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黑瞎子夺路而逃,这些提着家伙的人一边骂骂咧咧叫着,一边扭头往各自木屋走去,有的人还瞅了艾伦一眼,但都没把他当做一回事,虽然大家都是外来者,但先来者在后到者面前还是有架子的。
艾伦迈步往前走,故意碰到一根横在路边的木棍,假装被绊倒在地,攥在手心的五个金币也被甩了出去,撞在木屋墙壁上,摊点帐篷上,行人身体上,岩石地板上,又弹了回来,四下乱蹦乱跳,闪烁着耀眼金光。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金币不顾一切地冲去,和其他人争抢扑打成一团,先来者在后到者面前的尊严和体统瞬间就荡然无存。
艾伦半跪半爬,左臂撑地,右臂使尽全力向前伸着,痛心疾首地呼喊:“不要抢我的钱!”
众人充耳不闻。没有从他手里直接抢钱已经算是客气,至于脱手的钱,早就不是他的,而是无主之物,谁抢到就归谁。
“那是我的钱!”艾伦再次悲怆地央求。
这一会儿的功夫,五枚金币已经各有其主,其中一枚金币被两人用手指各捏住一半,谁也不肯撒手,看样子是准备平分掉。抢到的人得意洋洋地对着金币边缘用力吹着气,听着上面发出的悦耳声响,没有抢到的人却也不是特别失望,一个金币对他们而言说少不少,说多不多,花一杯茶的功夫去抢一下是值得的,但就算没有抢到也无所谓,这样的机会每天都能遇到不少,但绝大部分都会因为各种原因从手边溜走,他们没有精力去懊恼和后悔,必须马上将心思投入到随时都会降临的下一次机会上去。当然对一些人而言,下一次机会就是勒索或者打劫艾伦,他们心中已经打起这样的盘算来。
艾伦爬了起来,满脸委屈愤怒的表情,却又只敢小声嘟囔着,哭哭啼啼地走在街道上。两边到处竖着出租房屋的木牌,只是这些屋子看起来条件极差,又矮又黑不说,有的还透风漏雨,有的里面飘出一股也不知道是多少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恶臭,熏得他眉头直皱,有的里面还时不时传出近似兽类的低吼和打鼾声,吓得他脸色苍白。好不容易寻到一间相对干净清爽的小木楼,至少门前没有堆放着爬满虫子和飞满蚊蝇的腐烂垃圾,于是便推门而入。
“请等一下,马上就好。”一个胖胖的人族妇女正坐在木凳上,背朝里面给怀中的孩子喂奶,见有客人进来,忙扭头招呼了一声。
“我不急,您先忙。”艾伦瞥见门口有个小圆凳,便拖过来坐了上去,仔细打量起四周来。这是一间盖起没多久的三层小木楼,木料的天然香味还未完全散去,摆设的家俱很少,仅有的几件也都是木质的,做工比较粗糙,但摆放得很整洁,地板也打扫得很干净。
“您的房间价钱怎么算?”艾伦搭讪道。
妇人头也不回道:“一天五个银币,包月一百个银币,也就是一个金币,不过要下个礼拜才能入住。”
艾伦问:“价钱倒也不贵,可是为什么要下个礼拜才能入住?”
“因为再过一个星期才是我丈夫的周年祭日,按照这里习俗,在此之前我们家是厄运之家,任何入住我们家的人都会沾染上厄运。”妇人平静地说,不过艾伦依然能听出她语音中的微微颤抖和哽咽。
原来是个死了男人还拉扯着年幼孩子的寡妇,艾伦立即产生了同情,又问:“我刚来此地,对这里的习俗不太了解,只要家里死了人就都是厄运之家么?”
“不是的,这里天天都死人,如果死了人就是厄运之家,那就没有一家不是厄运之家了。只有家庭成员死得不明不白的才叫厄运之家。厄运之家也分好几种,次要成员死了只有半年的忌讳期,主要成员死了是一年的忌讳期,死得太过离奇蹊跷的甚至会有三到五年的忌讳期,一切都要巫师们来认定,你自己说了不算。”妇人说。
“如果在忌讳期入住厄运之家,就真的会遭遇厄运吗?”艾伦问。
妇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也许吧,谁知道呢。”她已经喂好了孩子,把他放在旁边一个摇篮里,自己整理好衣服,转过身来对艾伦说:“如果现在交订金,我就给您预留房间,不过到时候再来也行,我的房间不会这么快就全部租出去,即使忌讳期过了,很多人心里也还是会有阴影。”
“您这里一共有几间房间?”艾伦问。
“一共五间,一楼一间,二楼三楼各两间,我和孩子睡一楼的那间,楼上的四间用来出租。”妇人说。
艾伦低头盘算了一会儿,掏出四个金币说:“不用等到下个礼拜,我现在就要入住,剩下的房间您也不用再向外出租,我全包了,一间房间一个金币,四间房间就是四个金币,这是一个月房费,您收好了。”
“您想全包下来也行,我要照顾孩子,客人太多也照顾不过来,不过我还是劝您下个星期再来,厄运可不是闹着玩的。”妇人忍不住开口劝道。
“其他地方我都看了,环境太差,我实在待不下去,至于厄运什么的我是从来不信的,就算厄运之神本人来了也得和我称兄道弟。”艾伦满不在乎道。
妇人欲言又止,她一方面觉得现在不应该让客人入住,这样只会害了他们,另一方面又在潜意识里祈盼出现一个不信厄运的人来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因为这一年来她已经被厄运这个词折磨得快要崩溃了,无论走到哪里,人们总是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她,然后在她身后小声地议论着与厄运有关的话题,仿佛她自己也沾染上了厄运,与她接触的人也同样会沾染上厄运。
“对了,我看其他地方的房子又脏又乱,既然是用来出租的,为什么就不打扫得干净点?”艾伦随即开始下一个话题,默认妇人已经同意让他住进来。
“因为很多人只能住得起最差的屋子,打扫得再干净他们也不会加钱,更穷的人直接就睡在街边和马棚里。还有人就专门找这种地方,因为不容易被人发现,方便躲避仇家追捕。我们这是个下区,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没什么钱,要求自然也不高,如果是在中区和上区,条件就要好一些,不过价钱也贵。”妇人说。
艾伦明白了,这个下区估计就和城市里的贫民窟差不多,中区就是中产区,上区就是贵族区,看来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分出三六九等,如此混乱不堪的地方也不例外。“我初来乍到,您给我讲讲这里的情况吧。”他说。
妇人没有再赶他走,而是收下的金币,同意他住下来,然后自己也拖了个圆凳坐在对面,介绍起周围的情况来。
“这里一共有五个上区、十个中区和三十个下区,区和区之间名义上是平等的,互不隶属,但事实上下区总要依附着中区,中区也得仰仗着上区,否则很多好处就没你的份,有人打上门来也没人帮你出头。而上区也需要中区,中区也需要下区去做一些他们不方便或不喜欢做的事情。下区之间的差别也很大,有些下区实力很强,人家就对你客气点,有些下区实力很差,就没人会给你好脸色,这样的区又被称为下下区,我们所在的这个区是二十二号下区,就是一个下下区。不过只有长期住在这里的人才讲究来自哪个区,像你们这种新来的,任何一个区都是你们的潜在落脚处,只要有钱,有实力,走到哪个区都有人欢迎。不过你也要小心,肯定会有人打你的主意,要不坑蒙拐骗,要不绑架勒索,很多人抢完之后连命都不给人家留一条,直接就杀人灭口,将尸体扔在野外喂豺狼。”妇人说道。
“我想我已经遇见过了。”艾伦把刚才被黑瞎子勒索的事情说了一遍。
“黑瞎子并不是我们区的人,他属于盘踞在附近这一带的一个叫做‘黑手党’的强盗团伙,不过他们虽然也敲诈勒索,但相对还算有分寸,一般不取人性命,所以我们也就容忍了,因为他们也会和其他强盗团伙抢地盘,如果把他们赶走,只会有更穷更恶的强盗团伙填补进来。”妇人说。
“这么说他们还是好人了?”艾伦问。
“好人?我们这里没有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每个人都有其生存之道。黑手党一般不杀人,是因为他们更擅长坑蒙拐骗偷,打架不是他们的强项。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强盗团伙,叫做血手党,下手就特别狠,基本不留活口,如果有人活了下来也不是因为他幸运,因为那将是不幸的开始。”妇人说。
“黑手党,血手党,难不成还有个白手党?”艾伦又问。
“你还真说对了,不过他们不叫白手党,而是叫白手套,是专门贩运原住民奴隶的。”妇人说。
“在这种地方贩卖原住民奴隶,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艾伦惊讶道。
“他们是整个混乱之域最凶名远扬的强盗团伙,即使在那五个上区也没人敢惹,和他们一比,黑手党和血手党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以后要是遇上他们,一定要记得绕道走,千万别惹恼他们,很多人就是不信这个邪,非要去挑战他们,结果,唉——!”说到这里,妇人重重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