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海棠用过午膳,在海棠宫中的花园里转了转消食,便回去歇了半晌。醒来后,她本想去瑈汐馆坐坐,但又觉初入宫中就与人来往过密,恐非好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不知道做些什么的时候,江月来通报,说是王才人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王才人好好唠唠。”尹海棠看了一眼青儿,示意她也一同下去。
待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尹海棠笑着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王才人,等待她先开口。
“没想到会在秀女中见到你。”王奕欢并不隐瞒她早已认出尹海棠的事实,“而且还是知府嫡女的身份,甚至还协助钦差大人查明秀女被杀案。”
“是啊,谁会想到呢,当日寺庙里的两个落魄少女,今日会同时以皇帝女人的身份出现在对方面前。”尹海棠也不问她其中因由,只是颇为感慨。
“他呢?”王奕欢并不接话头,看似平静的眼眸中却似隐藏了无数的波澜,过了半晌才突然问出这么两个字来。
尹海棠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顿时心中一沉,却笑着道:“妹妹这是在说什么呢?”
“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不过我知道……”王奕欢走了过来,凑近尹海棠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的心不在这里。”
很轻柔的声音,却让尹海棠每听一个字都心惊肉跳,额头上忍不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这个王奕欢,到底是什么意思?尹海棠不敢说自己对她有多么大的恩德,但也算是在危难时伸出援手的人,就算不要求回报什么,也不该恩将仇报吧?但实际上,谁知道呢,人心难测。
看到尹海棠这反应,王奕欢毫无意外地一笑,突然又换了轻松的口吻,道:“姐姐,你放心吧,妹妹不会害你的。”
“晶如,咱们回吧。”王奕欢施了一礼便走了,留下惊疑未定的尹海棠。
虽说人都是会变的,可是如今的王奕欢与从前差得也太多了,一个人真的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有如此大的变化吗?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奕欢并没有证据对尹海棠怎么样,但她心中有别人也是事实,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
正当后宫所有人都在猜测今晚会是哪位宫嫔坐上凤栖恩车的时候,尹海棠却完全忘了这事儿,全副心思都在别的上头。
晚膳时分,青儿有些欲言又止,尹海棠也全然没有发现。直到半夜,她不知怎的突然醒过来,今晚,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白天由于王奕欢,完全转移了尹海棠的注意力,睡着睡着,不甚踏实,醒来的一瞬间,她终于想起这件事来。
其实她别的不关心,就是担心舒婷,欣嫔似乎有意拉拢甚至是扶持她,还安排她住进了她的湘西宫,那么,若说今晚拔得头筹的人是她,也就毫不奇怪了。本想等天亮后再打听此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总想着这件事,万一是舒婷,那她可就危险了,本就因为欣嫔之事在宫颇为显眼了,若是再第一个被临幸,对她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小姐,你睡不着吗?”青儿掀开隔间的帘子,试探着问道。
尹海棠索性坐了起来,道:“嗯,睡不着。”
青儿掌了灯过来,给尹海棠披了件衣服,问道:“小姐是想到了什么事吗?”
“今晚。”尹海棠略一迟疑,问道:“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青儿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本来是舒美人的。”
“什么叫‘本来’?”尹海棠急声道。
“听说是皇上身边的公公亲自去瑈汐馆传的旨,但是舒美人却称……”青儿脸上露出一抹怀疑,见尹海棠甚是着急,也不卖关子,赶紧接下去,“舒美人称,月事到了。”
“你也不相信是吗?”尹海棠心中一沉,果然,舒婷是真的不想要宠爱吗?
青儿连忙摆手,“奴婢哪有什么信不信的,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在内务府给皇上准备绿头牌前,对妃嫔月事日期都是调查清楚并有严格的记录的,怎么会……”说着愈发迟疑起来。
连一个小丫头都明白的道理,别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舒婷怎么会用如此蹩脚的借口,她就不怕惹恼了皇上吗?
“听说,舒美人自称身体不佳,阴阳不调,月事时有不准。”青儿又道。
看来舒婷不仅仅是推却今日的恩宠,她这是要自绝后路,永远断了受宠的可能!宫中女人美貌、家世固然重要,但是身体却是第一位的,一个不能给皇家繁衍后嗣的女人,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皇上没有派人查吗,选秀之时怎么没有查出舒美人‘身体欠佳’?”
“没听说皇上有何不悦,倒是皇后觉得是自己失职,立刻就召了太医前去为舒美人诊治。”
其实女子有些微的体寒本就是很正常的事,看身体状况时好时坏都是常有的,并不像其他疾病一般一下便能诊出来的,所以要说在选秀时“没有瞧出来”也不能怪太医。而舒婷的身体应该是没问题的,可谁会想到有人会自己胡说自己身体不佳呢,她既然这么说了,太医也只会附和,毕竟这本就不好判断,他们犯不着为这种事将自己扯进去。
果然,只听青儿讲到:“太医说,舒美人可能是水土不服,没有休息好,所以才诱发了虚寒之症,只要好好将养,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吗?其实这事可大可小的,而现在看来,舒婷是刻意要把它搞大了。其实这事无论舒婷怎么做,她都难以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只要是被皇上选中的女人,都难免遭人嫉妒。不过还好,还好她没触怒皇上,只要她没将自己陷入危险就好。
那自己呢?尹海棠想到,她自己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也要自称身体不好吗?这,肯定是不行的。唉,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想到下半辈子都要这样寂寂无闻老死宫中,不免有些难过,但是好在还有舒姐姐相伴,总算不致太过凄凉。
“既然舒美人没有承幸,那后来是哪位小主有此福分?”尹海棠望着暗夜中闪烁摇曳的烛火,问道。
青儿顺手拿起边上的剪子,将结起的灯花剪去,话中带了些异样,道:“听说,皇上后来挑了林才人的牌子呢。”
林才人?林倩?尹海棠想到那个曾经和她亲妹妹一起算计过她的女人,想到那张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很是谄媚的面孔,颇为诧异。
舒婷相貌出众,后面又有欣嫔有心扶持,第一个被选中并不奇怪,可是那林倩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呢?还是说,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投靠了某位位高权重的娘娘?还有自己独住海棠宫,为一宫主位,相貌性情又与皇上的涵妃如此相像,不应也该先侍寝的吗?看来,这海棠宫的前主,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得多。尹海棠又突然想到,林倩是和静妃一同住在瑶芷宫中,那么,帮助她的人,难道是静妃?
带着疑虑再次睡去,第二天早上,梳洗过后,依旧是前往凤鸾宫中请安。才刚出海棠宫宫门,并看不见凤鸾宫的影子,晨雾中一片迷蒙,尹海棠就知道,今日又不会平静。
向皇后行过礼,刚一落座,就看到林倩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发髻上插着一支紫晶碎金镶珠步摇,一颦一笑间,长长的碎玉流苏在鬓边微微晃动,称得那对晶亮的眸子愈发有神采起来。
“嫔妾沁屏苑才人林倩参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如意吉祥。”林倩规规矩矩地俯下来,恭声道。
“林才人快快请起,还不快奉茶。”皇后微笑着让其平身,让宫女奉茶,又略带了些责备道:“怎的今儿还起这么早?”心里却恨不得把林倩五马分尸。
皇后这句看似责怪的话,却让其他宫嫔面色一变,而林才人已含着羞涩的笑意,微红着脸向皇后解释道:“皇上早早儿地便起身去处理朝政了,嫔妾又怎敢再躲懒呢。”
“呵呵。”皇后还未说话,却听得有人已发出一声轻笑,却见是罗瑶,眼神中分明有着隐隐的嫉恨,但还是笑着开口道:“林才人还真是乖巧呢,头一个便得了皇上的恩宠,也不嫌劳累,这么早就来向皇后姐姐请安,妹妹们还真是自叹弗如呢。”
林倩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怎会容许被罗瑶这么挖苦了去,便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皇上的恩典是天赐的,得了就该心怀感恩,劳累又如何,请安是我等分内之事,自然不能轻易来晚了。”说着,她顿了顿,反问道:“何况,要说起来,罗姐姐不是来得比妹妹更早吗?”
罗瑶冷冷一笑,道:“我们自然是不能和姐姐相提并论的,在宫中无事,自然就早了。”
“哦?姐姐的意思是,您在宫中无事可做,闲得慌才来凤鸾宫请安的吗?”林倩抓住她的话头,立刻顶上。
“你……”罗瑶一时不防,一点口误被林倩揪住,偏不知回些什么,气得脸色涨红。
“好了,一大早的,这是做什么呢。”皇后适时出面打断两人的争锋相对,倒不见真的生气,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只缓缓道:“你们能来这儿看望本宫,这份心便是好的,早点晚点又有何妨呢?”
“是。”原本斗嘴的两人齐齐低下头去,惶恐道。只是那眼中的怨恨,只要有心人,就必然能看到。
“林才人在你们这些新人中是头一个获宠的,姐妹们该恭喜才是,而不是抱着别的什么心思。”皇后意有所指,看了罗瑶一眼。
“林妹妹,可要恭喜你呢。”
“是啊,妹妹,这可是大喜之事啊。”
其他妃嫔们听了,面上堆着笑,纷纷向林倩道贺,而林倩则笑着一一回礼,甚是会做人,然而尹海棠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得意与张耀。
反观一边坐着的舒婷,她今儿来得早,方才进殿之时就看到她了,脸色不太好,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很是疲惫,正好跟林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当众人对着林倩谄媚之时,兀自愤愤不已的罗瑶却似看到了转移话题的目标,突然对着这边的舒婷大声道:“哟,舒美人,这是没歇息好吗?怎的看起来这般疲累啊?”
“哟,这是怎么了,林才人疲累尚在情理之中,头一回服侍皇上嘛,自然是累的。”这般暗昧的话让人听了一阵脸红,原来是静妃到了,“可舒美人是怎么了,怎的会这般……落寞?”
罗瑶的话突然让众人的目光从林倩身上移开,全部集中到舒婷身上,见静妃突然出现,又起身向其拜见,之后饶有兴味地看着舒婷。
舒婷差点就第一个得到皇上临幸,已经引起了旁人的嫉妒,后来却又换成了旁人,不知多少人正幸灾乐祸得紧呢。
“多谢静妃娘娘关心,嫔妾,嫔妾昨晚身体不适,没有睡好罢了。”舒婷面色有些尴尬地回答。
“是吗?”静妃挑了挑眉,有些似笑非笑,“莫不是因为头筹被别人占了,所以心下难安,睡不着吧?”
舒婷露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意,回道:“娘娘说笑了,那是嫔妾没福分罢了。”
“舒美人,太医给你开的那些个药,你可得按时服用才是,身体可是顶要紧的。”皇后一脸关心地看着舒婷,叮嘱道。
“谢皇后娘娘关怀。”舒婷再次起身谢恩,略有些嘶哑的嗓音确实证明着她的疲惫不堪。
看着这样的舒婷,尹海棠很是担忧,担忧的同时又有一丝疑虑,按说舒婷不该是这副模样才是。别人不清楚,可她是知道的,那什么来月事根本就是舒婷为了推掉皇上临幸自己杜撰出来的。那么,既然是自己不要的,又怎么还会表现出这副样子来让人奚落嘲笑呢?
不多时,皇后便吩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