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约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吃晚饭。我和硕源到的时候，程锋已经坐在转台边，朝我们招手示意。
寿司在转动带上一圈又一圈的轮转。店里正放着哀伤的钢琴曲，是钢琴曲dancetothedeath。这样的音乐一点都不适合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相聚时刻。我坐在一旁，听着程锋和硕源不停的谈着过往的趣事，开心的调侃着。自己却低着头默默不语，习惯性的往寿司里挤上很浓的芥末，当辛辣的气味冲进鼻子里的时候，我的眼泪顺势聚在了眼角。
芥末真的太辣了。辣到我的眼泪迟迟没有办法吞咽进身体里去。
“念遥，还好吗？”是程锋注意到了正狼狈着用纸巾擦拭眼泪的我。
“没事，被芥末呛着了。”我抬起头，眼角含着泪笑着回应他。
我看到程锋真的变了，他身穿西装革履，打着棕色的领带。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问硕源要不要，硕源摆摆手，他便一个人抽了起来。硕源调笑他如今是大企业的太子爷，他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一脸慷慨的说以后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硕源拿出我们婚礼的请柬递给程锋。我分明看到他接过请柬的刹那间有一阵失神，脸上的笑容更像是一种苦笑。但是，他还是表情淡然的放下了请柬，很干脆的送出了祝福。
然后像兄弟般一拳打在了硕源胸前，笑着说：“你小子好福气，可要好好待念遥。你要辜负了她，我这辈子都不饶你。”
硕源笑着点了点头。回头深情的看向我。眼里有坚定，有一定赠予幸福的承诺。
这些年来，我每次在梦里回忆起那样的深情，好像夹带千言万语的眼神，都感觉到无限的哀伤。
之后，程锋站起身，出手阔绰的送给我一套兰蔻的化妆品。我知道价格必然不菲，正想拒绝。程锋已经塞到了我手里，说着：“认识这么久，我从来没送过你什么。这是新婚礼物。”
我接过礼物，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曾经的陪伴，谢谢你曾那么体贴的包容我的任性，谢谢你曾陪我看过那么多美丽的风景。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像我的家人一样爱护我。
大约一个半小时候，我们打算起身离开。硕源刚掏出钱包买单，程锋便笑着先递出了信用卡。拍着硕源的肩说道：“你成家了，省着点，以后有钱了要记得让念遥过好生活。”
临走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硕源说先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再来接我们。
程锋在后面叫住了我，我回过身子看着他。程锋轻抚着我已经如海藻般的长发，惆怅的说着：“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低着头不开口。
他又看向我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眼睛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我，很认真的问道：“你真的已经考虑清楚了？”
是的。我考虑清楚了。
我的生活始终残缺，这一次，我不奢望太多，我只要完整就好。
终究过去的回不来了。物是人非。我看着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怅惘的笑容。
他看向我，突然哀伤的表情褪去，笑了出来，大手又像以前一样，揉乱了我的头发，说道：“念遥，见到你，我很开心。”
“我在德国这几年，感觉自己老了。我开始会回忆起往事，每次一想起都有不一样的感受，然后就像陷在了里面一样，无法自拔。”
我抬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里有雨水的倒映，看着他又惯性微微皱起的眉头，而这一次，我却不能伸手替他抚平。我多想再抱着他，再闻闻他身上那种让人安心的气味。
在那段疯狂的谁都不再相信，对这个世界绝望到底的岁月里，这个男人是我唯一的依赖。他陪着我走过黑暗中的每一处荆棘。在每一个痛苦失眠的夜里，是他的气味卷席着我所有的寂寞。他伴着我看过日出，看过烟火。
而如今，我们咫尺天涯。
我看着不远处硕源正开着车朝我们的方向驶来，抬起头，尽力微笑着看向他，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程锋，请你一定要幸福。
婚礼就在第二天要举行了。硕源通知了家人，而我只是给母亲和几个朋友打了电话。并嘱托晓雨去帮我把母亲接到禹城来。
早上我醒的很早，说不清是紧张还是什么，天还没亮我便起身，呆呆的坐在窗台上。
洁白的婚纱裙被挂在了柜子上，款式是我和硕源一起选的，他说我穿起来比仙女还美。柔软的蕾丝，长长的腰带，轻盈的如花瓣一样。
我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这款婚纱，突然觉得它像极了以前姐姐给我买的芭蕾舞裙。那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时我是个胖女孩，上芭蕾舞课的时候总被奚笑，大家都很冷落我。
连老师都说：你也能过一级？
久了，我便不愿意再学。但是，我总是会不由自的想跳舞。有一天姐姐用她积攒的零钱买回来那条芭蕾舞裙，她那么认真的对我说：“遥遥，你跳起来就像只白天鹅。”
我知道那只是安慰话，就算是白天鹅也是只肥鹅。但是，我真的很开心，很兴奋的穿上裙子，露着小粗腿，问姐姐好不好看。
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条裙子。
后来，裙子也因为质量不好，很快就变成妈妈手中的抹布。
但是，那时候，姐姐那么认真的表情，捧起芭蕾舞裙就像捧着世界上的珍宝送到我手上。她的微笑，她给予的温暖，我怎么都忘不掉。
我坐在窗台上，头靠在冰冷的玻璃上，脑海里像是插图播放一样，一张一张都是过往的记忆。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不像是其他新娘那般喜悦、兴奋，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还有一丝犹豫、迷茫。
硕源什么时候醒来的，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他温暖的大手已经覆盖在我的眼睛上，我的鼻子能闻到他手里传来的柠檬香味。嘴里温热的气息就这么绽放在我耳边，他说：念遥，生日快乐。
我拉下他的手，回过头，嫣然一笑。拉低他的脖子，轻轻的吻上他的额头，温柔的说着：谢谢你，我的丈夫。
1月15号，这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和硕源结婚的日子。
黄历上说今天宜嫁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