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将此事禀报给皇后之后,皇后大怒,当即就下令将卉珠带至凤鸾宫,亲自审理。当然,卉珠推舒美人坠湖并且意欲再次加害舒美人之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要查的不过就是要揪出幕后主导者罢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卉珠口风竟然非常紧,怎么都无法让她开口。皇后甚至动了大刑,都没有能够让她说出指使之人。可见这幕后之人肯定是拿住了她什么把柄,而且是那种比死还重要的。
“我总归是要死的了,与其拉上别人一起死,倒不如让她给我报仇。”卉珠嘴角流着血,却还不忘恶毒地诅咒,“哈哈哈,你们就等着随时被看不见的毒药、利剑害死吧,没准到时候死得比我还惨!”
最后,实在没法,卉珠被杖责五十,丢入慎邢司服苦役。五日后,卒。至死也没有说出指使她的人。
这事,尹海棠是看在眼里的,皇后的确是尽力了,此事和上回欣妃那件事不同,并没有过多需要顾忌的地方,她没有理由去包庇谁。真要说顾忌,那也得是查出那人之后再论,而现在根本没有理由指向欣妃或者旁的什么人。
为了安抚舒婷,她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并破格给流莺阁再加了几个人手。
尹海棠知道舒婷其实不痛快,便安慰她:“那人既存了歹毒之心,狐狸尾巴早晚都会露出来的,只需我们耐心等候,一定能将她除去。平日里,当着点心就是了。还有如卉珠那样的人,一旦有了怀疑,便要及时设法除去,万不可重蹈覆辙。身旁之人,最是危险。”
而舒婷却仍旧是一脸黯然,看着窗外边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这让尹海棠有那么一丝淡淡的不安,她想起了舒婷落水后刚醒来时说的话。
半晌,舒婷幽幽叹了口气,道:“如果这回,落水的是你或是任何一个皇上所宠爱的人,结果一定会不一样吧。我,又怎么值得人为了我大动干戈呢。”
尹海棠一愣,心中苦笑,什么都没说。
舒婷必是认为皇后并未用心彻查,或是遵了皇上的意思,为避免后宫不安甚至影响朝堂,刻意压下了某部分真相,且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的缘故。其实这件事真的是舒婷多想了,看此前几件事,就算是尹海棠又怎么样呢?一旦牵涉到其他,结果不见得会有何不同。何况在这件事上,当真和皇上没有关系。
但是,尹海棠却不欲解释。或许,舒婷有这个想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虽说她这回感怀境遇确是多心,然而也非全无道理,至少,若她能有皇上皇帝的宠爱,那些个心怀叵测之人总要忌惮三分。本来,这就是冲着尹海棠来的,可为什么会降在舒婷的身上,还不是因为她在皇帝心中没有分量,有人才敢这般大胆对她。正如她所说,只要进了后宫这大染缸,谁都躲不过的,逃避,根本没用。那还不如正面相对,奋力一搏。何况,深宫寂寥,终此一生,她们都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真正向往的生活了,真要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才来悼念自己这虚无的一生吗?
尹海棠不忍。
思索片刻,她才握住舒婷的手,缓缓道:“姐姐,只要你愿意,妹妹帮你。”
舒婷看着她的眼睛,努力想要从中找出或悲伤或虚假的神情来,以此打消自己这个尚且犹豫不决的打算。然而,尹海棠眼眸里,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竟是那样真诚。
“海棠,以后我绝不会连累你,更不会受你连累,我们都要强大起来,强大到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舒婷抱住尹海棠,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们谁都没有看见对方眼中,强自忍耐的几乎抑制不住的哀愁与悲意。
不觉间,就到了年底了。寻常百姓家,这时都要开始准备年货了。
略有些小钱的百姓家,杀猪宰羊,取下最新鲜的骨头炖上一大锅香香的汤,就是全家人几天的美味了。剩下大块大块的肉,用盐腌制成咸肉,或是做成烟熏肉,放进大缸中,可以吃好几个月。每次取出一小块,切成薄片或是肉丝,炒上一把最鲜嫩的蔬菜,那香味让人闻着能吃下几个馍馍。若是冬季没有时鲜蔬菜的时候,就将大白菜、豇豆等物做成酸菜,放进几块咸肉,一起炖上结果时辰,味道也是极好,极下饭的。
还要去集市上采集许多的干货,诸如香菇、木耳、红枣等可存放时间比较长的吃食。当然,很多人家是自己晾晒的,毕竟普通人家过日子都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许多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东西,到了年节上,也都会格外大方起来。哪怕是妇人的一支木簪子,虽简陋却也是过年才能有的“奢侈”,或是家里小孩爱吃的芝麻糖、桂花糕,这时候大人们都舍得给买一点解馋。
毕竟,一年的辛苦过去了,人们总是要想些法子犒劳一下自己的。就算是最清苦的人家,也要尽量过个好年,似乎要将一年里最幸福的时光都浓缩到这一阵短暂的日子里。等到明年,继续开始接受命运带来的种种艰辛与考验。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往年这个时候,尹海棠一定是在帮着母亲准备过年的吃食和用物。不同于尹府那一车车拉进府中的年货,锦缎、首饰,等等,每一种贵重的、尹海棠从未见过的东西,尹海棠家里和普通穷苦老百姓家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不同的。普通百姓家中至少还有父亲可以依靠,有兄弟姐妹可以互相笑闹。趁着冬日,山林里有些出来觅食的小动物动作失了平日的灵敏,比较容易逮到,经常会有男子打了野兔子、山鸡回家,皮毛可以给妻子儿女做围脖,还可吃几餐美美的野味。而凌霄身边,只有母亲。不过,她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会去羡慕那些了。既然得不到,那又何必多想。至少,有母亲在,那份温暖与关怀,就够了。
母亲平时就会收集一些碎布,毛线之类东西,等到年前,就给尹海棠钩织手套或围巾,根本看不出是用边角料做出来的,既精致又暖和。早先去野外采摘的蘑菇、野菜,被穿成一串串的挂在院子里晾晒,还有金黄的玉米、火红的辣椒,装点的小小的院子满是生机与温馨。
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去竹林子里一定会有惊喜,那一个个包裹着外衣的竹笋,像个害羞的小娃娃,等待着人的采摘,放到锅里,鲜极,嫩极。本来,这些并不是过年的时候能吃到的,不过母亲就有办法在嫩笋刚发出来的时候,就将它们腌起来,等到过年的时候从坛子里挖出来,和酸菜一起炖汤喝,那滋味儿别提有多让人难忘了。
母亲还喜欢给自己买糖莲子,每年过年都会买,这么多年来,尹海棠几乎是一到年底就会想起那甜中带苦,苦甜夹杂的滋味儿。还有夏季的海棠花,她们也会收集一些,用蜜糖腌着吃,或是做成花酱,虽然母亲并不让她多吃,只是稍微解解馋罢了。
不管以往的日子如何,现在都早已成了回忆,往事随风,还是过好眼前的比较要紧。
“朱儿,再去挖几颗梅子来。”尹海棠躺在软榻上,裹着白狐围脖,本来修长的脖子缩在雪白的柔软的狐狸毛里,衬得白嫩的小脸越发晶莹剔透,整个人蜷缩在毯子里,懒洋洋的。
“小主,您今儿已经用了好些了,奴婢听宫里的老嬷嬷说,那些腌制的食物多用了不好,尤其是那些个酸梅子,少用些虽然可以促进食欲,但是用多了容易伤胃,甚至对容貌有损呢。”朱儿犹豫了一下,对尹海棠道。
尹海棠想了想,瘪了瘪嘴,极不情愿地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觉非常细腻,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又把手放回去,笑道:“没事,少取一些就是了,今天最后一次。”
朱儿无奈地点点头,便去取了。
虽然外面很冷,几乎飘起了点点飞雪,但是暖阁内烧了四个炉子,每个角落一个,银灰色的炉子里放着银炭,散发出阵阵热气,却没有一点灰炭的味道,门口又挂了三次层棉布做的厚厚的门帘,所以只要没有人进出的话,在里面是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凉意的。
尹海棠生性怕冷,虽然室内暖和得跟春天一样,但她还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躲在榻上,肚子上还放着暖水袋,眯着眼睛养神,动都不动一下。青儿就在边上给她捏捏肩膀,捶捶腿啥的,这日子,倒也惬意。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尹海棠在心里由衷地感叹,从前在家里哪有什么暖炉啊,不要说能这么优哉游哉地躲在毛毯里休息了,甚至还要冒着严寒去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洗菜,白嫩的手生生被冻出了冻疮来。即便是那样,也没办法,该做的还得做。都说大家小姐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一个不是把手保养得又白又嫩,不过尹海棠的手到现在还是有些微红的,隐隐约约还有旧日的痂印,那就是长了冻疮之后又不得保养好而留下的后遗症。虽然那时刘伯给她配了治手的好药,可到底是架不住天天接触冰冷的水。
今年虽然不用那般辛苦了,可是冻疮都是很顽固的,长了多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好的,自从入了冬,手上就又有些开始发痒红肿了,尹海棠可不想再遭罪,于是找太医要了治疗的药膏,每天把手包得跟粽子似的。
但是即便自己现在这么舒服,只要一想到母亲在家里或许还是各种辛苦,饱受困苦,心里就又不舒服起来。在深宫之中,要和外面通一次讯息,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凤凰城还离京城这么远,大冬天的,连信差出去跑的趟数都减少了,何况她一个深宫女人要传一封家书呢。尹海棠此时深有感触,真可谓是,深宫深似海,家书抵万金。她现在虽然颇为受宠,可也不敢轻易提要求,免得又被人冠以一个恃宠而骄的恶名。
“小姐,您就放宽心吧,夫人在府里不会受委屈的,不管以前怎样,可您现在是皇上心头上的人,老爷他怎么都会考虑到小姐您的面子的,总不至于让旁人欺负您的生母吧。”看到尹海棠本来恬静的面庞突然黯淡了起来,峨眉微微蹙起,青儿就知道自家小姐定然又是在为家里的母亲担忧了,于是便出声安慰。
尹海棠想想也是,虽说父亲无情又冷酷,却也是极为势力的,这本不是什么好的品质,可这时对她而言却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势力,所以才能因为她的受宠而投鼠忌器不敢再虐待母亲。怕就怕语嫣那个女人会不会在背后做什么手脚,善良柔弱的母亲哪里会是她的对手。这般想着,就又低落起来,胸口闷闷的,幽幽叹了口气。
青儿无法,正看到朱儿取了梅子过来,便接过青花小盏,用银质叉子叉了一颗放到尹海棠嘴边,道:“小姐,梅子来了,您吃一颗吧。”
尹海棠张开嘴便含了一个到嘴里,那酸酸的、清甜的味道真是好极了,贝齿一咬,一股更为酸甜的汁水流入喉间,顿时感觉精神一阵,连带胸口的闷气都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