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离家的脚步逐渐走远,一种奇特的活力,注入到胭脂空虚麻木的瘦小躯体当中。
这时候的程胭脂,不再是家里边的程胭脂。
她白皙细嫩似玉瓷春雪的小脸上跃动着明媚的光,一颦一笑,都绽放着灿烂娇艳的活力,向外界展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有时矜持的背着双手,有时羞赧的抚着脸蛋,有时气恼的挥动拳头;行走间,一对白皙匀称的长腿和穿着白色小凉鞋的脚丫,似跳动着轻灵的旋律,交叠挪动,有时并拢往前轻轻一蹦,看上去快乐极了。
这是和她嬉笑打趣的小彩妹,所赋予她的,一种绝对的、无条件的幸福感。
她可能不懂,但她将来一定会怀念。
一个智商情商双高而又细心体贴的童年玩伴,苦修九十九世的功德也未必能求得一场相逢。
走着走着,胭脂忽然就蹦不起来了,那股活力陡然从她的身体里抽离,灰暗和麻木再次占据她的眼睛,她似乎又变成了家里边那个寡言少语、木讷无趣的傻丫头。
小彩妹回过头来,困惑的皱起眉头,说:“怎么了?”
胭脂半转过身,说:“我……要不,我回去把书包拿上?”
小彩妹说:“干嘛这么着急啊?”
看着大家都对此表示这很奇怪的样子,胭脂抿唇摇摇头,复而灿烂明媚的笑起来,挽起小彩妹胳膊,“走吧。”
小彩妹不满似的剜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乃至对她现在的虚伪样子很嫌弃。
走了一会儿,她说:“娇娇那儿,真有老师啊?”
乐施施和陶桃忍俊不禁对视一眼,再看看俏皮而狡黠笑着的小彩妹,小彩妹说:“嗯,朱老师在。”
“朱老师?他……他家访啊?那我一会不得回去?”胭脂有些失落。
小彩妹咳咳郑重的说:“不用,朱老师赶时间,所以把我们叫到一块,一起搞了,把这个家访。”
“哦……”胭脂这回踏踏实实的失落了。
来到娇娇家,给她们四个开门的娇娇妈妈在这样的豪华阵容团队造访下,柔婉淡雅的仪态不免略微动容。这四个小姑娘,年纪小小的,就初具风韵了。或俏皮,或羞怯,或刁蛮,或沉静,各有千秋,可以想象她们长大后再聚集在一起时花团锦簇的惹眼场面。前提是她们的友谊能维持到那个时候。
自认她的宝贝闺女娇娇,才是跟小彩妹玩得最好的朋友的娇娇妈妈,带着四个有些拘谨的妮子,轻轻打开娇娇房门。窗帘开着,外面是附着斑驳苔藓的潮湿土坎,地上都是零食袋子,褐色沙发上丢着遥控器、运动套装的裤子和上衣,床边胡乱摆着一双黄绒海绵宝宝拖鞋,派大星样式的枕头下边压着一条蓝白碗,粉绒的被窝鼓起呈侧躺、蜷缩的娇小形状。
轻轻关上门,娇娇妈妈说:“她昨晚电视看的挺晚的。你们先在书房里坐会儿吧,我给你们找书看。”
小彩妹这家伙面对成熟美女的时候总有些失态,她背着双手,作扭捏样子,咬着下唇慢慢地点头。
娇娇房间一墙之隔的书房,收拾得挺整洁雅致的,透着股娇娇妈妈不紧不慢巧手的素雅和干练,娇娇显然很少临幸这片空间。四个妮子在靠墙的四方桌两边坐了下来,乐施施和陶桃相继入座,然后是胭脂,这三个之前还在暗斗争宠的小妮子坐在一块,没说话,有点小尴尬。小彩妹那厮去追娇娇妈妈去了。
在客厅角落,娇娇妈妈在给她四个准备茶水,小彩妹看着人家米黄针织衫下边裹着黑丝袜的长腿,一下扑上去抱住娇娇妈妈,仰起小脸来,露出有奶便是娘的狡黠笑容。
“小彩呀,别闹,阿姨在给你们倒茶呢。”
“不用的,芸妈妈。”
她还轻轻地摇,以表强调,娇娇妈妈这才停下手来。
“我们都不喝茶的。”在娇娇妈妈困惑而柔和的目光下,小彩妹吐吐舌头这样解释。
“不喝茶啊?”娇娇妈妈困惑时,素雅端庄仪态上出现的小迷糊样子,真是太好玩儿了。小彩妹用力“嗯”一声就抱紧娇娇妈妈,头埋在针织衫里贪婪地嗅,真香。一想到这是娇娇她妈,小彩妹偷腥似的贼兮兮的笑。
等她差不多玩儿够了自己不好意思的松开手,娇娇妈妈无奈的叹一声,蹲下来柔和的看着她,一直看到她笑容慢慢变成沮丧,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拍,再宠溺似的看着她,说:“小彩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小彩妹失落的说:“……我妈让我爸拐跑了。”
娇娇妈妈莞尔一笑,悉心帮她打理头发,拧拧她的婴儿肥,说:“她们会回来的。”
小彩妹不满的说:“我的投稿,都还没音信呢。”
“哦,投稿啊……”娇娇妈妈作理解的思考样子,柔和笑道:“不着急。一般的期刊呀,有周刊,半月刊,还有月刊。周刊的话,大约过两个礼拜会有结果,要是过稿了,会将样刊和稿费一并回寄过来的。”
解释这么多,不就跑题了吗?小彩妹瘪着嘴露出不满样子。
只好顺着娇娇妈妈的话往下说到:“……我妈说,那个是半月刊。”
“哦,半月刊呀……”娇娇妈妈老这样子,给人重复一遍吊胃口,才娓娓的说:“半月刊的话,一般比周刊要多两天才有回信,周刊的制作周期呢,要赶一点,所以要提前一到半周的时间采稿。半月刊的话,提前一到两天的样子,都是很快的。”
帮娇娇妈妈端白开水进书房给那四个妮子,小彩妹在乐施施旁边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来发愁。然后,水果啊饼干呀糖果哪,静静悄悄端来摆在桌上,只有离开前的宠溺目光才让人察觉到娇娇妈妈的到来。
这妈真的是,温柔又贤惠,贤妻良母说的就是这种了,不像小杨老师,老捉弄人。
点儿也不客气的撕开一袋麦丽素随手往嘴里塞,小彩妹有点酸溜溜的想到。
“想看什么类型的书呢?”娇娇妈妈看上去很闲的样子,十足佣人作态的双手下意识放在裹着丝袜的大腿上、站在桌边。
胭脂说:“阿姨阿姨,我要看《神雕侠侣》!”说完就被小彩妹背着娇娇妈妈瞪了一眼。
“《神雕侠侣》呀,武侠类的……”娇娇妈妈自言自语的来到书架前蹲下来,打开玻璃窗,从里头抽出一本书来,拿给羞赧似的吐了吐舌头的胭脂,这让胭脂得以意外收获到充满十足母性光辉的宠溺目光,可让她欢喜得紧。
“你们呢?”
“唔……”
小彩妹说:“不用了,芸妈妈,我们自己会拿的。”
可是小彩妹这样一说,娇娇妈妈就显得略微慌乱了,干笑点头,说:“那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就叫阿姨一声,啊?”
她说话的语调可真慢,和她做事走路一样,像古时候接受过严格礼仪培训的宫廷贵女似的,现在不多见了,因为看着让人着急。
胭脂和陶桃一块儿看起了《神雕侠侣》,都有点看不懂的迷糊样子,不过挤着脑袋一起看书的氛围蛮好玩的,她俩都蛮乐呵,到了现在如果胭脂还不知道小彩妹是在逗弄她,她就真该把这书一张张全吃下去补补脑子了。坐在她俩对面的乐施施没得看,小彩妹就给她找了本《小王子》,这让乐施施黑葡萄眼睛水光莹莹,很是感动的样子。而小彩妹自个儿呢,坐下来吃了几袋麦丽素便拿上记事本和笔又追出去找娇娇妈妈了。
陶瓷地板蛮光亮的,两边的家具陈设也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大门常常关着,阳光从窗子外边微弱洒进来一点,使得屋子里有点昏暗,透着冷清寥落意味,仿佛能看到女主人在里头徘徊的身影……
循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在洗手间里头找到了娇娇妈妈,是的,在冲洗拖把。
这是要拖地吗?可是地板已经很干净了啊。
小彩妹就在外面说:“芸妈妈……”
“嗯?”
“我……我想跟你说说话。”
娇娇妈妈手上动作略微僵硬的放慢,有些错愕的样子,将垂下来的一咎鬓发挽到耳后复而温婉微笑,将拖把冲洗干净后,带着有点沮丧跟在后面的小彩妹出门去将拖把晾晒起来,转过身见小彩妹一副委屈不满的样子,柔和失笑的说:“阿姨洗洗手。”
大门原本照例是要关上的,今天没关,娇娇妈妈洗了手,在客厅边上找了两把木椅叫小彩妹过来坐。
小彩妹没坐那张给她准备的椅子,而是低着头站在娇娇妈妈面前作扭捏样子。
娇娇妈妈微笑安静看着她,时不时给她整理下衣领,打理下头发。
小彩妹说:“……芸妈妈。”
“嗯?”
“……”小彩妹往前轻轻一蹦,抬起脸来,满是羞赧笑意,“我要你抱我。”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妮子。
小彩妹就坐在娇娇妈妈腿上,翻弄她写的《诛仙》原稿,然后鼓起勇气拿给娇娇妈妈看,娇娇妈妈环抱着她。“大”小手端着记事本,小手指指点点并翻页,共同阅读上边又粘了上去的原稿部分。
娇娇妈妈眼睛里头的色彩底色是温柔,捎带些思考,时而蹙眉,时而舒展。小彩妹看娇娇妈妈看得挺认真的,就说:“那个……林叔叔在不在家啊?”
“你林叔叔啊。你林叔叔他睡了,大概中午些时候起来。他呀,一般睡得很挺晚的,……”说到后面,娇娇妈妈欲言又止,温婉微笑。
小彩妹似乎什么都不懂的追问:“为什么睡那么晚啊?”
犹疑,无奈的叹气,娇娇妈妈说:“因为啊……你林叔叔,是个怪人,夜猫子。到了晚上啊,他就很兴奋。写出来的东西呢,就很零散。所以要想写好啊,还是要在白天来写。”
小彩妹说:“真的啊?”
“嗯。”
“你骗我。”
“……怎么会呢?”
“那你说,我写的好不好?”
“嗯,很好啊。”
“那……这里呢?”
“好,挺好的。”
“这是我在晚上写的。”
“……”娇娇妈妈有点想要生气了,微皱着好看的鼻子,嗔怨似的抿唇微笑,拧拧她的婴儿肥,说:“小彩呀,晚上写东西,不好的,伤身体。”
小彩妹傻呵呵的笑起来,抱紧娇娇妈妈蹭海沟,香香的,真好闻。
娇娇妈妈摸摸她脑袋,感觉这妮子在怀里像只宠物猫一样乖巧可人。忽然有些错愕,仔细想想,貌似娇娇都很久没跟她这样亲昵过了,目光顿时变得复杂,因为伤感,而更加柔和。
小彩妹昂起头,骄傲似的说:“我一到晚上,也很兴奋哦!”
娇娇妈妈没好气拧她婴儿肥。
她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喽啰,接着在她的战利品香海沟中蹭来蹭去。
满足了,就歪着小脑袋、摇摆着两条白腿,跟娇娇妈妈打听娇娇家里的事、她林叔叔创作的近况。得悉出过两部畅销书而远近闻名的林叔叔和小杨老师是高中同学,在她外公门下学过文学创作,于是她又问到小杨老师的生平,确定小杨老师曾在武=汉某中师院校求学,发表过反响寥寥的若干诗集。后来外公行政工作上发生重大失误,以至于小杨老师错失去往BJ深造的机会,大病了一场,此后便以教师身份留了在这片土地。
小彩妹外公早年是福L县的********,两袖清风到晚年也得拿锄头哎哟嘿呼在田里刨食的那种,这她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小杨老师的经历,她一直没有机会去了解。上辈子的小杨老师很早就对“说走就走的旅行”付诸了实践,她爸到处追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是让野狗给吃了。
那时候她太小了,对妈妈出走失踪这回事感受很淡,上辈子的她,在高一那年爷爷去世之后,就慢慢习惯了破败寥落的家庭构造,养成了自以为坚韧强大到密不透风、滴水不漏的内在性格。所以这会儿呢,她这个小妮子就蜷缩在人家娇娇妈妈的怀里,用手指绕人家的头发玩,一脸的依恋和闲适,似乎甘愿在人家怀里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