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苑城城南近几年新建一座河神庙,沿江而造,庙前设大型祭坛,中立下身为鱼上身为人的河神塑像。当年夏至魏江首现万鱼漂江,百姓们中信邪之人传乎“此乃河神乱世也”,西瓜本无事传言猛于虎,后就将夏至这一天定为河神日,大举河神祭祀。可谁知魏江河神喜怒无常,万鱼漂江异象时无定日,百姓提心吊胆,所定的河神日淡于人心,即定万鱼漂江后三天是为河神日。今年河神怒空前绝后,魏江百里无一活物,人心惶惶,不知从城中哪位占卜师口中传出河神勃怒需活人投江祭祀方可令其息怒,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百姓集资请出一位道行高深的占卜师算了一卦,说是需要兔年酉时四七十一的女童亦或三七二十一的女子奉为祭品献给河神,人们信之以为然。
得知消息有女儿的家户全家焦虑不已,甚至几家匆忙整理行装准备离开,却被半路拦截。几日调查共计十七人,无一人愿意送死,终以抽签决定,城南老李家女儿不幸被抽中,独生一女的老李夫妇哭声哀天嚎地,拉扯紧抱死活不肯将女儿送出去,其女儿亦是被“登门拜访”的大群人马吓得脸色惨白,哭得梨花带雨。不幸中万幸,兀然有人自愿顶替老李家的女儿当祭品,此事顿时闹得沸沸扬扬,当人们得知顶替人的身份更是惊诧不已,孰能想到正值大好年华且贵为城中百位花魁之首的萧清儿甘愿舍弃荣华富贵自寻死路?众人扼腕叹息,好些风月楼常客上门,本就想一亲芳泽独钟萧清儿的公子哥们疯涌风月楼,但都被萧清儿拒之门外。而风月楼老鸨徐娘气得七窍生烟,千言万语规劝自家招财神莫要糊涂荒唐,可以往对徐娘百依百顺的萧清儿对此事倔如牛,拉都拉不回来,把老鸨徐娘活生生给气昏过去,之后风月楼三日不接客。
萧清儿当祭品的消息不翼而飞,千万个不舍得的要数金满门了。
金满门随母和州人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公子哥,喜好游山玩水,游得却是柳苑城的青楼,足迹涉留柳苑城各个青楼,常常酒兴作诗,以剑为笔,甚至一次还在一家醉后叫人搬来楼梯在青楼牌匾上刻“酒兴上梯如上床,夜半娇屋嗯嗯啊”,忌惮其家世的人只得哈哈僵笑“好诗好诗啊,金公子真的是满腹诗文呐”,背地里一套则是破口大骂“他娘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金满门为讨青楼那些清倌红倌嫣然一笑,真正的是一掷千金在所不惜,亏得其家大业大,不然真受不了他这么玩世不恭的浪荡。
其母柳玉是少见的女性商贾,家财万贯,在和州富甲一方。其父金汉忠本职节度使,兼任教头,与显赫人士往来颇多,但与将军府镇国将军杨虎和柳苑天网之长林冲关系最甚,交情如亲如兄,负责训兵,教练武艺,为人直率忠肝义胆。金满门在家中排行老二,老大金满堂生而痴傻,两个妹妹金姬蓉与金姬媚女中璞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各有千秋,连不少读书郎秀才也只能望其项背,有“金氏二才女”称号。姐姐金姬蓉擅长舞乐书棋,其他的却不如妹妹金姬媚。
他人眼中十足败家子弟的金满门不论走到哪里,身边总带着两名从金汉忠那儿讨要来的武夫,月把半年换一次,还重来不重复老脸,不熟悉他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作何想法。
城南头是观江赏景的好地方,潮涨之时可见百鱼腾江,秋收之时可望东北金黄稻浪随风而动,花季低看可见柳苑如花城仰天又可赏百鸟盘旋。规矩最少的繁华地段就算城南头了,男女老少闲暇之际有事没事都会到此一游,吃喝玩乐样式琳琅满目。
今日城南头上黑压压一片,喧嚣嘈杂,因为过不了多久河神祭祀就要开始了。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几块视野极好的空地,建亭楼,大多是富贵人家的专属。屈指可数的空地,一座亭楼中一位锦缎衣裳的公子哥正躺在摇椅上,一脸冷霜,平时喜好饮酒赏光在此下竟是对眼前满桌吃喝没了胃口,好像哪家子欠他一百两银钱没还似的。静静站在旁边的二人默然,他们都知道自家小主子心情大不好,谁也不敢开口,生怕触了霉头。
可不是么,如今黔驴技穷的金满门之前可谓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想要拦路抢人,来一出英雄救美得美人心,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藏在府邸当笼中金丝雀来养,如此绝世佳人岂是说有就有的?可惜,他这些手段都被天网的人给拆了,连一向疼爱子女的金汉忠对他鬼哭狼嚎的哀求不予理会,到头来还被天网之长林冲给狗血淋头狠狠教诲了一顿。
越想越来气,金满门霍然起身,一脚踹翻眼前的石桌,酒水菜肴洒下城头,不知是谁被洒了满头指着城头破口大骂,金满门不爽的紧,跟那人对骂起来。好笑的是那人貌似压根不清楚跟自己对骂的人的身份背景,唾沫星子横飞。嚷嚷了半天,口干舌燥的金满门气急败坏,直接派随从的两名武夫下去狠狠揍了那人,那真叫一个满地找牙。
祭祀开始,从不信佛信邪的金满门急得眼红,左右走动,趋于癫狂,瞧见什么捡起就砸就扔,东西扔完了,拳打脚踢柱子,可却疼得直叫娘,骂骂咧咧,骂那群罪魁祸首哪里有什么鬼神河神乱七八糟的东西存在。
可不管怎么骂也于事无补。
两名武夫大相视,嘴角一阵抽搐,默不作声。
终于,繁琐的祭祀到了尾声,八人抬着偌大的一席上坐一位美若天仙的萧清儿的花莲,缓缓行至江边,放入江水。
花莲随波流动,连带美人渐渐没入水面。
咬牙切齿的金满门低沉怒吼,可随后便是呆若木鸡。
两名武夫如此,众人更是如此。
周围一片哗然,四散而逃。
“娘咧,明天小爷我就去烧香拜佛。”
金满门喃喃一句,脸色惊喜皆有。
江面旋起一轮巨大漩涡,横贯两岸,花莲与人再度现于众人视野之中,旋即漩涡中心缓缓升起一根上天水柱,将花莲托起,与其说水柱,不如说是一条水凝而成的一条水龙!
水龙弯身,将花莲轻轻放于岸边,之后仰天一吼,口吐大水,湿了大片人,留下一封信笺缩身回入漩涡,消失不见,江面一如既往。
众人惊若梦初醒。
花莲上的女子至始至终凝望着那条水龙,脸上一抹淡淡红晕,看得一帮人掉了下巴。
有人拆开那封河神丢到岸边的信笺,拆开一看:安生养息,勿扰。
此后,再无河神祭祀,只留城南一座河神庙。
魏江河神出世一事事后,一时成老老少少的谈资,越传越邪乎。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就是嫉妒萧清儿的花魁们了,本以为今日萧清儿成为河神祭品,说的好听生死未卜,说的难听就是跟死了没多大差别,萧清儿的姿色与其争夺过首魁一席的各个青楼花魁再清楚不过,恐怕下一轮的花魁会依然还会是萧清儿信手拈来。事违人愿,百艳黯然失色。钟情于萧清儿的楼客一听萧清儿安然无恙,风月楼再度水涨船高,无空一桌,人满为患,来风月楼的人甚至摆桌门外。而欢喜的莫过于金满门,当日事后金满门在风月楼大摆酒宴,凡来者不拒,坐下大吃大喝便是。
风月楼老鸨徐娘笑颜不合,连把往日不出闺门的女倌叫出来招待。而萧清儿死地绝生脱险后却不像他人想象中欢喜,独自呆在闺房中不出门半步,徐娘三次登门呼唤被拒之门外,但无怒言,嫣然离去。萧清儿贴身丫鬟小兰再欣然不过,平时安静的她出奇地在自家小姐面前叽叽喳喳个不停。
萧清儿呆呆坐在妆台望着铜镜出神,半天不动。
魏江一处江岸遍地参天古树,林间苍郁,小道纵横交错。
少年一身水迹,如被大雨打湿全身,悠哉悠哉走在路上,忽然止步,抬头一望。
一袭脱俗黄衣傲立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