袋里的、书包里的、藏在袜子里的零花钱都给他了,还说要他耐心地等一下,因为自己还在前面的花坛里埋了好几块钱。呵,最后搞得那痞子当他脑子有病,硬是要揍他一顿才解气!哼!得亏是我及时路过,听着这动静,二话不啰嗦,冲上前只三拳两脚,就打得那人满地找牙。最后,他竟也开始哭爹喊娘了!哈哈哈!你们说说,如果没了我这个英勇无敌的大哥,他这么个小不点还不被人给欺负死?”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其间,刀疤男又忍不住用富有音韵感的声调吐槽道:“你妈妈的就在这儿吹牛逼吧!你要真有那能耐,怎么今晚还请我们帮你摆平姓王的那孙子哩?”
孙斌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你别跟我提那狗杂种!他不就仗着他大舅是这片派出所的所长么?就******以为老子不敢动他!****他全家!看我今晚不照死里整他的!”
说完,他便将叼着的烟点上,猛地吸了一口。
其中的一肉盾男认真地扶了扶四方眼镜,恳切地建议说:“那既然马上我们就要去操他全家了,不如?先去吃顿大餐补充补充体力?”
一侧的歪嘴男又习惯性地抽了他的后脑一下,并一气呵成道:“你你你你个蠢猪,一天到晚就就就就知道吃,吃吃吃吃你妈个头。”
众人又都肆意狂笑起来。
最后,先前沉默不语却冷若砒霜的胡子拉渣男打了个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他们自己知的暗号,并发话:走。
于是,五个人便你推我搡地拥向雨幕中。孙斌还不忘回头跳起来冲刘意摆出个十字激光造型;但在落地时却险些栽了个跟头。
直到孙斌等一干人彻底消失在眼前,马哈和吴理才稍稍喘过气来。
马哈忙竖起拇指赞道:“嗯,刘意刘意我还真是没留意,原来你还有这么个叱咤风云的大哥?这以后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都得指望着你大哥出手相助了!”
刘意笑说:“那我现在就把他无偿转让给你,怎样?”
没等马哈回应,吴理就紧起脸、抬起食指斥道:“这…这叫什么东西?!完全是一群地痞流氓的行径么?!刘意!你…你怎么会有这么个素质低下、恃勇逞强的大哥?”
刘意听这话全是指责,并无半点可供回旋的余地,只得反问说:“可你究竟期待我该如何回答你提出的问题?”
吴理稍一回想,便觉无趣;同时他也意识到这层关系似乎是刘意本人决定不了的。冷静下来后,他便笑着摆手说:“哎,算了算了,这本是你的家事,跟我这个外人也没太大关系。咱们,还是赶快进去玩两局吧!”
刘意点头笑说:“这才是正理。”
一入其间,就见有一穿着吊带衫、露出半个肩头的女孩儿抽烟站在一边,头发半束、身姿高挺,其容貌颇有几分秦愁的意味,但气质却截然相反:一个热辣,一个冷艳。
她身旁一年轻男子正撅着屁股,手撑球杆向她笑说:“怎么样,小倩,陪哥玩一玩呗?好容易来一次的。”
话音刚落,沈倩便抬起脚,向那男子踢去。那男子早有预料,忙忙地躲开了。沈倩便指着他笑骂道:“去你妈的!连老娘的主意你也敢打,小心我一脚踢爆你!”
那男子已回到原先的台球桌前,听沈倩这么说,便和身旁那些打球的青年们使了个眼色,然后,齐声眯眼笑说:“哎呦呦,我们好怕怕!来来,快把我们都变成太监吧!”
说笑完,他们便又继续打球了。
吴理觑着她的粗鄙言行,顿生厌恶:看来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这地方还是该少来。
马哈瞄着她的火辣身材,展开幻想:这女人的咪咪可真是大,可谓‘来势汹汹、波澜起伏’,如果…
刘意注意到她的手臂上竟有数处被烟头烫过乃至烫焦的痕迹,心头顿时一紧。
沈倩也瞟了三人一眼,见一个睥睨一切,一个笑脸盈盈,一个又神思恍惚,便凭直觉对刘意说:“你就是大斌子他小弟?”
刘意瞬间回过神,忙笑答:“对!大姐好。”
“谁是你大姐?”沈倩一脸不快,“本小姐才19岁。”
“那就大小姐好。”刘意忙纠正说。
沈倩心头一颤,却轻蔑一笑。
她吸了口烟,吐出一阵惬意;随即指着右手边第5号台球桌对刘意说:“小弟弟……,你就在那儿玩吧。既然是你哥介绍来的,就不收你钱了。摆盘时只要叫我一声姐……,也就行了。”
刘意却直对着她笑说:“你又不是这儿的老板,所以钱当然是要收的,否则下次我就不到这儿来了。摆盘的事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做,就不劳烦姐姐你了。”
“真他妈不识好歹!”沈倩立马冷笑说,“你大哥是人来疯,你就是脑中风!”说完,便扭身招呼其他人去了。
马哈见沈倩走远,气得直跺脚:“刘意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有这两种美事你干嘛都拒绝?”吴理万事精明,可一遇着情感问题就彻底发懵。他又开始自顾自地揣测起来:咦?刘意为什么这么执意要付钱呢?他又不是什么有钱的大亨。哦,我知道了!这是有远见的!所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他第一次先不吝钱财搞好与这里员工的关系,等下次再来,自然就可以顺风顺水、占尽便宜了!
想到这儿,吴理便主动帮着刘意回答马哈:“哎,人家是自有人家的考虑,你不懂其中的玄机就不要瞎问。”边这么说着边还饱含深意地冲刘意一笑。
由于这话在形式上也的确说出了刘意的心声,他便对着吴理报以感激的一笑。
马哈,因为真不懂,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15个花实相间的球呈三角状摆好。
马哈风风火火,提起杆子就要去开球。
吴理大惊失色,忙拦住他:“哎哎,你到底会不会打球啊,这…这规矩还没制定呢!”
马哈一脸疑惑:“要什么规矩?不就是把球捅进洞里么?我看别人都是这么玩的。”
吴理顿时明了:这就是个菜鸟。
他边稳住马哈边说:“凡是都要制定规矩,这样胜负才有意义。咱们每个人都打五个球,谁先打完了谁赢,怎么样?”
由于马哈已不幸沦为菜鸟,所以这“怎么样”自然是说给刘意听的。刘意本来只想随便玩玩,但不知怎地,被吴理这么一激,倒也昂扬起斗志来了:“好啊,不妨放马和马哈都过来吧!”
吴理听此,求胜欲更强了:“那就不必多说了,赶快开始吧,是骡子是马还是马哈都拉出来溜溜!”
马哈平白无故被占了两次便宜,自然不乐意了:“哎!你们俩瞎扯什么淡呢,老扯上我干什么?作为补偿,要由我先开局哦!”说罢,手送杆推,就是生猛的一击。
结果,把白球给打出了桌面。
“局面”已趋于明朗。
马哈五个球一个未进,刘意和吴理都只剩一个。
刘意剩黑8靠在库边,吴理剩红1停在中间;不过共同且无奈的是,两人的球都被马哈的挡在后面。
现在,又轮到马哈出手了。
刘意忍不住摇头笑说:“我说小马哥啊,你赶快英雄本色一回吧,不要再有所保留了。这都打了20杆了,我想就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撞进去一两个吧,可你睁大眼仔细看看@–@,唉,你还是把眼睛都闭上吧︾–︾。”
“闭嘴闭嘴,我自有分寸!”马哈显然不愿受这嘲讽影响。他提着球杆左顾右盼,上瞄下观,显得极为认真、极其谨慎。但在出杆时,却又异常迅猛地打了第21杆,结果,又滑杆。
“我又有2杆机会。”吴理边用巧克粉擦拭杆头,边悠悠地说。
这话,既是说给马哈听,更是说给刘意听。
正当他摆好架势,准备出杆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此时,除了手机铃声,似乎周围一切的背景音都消成静音。
吴理瞬间心潮起伏、方寸大乱。他草草地就结束了这一杆,结果,自然是没门。但显然,他已不在乎这个门。
他缓慢地直起身,深吸了口气,并微颤着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一看,******。
“我…,我让我妈查的。”吴理莫名其妙地就说了一句没有宾语的话。但其实,大家都懂的。
“你赶快接啊!”马哈剁着球杆催促道。
刘意盯着桌面上自己的黑8,心绪复杂。
“喂,是…,是我妈么?”吴理心跳开始加速。
“多…,多少…;
呃…呃…,听着呢听着呢;
哦…哦…,知道了知道了;
嗯嗯,没…没什么好激动的;
呵呵,那是自然,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嘛;
哈哈,不多说了,凡是,都等我回去再说啊!!!”
等通话结束,吴理一脸潮红。情况,不言自明。
“总分多少?”马哈急不可耐。
“圈圈圈。”吴理又恢复了惯有的淡定语气。
“我擦,你考炸了吧!怎么考的,怎么搞的,怎么这么高?”马哈激动得差点借着球杆撑杆跳起来。
“嗯,还算可以吧。不过这次语文发挥的不太好,至少,没有预期的那么好;但好在,数学和物理几乎都得了满分,所以,也还算不错啦!”
尽管吴理语调极尽低调之能事,可内心的喜悦,实在是难以抑制。
“那你语文到底考多少?”马哈还在执着地追问。
“叉叉叉,”吴理边放下球杆边说,“你们也赶快去查查吧!我…我家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马哈到此时,才有微微受辱的感觉。
待吴理撑着小伞飞也似地消失在雨中后,马哈便对着他的背影嘀咕起来:“哼!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儿,也不怕一脚踩进阴沟里!考得这么夸张还在我们面前装含蓄,真是‘虚伪到家’!”
刘意接话说:“好了,不管他了,咱们先把这盘球打完再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球?”马哈已完全按捺不住,“不行,我等不了了,我要去对面的网吧查一下。”
“那你好歹等我把这颗黑8打进去再走啊?”刘意在说着这话的同时,已开始俯身瞄准。
马哈听了,少不得在一旁观看。
进了。
黑球在目标洞口反复张望了几眼,终于还是不肯屈尊进去;作为母球的白球,却由于用力不当、倒行逆施,意外地撞进了另一侧的洞里。
刘意苦笑一声,便站起身来,放下球杆,结完账,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