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一声轻哼,搭着丽萍的手,施施然走了。只是,走到远处的时候,她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尹海棠,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听说这批秀女中,样貌最出挑的就是这舒婷和尹海棠,而且这尹海棠还长得和她十分相像,就连这名字竟都和她住的宫殿一样,都叫海棠,故而她一大早就过来看,倒当真是的。虽然尹海棠美貌相较于舒婷更胜一筹,但是其父不过知府,在地方上还行,可要放到京里,那是根本就提不上台面的,所以她并不担心尹海棠会和当年的她一样得到皇上的专宠。而舒婷就不一样了,巡抚之女,这家世,比起寻常嫔妃就尊贵不少了。刘文静本想先除了这一大患,可是仔细想想确实太过草率,有些操之过急了。只是,这尹海棠,给她的感觉,倒很不寻常,像是个能成事的,不仅是因为尹海棠长得像那个女人。
丽萍跟了自家主子这么些年,虽然有时候也并不能完全揣摩清楚主子的心思,但猜还是能猜上一点的。她看静妃对着尹海棠微笑,隐隐有欣赏之意,便问道:“娘娘,这舒婷有威胁,您想除掉她,可这尹海棠……您为什么却要留着?”
“这舒婷是什么家世,尹海棠又是什么家世?能混为一谈吗?更何况,你没看到尹海棠与那个坏女人很像吗?如今,这后宫可与三年前的后宫不一样了。”静妃伸出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那是皇上前几天才赐给她的,听说皇后又是好一通脾气呢。
“娘娘的意思是,要将尹海棠收为己用?”丽萍有些恍然道。见到尹海棠第一眼她就觉得这尹海棠真真是和那个人很像,不仅是脸蛋,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气质也是如出一辙。
“舒婷那样的家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对本宫俯首帖耳的,没准一进宫就能封上嫔位。这样的人,若是不能拉拢,那就只能除掉,可是现下看来,未必需要本宫亲自动手。”静妃接着道:“而那个尹海棠,口齿伶俐,心思缜密,倒是个可造之才,可她毕竟身家在那,再怎么也越不过本宫去。这样的人,与其冒险除掉,倒不如收为己用,无论如何也比她投靠了旁人要强。况且,尹海棠和那个女人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本宫倒是很想试试将她踩在脚下的感觉是如何欢畅。”
丽萍点点头,赞道:“娘娘果然智慧,方才娘娘也算是卖了她一个人情了,她将来必会对娘娘感恩戴德的,不然,就是奴婢也不会饶了她去。”
静妃得意一笑,也亏得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付她,不然要是把她推到旁人那,可就不好办了。哼,皇后娘娘,欣嫔你们的好日子不会很久的。
再说尹海棠和舒婷二人,看着静妃走远,直到一点都看不到才松了一口气,相扶着在一边找了张凳子坐下。
“妹妹,你瞧瞧,皇宫就是这等活不得人的地方。”舒婷气得眼泪都几乎要出来了,紧紧握着尹海棠的手道。
尹海棠想到方才那一幕,也是心惊不已,虽则心中早有准备,进京路上也发生了那样多事,可是因为一句话生命就要受到威胁,还是让她胆寒。
“姐姐,实话告诉你吧,我同你,实则是一般心思。”尹海棠稍带了些愧疚,悄声道,“妹妹无意隐瞒,只是前途莫测,连我自己都不愿去多想,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我便没有刻意提起此事。”
“妹妹,原来你也……”舒婷并未说下去,这倒真真是心意相通了,只盼着上苍保佑才好。
不多时,便有公公来通知下一批要进殿的秀女,先到前面准备着。尹海棠就在这一批人中,于是跟舒婷道别,便同其他秀女跟着那公公往别处走去。走向那前路未知的将来。
十几名秀女排成一条长队,站在墨轩殿外的空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宫室最里面高高在上的君主的召见。待他看上一眼,一生的命运便要被改变,或卑贱,或荣辱,也就这短短的一刻。
“凤凰城知府尹霄之女尹海棠觐见……”公公尖细的嗓子把一句话拖得老长,直听得人心里一颤。
尹海棠深呼吸一口气,端端地走上前去,跨过门槛,莲步轻移,一步步地接近那皇座之上的人。她并不敢抬头细看,只觉得越往前,一股慑人的压迫之感便越强烈。步子变得很沉重,呼吸甚至都急促起来,指尖有些微微的颤抖。
“尹海棠,海棠。”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隐隐的威严,皇帝口中念着这两个字,似是带了些玩味可到底眼里还是泛起了片片涟漪,却又突然道,“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
听了这话,尹海棠心中一凛。尹海棠心中说不出喜与不喜,若是就此撂了牌子倒也好,但不管怎样,皇上的话不能不答,只是一时却想不到要如何作答。君威不可测,一个字都是不能说错的,她只是不想进宫,可不是想死。可这话,应也不是,驳也不是——皇上的意思岂敢轻易顶撞?不应便是不懂谦虚,是自持美貌之人。可应了,皇帝金口玉言说了你是没人你还要说不是,那就是忤逆圣上了。这时,尹海棠的心中似乎尚未清明,可不知怎的,就已经脱口而出,道:“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好一个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一个温软中透着威严的女人声音从上方传来。
尹海棠刚才光顾着想怎么应对皇帝了,加之又不敢抬头,完全没注意到还有旁人。听这声音很是年轻,何况,敢在皇上身边这样说话的人,除了皇后还有何人?
“皇上皇后请恕罪。”尹海棠赶快跪下,其实,那些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抬起头来。”皇帝悠悠道,声音平和,不辨喜怒。
“民女陋颜,恐污了帝后的眼。”尹海棠惶恐道,心中愈发懊恼。
“无妨。”
尹海棠心知避无可避,只得缓缓抬起头来,不过眼眸下垂,带着谦卑与恭敬。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但更多的是心底的颤动,但他很清楚的知道,下面跪着的这个女子绝对不是那个女人,因为这个女子没有那个女人身上特有的霸气和妖艳,同时饶有兴致地看了她几眼。只见这秀女脸颊红红的,有着少女的青涩,偏又让人觉着有股隐隐的不同于同龄女子的成熟气质。最要紧的是,这女子的眼角眉梢带着股他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绝不是因为和那个女人长得像的缘故。自然,作为一朝天子,他又怎么可能见过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女呢?“你好生解释一下方才说的那首诗,若是说得好,便罢,若是说得不好……”皇帝说了一半,口中透出一丝轻笑。
尹海棠听了却是全身渗出寒意来,这圣上,话虽说得轻巧,可这一句话间,决定的或许就是她和家族的生死存亡。她就不该转移话题的,早知道便应一句谢皇上夸奖便是了。可事已至此,她早已没有退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收不回来,那就只好如皇帝所言,好生解释一番了。也好,说便说,最好自己的观点与皇帝大相径庭之后,直接将她撂牌子。若是,龙颜大怒……也无法了。想到这里,尹海棠一咬牙,豁出去了,索性朗声道:“海棠不顾惜她那美丽的容颜,独自站立在蒙蒙的细雨中;也许是她有所期待吧?诗句用拟人的手法,将娇艳的海棠比喻成孤立在细雨中的美人,生动而余味悠远。”
“皇上,这名女子甚是有见地。”
出乎尹海棠的预料,她竟然听到了皇后的夸赞,一时惊讶,抬眼望去。
此刻时辰并不晚,但是殿内已经掌上了灯,自御座下到大殿门口燃着两排大红花烛,洋洋数百支,香气馥郁,帝后的面容仿佛隐没在那隐约的袅袅香烟之后。一切,都让尹海棠觉得,那么得不真实。墨轩殿宏大而空阔,帝后离得那样遥远,并看不真切,只大约瞧见,皇后珠冠凤裳,相貌秀丽而端庄,眉目甚是年轻,却又透着母亲般温和从容的气韵,虽略显疲惫,却犹自气势不减。大约,这就是母仪天下吧。而皇帝头戴赤金冕冠,距离遥远就更加无法看清他的神情样貌。难怪世人皆道,君威不可测,喜怒皆不为外人所察,自然“极不可测”。
这时,身边花烛中的灯花发出“哔啵”一声响,似是在提醒尹海棠的失态。她惊醒过来,低下头去,道:“谢皇后娘娘赞赏。”
“皇后,你可是甚少这样夸赞别人的啊?”皇帝语中带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与讥讽,眼里若有若无的闪过一丝厌恶。
“皇上,佳人难觅,才貌双全,又有见识的女子,更是可遇不可求。”皇后笑着向皇帝点了点头。这个尹海棠当真是和那个女人很像,一样的聪慧一样的美貌。
“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这样的芬芳佳丽,如何能错过,那就让她留在皇宫中吧,尹海棠,海棠,赐住海棠宫。”皇帝意有所指。那个宫殿,自她走后,一直空着,现如今,是该让人住进去,生生人气了。
听完皇帝的话,皇后心里一惊,她好不容易盼到那个女人走了,好不容让海棠宫空置下来了,如今,这尹海棠是要和当年那个女人一样吗?不,决不允许。尽管这样,面上还是得毫无波澜的微笑着点头。
尹海棠心中“轰”的一声响,顿时整个人如入冰窖。到底,还是未避过吗?躬身施了一礼,默默退出门外,归列。海棠宫,海棠宫,一丝疑惑在心头。从殿内出来,心跳还是激烈得仿佛要从喉中跳出来一般。跨过高高的门槛,只觉得,这一进一出间,命运已大是不同。她心中乱极,无心再去理会别的,茫茫然站着,只觉得日头逐渐西斜。不知何时,这班秀女已经全部见驾完毕,听从引导内监,无论是否中选,都叩头谢恩,随后恭敬有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