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千年和云婵修大惊失色,却见天一融化冰雪般地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千年面前拱手抱拳,一改先前柔弱的女子作态用清雅声线道:“多谢药师以灵养灵,朕今日方得以与云婵修面见,了结旧怨。”
千年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可置否,便作壁上观。
却见天一转身走向云婵修,二人对视良久。云婵修不知为何,倒也十分配合地与她演这一场隔世经年的旧戏。
她说:“朕负你良多。”
他答:“无妨。”
她说:“朕傍你身旁十载有余。”
他答:“我知。”
她说:“朕心愿已了。”
他答:“不允。”
天一含泪看着云婵修,泪水流到嘴里是说不出的萧瑟,她抬起手来给云婵修看,那冰肌玉骨此时已渐近透明,而那透明的恐怖正在沿着她的手臂不断往上蔓延。
“还好遇到了药师,否则…恐怕朕拼尽修为,也许,都不能让你再见朕一回…”
云婵修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天一泪眼婆娑。原来那般清冷典雅、倔强无畏却又高高在上、雷厉风行的皇帝也会流泪也会柔弱?云婵修不知道,为了他,那个叫做天一的女子在他看不到的真心里本就如斯柔软。
在云婵修的世界里,就算他当日兵临天一城下,与天一兵戎相见,亲眼看着那作为皇帝的她被逼宫至死披头散发的落魄模样,诀别的时候,她依旧那么倔强,那般不可一世,娟狂如故。
奈何此去经年,再次相见她如此脆弱地看着就会让自己心神不宁。
百次战场兵戎,刀剑如梦,多少回血流如注都不及那人两行泪水的重量。
云婵修伸手去触摸天一泪水模糊的双眼,却在他的手指挨到她的面庞那一瞬间,尽数化为虚无的水泡飞扬四起——如水般肢解了天一的轮廓。
云婵修刹那间扑上去却只惹得满身的水渍,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露水。模糊了那人的模样。
蒹葭萋萋,白露未烯。
两两相望,仿佛不过是一个经年隔世的谎。
约好从红颜青丝一路打马而过直到白发苍苍,一起笑闯江湖,变成传说,风华不尽举世无双。
那料想她是女扮男装的敌国君王,他是微服私访的蛮夷名将。
他们确是成了传说。
天永年间,云来国的将军攻下了天一国国都天一城的那天,逼宫成功却发现当了十几年皇帝的天永帝自幼女扮男装。
统一天下百年之后的天一国终于寿数殆尽,天一的父皇恒永帝妃嫔三千,却没有产下一个子嗣,只有清一色的公主。面对皇位无人继承,延承百年的江山即将沦为异姓手中的危机,天一公主作为被选中的孩子脱颖而出,恒永二十年那年冬天,天一一出生就被剥夺了作为女子的权利,她成了太子。
恒永三十一年,天一太子十一岁,恒永皇帝驾崩,天一登基为王,立年号天永。
天永一年,应恒永先皇遗诏:新皇应以亲手尽数斩杀皇室公主为登基礼方可继承皇位。
天一登基那天,举国艷红,天一用她所有胞妹的鲜血为自己的登基大典画上了血墨重彩的一笔。
所有人都为皇室的血腥震触,只有天一知道,父皇是为了她的秘密永远缄默于世,也是为了让自己摒弃一切优柔寡断的女儿心性,更是为了自己立下王威。
还有一点天一不能确定的事,也许她的父皇是为了让自己没有退路?她怎么能再有退路?
可是却正是以此“惨无人道,于理当诛”为由,他云来国名将云婵修说因为听说此事,为捍正义他弃笔从戎,只为要诛杀天永皇帝,绝不饶恕。
确是毫无退路。
云婵修泪湿眼眶,歇斯底里地怀抱着满袖空气吼叫声声,却是什么都没有唤来。
千年冷眼看着二人戏剧化的演出,见该上演的悲欢离合业已演罢,他走到云婵修蹲着的地方站定,抬手躬身就把云婵修从地上拽了起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这回云婵修就像痴呆了一般,再没有仅仅才一柱香之前那个时候的灵活伶俐。千年松开云婵修的领子任由他瘫坐在地,鄙夷地扫视了眼前颓唐的云婵修一眼道:“她初时跟我说:‘不要贸然评价我,你只是知道我的名字,可你不知道我的故事。你只是听闻过我的行为,却不知道我经历过些什么。’我问她为甚你可以贸然评价她的一切,她说你和她是生死之交,你不是贸然评价。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和她所谓的生死之交有哪一点不是你精心规划设计,哪一点没有人为引导成分。除了她对你始料未及的爱情。还是说……连这点爱恋也是计划之内?”
云婵修突然抬起头来仓皇盯着千年:“你告诉她了?所有的一切?”
“告诉她?她一个将死之人,我为甚告诉她?折磨她?就让她继续当你是个好人,当你是她的生死之交,当你和她的所有爱恨情仇都是所谓的缘分。不过呢,你既然逼死她,还折磨了她灵魂二十年以后让她灰飞烟灭,那么,我也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不知道的她的事情。”
千年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