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楼构造独具匠心,整座楼中空,上设天窗,环周则宾座与阁房,楼有十三层,层层别样韵味,如欲登仙,让人油然而生春宵一刻值千金真花得的念头。风月楼出名不仅因出了一位首魁萧清儿,而其真正名气出处,却是楼底层处。底处是一碧池玉台,名气大,大到天下无数盗窃徒子都想将之据为己有,可惜没那挪山移海的本事儿。碧池玉台外传卖之富可敌国。碧池养价比黄金的黄唇鱼一百八十条,池水种养稀有的观音莲百株,两者皆独产异域,价值连城,曾是一位异域人士到柳苑一游,痴情上风月楼往昔的一位花魁,专程派人送上黄唇鱼五十条,观音莲五十株,二者繁衍至今已过百。玉台纯玉石打造,通体晶莹,绿亮如荧光如夜明珠,成价打造三十万,独属首魁萧清儿舞曲圣地。虽说萧清儿身为百花之首,是风月楼无可异议的招财神,但风月楼却没这么大的手笔雇工匠打造这价值天文的玉台给萧清儿,也舍不得。要问谁人深情赠物予风月楼首魁,相信傻子用屁股想想都能猜到是大公子哥金满门,也就只有这位爷才有他人艳羡不来的挥金如粪土的气度与作风。不知什么时候碧池玉台的“财气”传遍大江南北,隔三差五就有飞贼潜入风月楼欲窃碧池玉台,金满门也算心细,早有预料,派了十几位江湖高手守在风月楼埋伏钓鱼,抓到人便杀了扔到魏江拿去喂鱼。到后头,那些个不知死活的盗贼只求捞到碧池玉台一星半点的屑末就成,一些被宰杀当场的盗贼身上还带着铁锤凿子的物什,可谓人为财死到了一定境界了。
风月楼都快被挤爆啦,盛况空前绝后。
百日方才难得踏出闺门的萧清儿今夜忽然兴起,打算戌时舞曲于众,老鸨徐娘传出消息,连那些不少因百家武道而来的江湖人士都闻声踏至风月楼,欲观柳苑城百花首魁的名头虚实。此时此刻,人头黑压压一片,难寻落足之地,慕名而来的富贵人也只能勉强独占狭小一席之地,甚者,还有一些有点身手的人士悬吊檐栏,惹得陆续几人傍人篱壁,结果失足坠地,摔得不省人事让人抬了出去。算算时间,时辰差不多该到了,不计其数几欲掉出的眼珠子紧盯底处那碧池玉台。
教人迫不及待的琴乐清脆,上方天窗缤纷花瓣散落,天女散花,池水潺潺相伴琴声,令人蓦然间如闻高山流水。忽有人惊叹,众人转望,霎那间摒息失神。只见花雨飘然,女子玉珠赤足小巧玲珑,轻踏花瓣盈盈而来,仿若落尘仙子,她三千青丝梅簪绾起,其上头冠银光闪闪,绿草百褶裙披翠水薄纱,皓腕细肩袒露,肤如雪如凝脂,腰若约素。女子蜻蜓点水于碧池,玉足轻踮荷叶,轻盈如蝶跃上玉台,绫带垂地,婷婷玉立,施了个万福,淡妆清颜,五官精致,噙笑似水柔情,娇艳无骨摄人七分魂神。所有人神痴忘我,珠帘后的乐师指弹琴弦变调,契合玉台上美人翩翩舞动。女子转、甩、跃、圆、曲、张、合、拉,舞姿赏心悦目,轻灵十分,双袖水蓝绫带飞扬起舞,仿佛人物通灵,似笔走游龙,龙飞凤舞。
一舞倾城。
曲终了,人声鼎沸。
台上美人悄入暗房换装而回,摆筝于玉台,纤指轻弹,乐声清泠旋绕耳畔,犹胜落雁沉鱼。
云云人中,离那碧池玉台最近且视角极佳的厢房贵座上坐着神采奕奕的公子哥,骈肩叠迹的风月楼算他再霸道不过,独占包厢,好些人曾试图挤进,都被这位公子哥身边的两名武夫打得半死不活踢出去。舞曲尚未开始,公子哥便和一群人叫板了,被踢出去的外来人士喊来帮手,结果仍是让他揍得满地找牙,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用这位公子哥的话来讲“管你是谁,干啥都行,就是被惹是生非到一切有关萧清儿的就成。”
瞧瞧,这话够霸气不?
只不过让人有得琢磨的是,一切有关萧清儿的事到底是啥个限度?
天知地知公子哥知,他人不知。
这位公子哥是谁?
萧清儿舞曲于众,街上乞丐都闻声而来,慷慨送出玉台眼都不眨一下的金满门能不到场吗?
别看金满门行事有些为非作歹,但比起其他一些纨绔公子哥,可算还是挺好说话的。前些年旱灾,庄稼颗粒无收,不是公子哥金满门花钱最多赈灾是谁?品行如何,可见一斑,好不到哪去,坏也不比城东癫疯前的袁贺绍。说句实在话,整个柳苑城都清楚金二少的“高格”作风,心情差时,顶多逮着个替罪羊出出气,天谴勾当从未做过,心情好时,千百两银票白送都不成问题,别问为什么,用大公子哥金满门的口头禅来说就是“有钱,任性”。至于其雷池界限,一清二白,凡金满门在意的莫打主意,尤其萧清儿,可真是为难这位公子哥了,为了一位青楼女子而违抗金汉忠的父母之命。
唉,金满门这份情好是好,可就是有点不够专情,花心,见不着梦寐以求的萧清儿便往其他青楼跑。可惜可惜,城内不少人在猜想,若是金满门非风月楼不去,非成萧清儿首客誓不罢休,说不定伊人相伴成眷属指日可待?
近些日子金满门心情可不咋地,前些天金府遭贼,金府家大业大,金银珠宝数不胜数遭贼情有可原,但这贼本事不小,不仅在身为教头的金汉忠和府院上下云云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而且还将金满堂和金汉忠戏耍一番,使得本便闷气于心的金汉忠气色不佳,脾气也坏了几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金满门这几日过得忐忑,不得不看生父脸色行事,生怕惹恼金汉忠,更教有气没出发的是大哥金满堂吵闹着金汉忠带他出去玩,也就痴傻的金满堂敢不知轻重斗胆去触霉头。而事情推来推去,百般无奈下,金满门身边只好带个金满堂一起出门游玩,这几日前者被后者折腾的万分没辙,身心颓然,直到今日萧清儿舞曲方才好过些。愚钝的金满堂可不知“风流”二字深为何意,即便碧池玉台上美人夺目,但只觉其手中两条绫缎有趣,拉扯着金二少吵嚷要两条来耍耍,可全神贯注的金满门此下哪有功夫理会,巧言哄骗几句又聚精会神观赏起来。感觉受了天大委屈的大哥扁嘴,泪眼汪汪,一屁股赖在地上,腿脚乱踢,大声嚎哭,金满门眉头大皱,随手拿了个枣果往前者嘴里囫囵一塞,尝到鲜果甜味的金满堂由阴转晴,独乐乐吃着,而后蹲在自己二弟身前透过扶栏间隙边啃边赏没人两袖绫缎飘舞。
就这么吃着吃着,金满堂不知为何呆愣一会儿,歪头左看右瞧凝视对面良久,旋即惊跳而起,拽着金满门的衣袖,手指对面,嚷道:“二弟二弟,尼大野在对面!”
金满门一拍额头,摊上这么个大哥一个头两个大,打不是骂也不是,里外不是人,几天来这尊活菩萨瞅着一丝半毫面容相似的就喊是尼大野,哪个贼胆大包天偷人家东西后还敢正大光明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主人家面前的?嘿,熊心豹子胆了!金满门只好说道:“好好好,哥你先别急,等会我就派人去把他抓来。”
金满堂使劲点头,一个人坐回椅子,一根根数着扳手指,很乖巧,不吵不闹。
饶是早已见怪不怪的两名武夫都默默替小主子悲哀。
可哀莫大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浑然不知。
铁定安然无恙的聂庄脸不红心不虚地站在厢房对面盯着玉台上的美人瞧,视金满门几人如形容陌路,时不时与身侧相貌还算英俊却一脸书生气的男子谈笑。二人相识不过半天,风月楼骈肩累迹,二人随人流好不容易挤到前头落定脚跟。离萧清儿舞曲尚还有些时刻,男子他乡人,观碧池玉台生情,肚子里些许墨水,摇头吟诗,而聂庄本就自来熟大咧性子,又对诗词感几分兴趣,随意评点了几句,男子搭话,二人闲聊而渐熟识。当男子问到聂庄何方人时,在外喜好以叶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聂庄照搬不误,言称自己是满州人氏,随父母流商奔波,实为四海浪客,居无定所,恰逢柳苑花柳百家齐至,特地赶过来瞧瞧。而男子自称邻城古河人士,名吴东旭,字元章,因柳苑花柳而来,却不为百家武道,多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愿松松心,玩了几日足矣,明日得赶至樊城参加乡试,谁料想离别前夕还可闻见柳苑负名的首魁,幸哉。隔肚皮说话人心难测,彼此言谈皆点到而止,涉及不深,元章书生气,聂庄随聊,多以文人诗书较多,大都吴东旭答,聂庄问。
舞艺曲技尽展,玉台上美人兴许倦色,最后一曲终了时施万福礼便回房歇息,一时之间风月楼空旷不少,而一些嫖客则留下乐享春宵,老鸨徐娘和几位小嬷嬷忙得不可开交。聂庄二人闲得慌,不急一时回去,随意找张桌坐下,点上几个小菜,酒瘾开犯的聂庄不好意思开口,反倒吴东旭这位读书郎先问:“可来一壶酒下菜?”
讶异的聂庄愣了一会儿,砸巴小嘴,对眼前这位读书人几分刮目相看,好嘛,深藏不露,不是听说读书人都不喜喝酒吗?旋即笑道:“敢情好,有菜岂能没酒伴?酒如君子,菜即淑女,君子淑女,好逑窈窕。吴兄是不是这理?”
闻言,元章哈哈大笑,咋看都不像位读书多年的文人,随即道:“能把《关雎》如此之唯妙道出,叶兄不做读书人可惜了。”
二人年龄相差颇大,竟互以兄相称,非道相同不相为谋。
被人夸了一番的聂庄略些尴尬道:“哈,原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自这书的啊。不过吴兄过奖了,其实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他人谈起过这话,学以现用,当不得读书人。叫我看那些文人古作?别,千万别,没一会儿就能睡着!”
吴东旭莞尔道:“叶兄很风趣。”
脸皮厚的聂庄顺着杆子往上爬,道:“那是那是,既然我们这么合得来,不如结拜得了。意下如何?”
吴东旭面色玩味,促狭道:“那我可就是大哥了。”
聂庄挠挠腮,嘿嘿一笑,唤道:“吴哥!”
元章含笑眯眼盯着聂庄,良久,正声道:“好!喝完后咱们就结拜!”
随即拍桌喊道:“店家,上酒!”
风月楼上酒菜的速度堪称一流,片刻后,一位丫鬟装的婢女端着一小壶酒而来,举杯斟酒。
虽不晓得为何眼前这位婢女着装与众不同,聂庄与元章相视,无言,旋即一笑,相互碰杯一饮而尽,婢女未离去,仍在原地,静待二人痛饮三杯后,这才对聂庄柔声道:“这位公子若不介意,请随奴婢来,我家小姐已备酒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