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一阵之后,老人先抬起头,端详着曼妮夫人额头的风霜印记,满是怜惜和心痛地说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苦了你了。”
曼妮夫人急忙用手背抹了几下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道:“求伯,我在外面很好,一点也不苦,倒是您苍老了许多。”
“这一晃就快二十年了,人哪能不老。”求伯满腹感怀道,“这几年身子骨一直不是太好,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老天开眼,竟然在今天满足了我老头子的最大心愿,就算明天撒手而去,我也再无遗憾了。”
“求伯,看您说的,您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只可惜我不能在身边照顾您。”说着,曼妮夫人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你不要怪老爷,他当年也是没办法,那个混小子跟着卡隆煽动农民暴动不说,还一口气绞死了那么多贵族,你却掩护他逃走,咱们家族实在是犯了众怒,好多贵族率人把咱家院子团团围住,老爷迫不得已,才把你革出家族,其实他心里是最难过的。”求伯巍颤颤地说道。
曼妮夫人又用湿润的手背擦了下眼睛,说:“我不怪父亲,当年是我太不懂事,他对我期望那么大,我却辜负了他,让他伤透了心,这些年每次想起,我都十分的难过和不安。父亲这些年过的好么?”
求伯略一犹豫,曼妮夫人急忙追问道:“求伯,您从不骗我的,是不是?”
求伯长叹一口气,说:“也罢,你总是有权知道的。自从你离开家之后,老爷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他后来得知西蒙那混蛋小子竟然抛弃了你,另寻他欢,而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投身佣兵界,与那些粗鲁不堪的佣兵为伍,便怒火攻心,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着你的画像落泪,一呆就是大半天,不让我们打扰他,连送茶送饭的都不让进去。我虽然也老了,可身子骨还算英朗,能吃能睡,能走动,能干活,还能偶尔出趟远门,可老爷连每天在院子里走动一小会儿,都需要有人搀扶了。”
曼妮夫人听了,伤心欲绝,求伯则在一旁温言相劝,她近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亲情的温暖,童年的温馨往事不由一幕幕浮上心头。
曼妮夫人的心情稍微平复后,又问道:“求伯您怎来巴黎了,从家乡到这里,一个来回最少也要两个月,您的身子怎么经得起颠簸?”
“唉,”求伯又叹了一口气,“说来也丢脸。你被逐出家族之后,为了延续家族血脉,老爷在别人的劝说下,又娶了一名夫人,一年后便生下了两个双胞胎男孩。只可惜你这两个弟弟一点也不像你,不学无术不说,还特别调皮捣蛋,经常惹事生非,让老爷操碎了心。他们稍微大点之后,竟然整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无不精通,老爷对他们失望透顶,索性放手不管,任由他们去。谁知道他们竟然变本加厉,前不久与人赌钱,输了一大笔钱,债主讨上门来,堵在门口,不还钱就不让出入,还放出话来,三个月之内钱换不清,就剁掉两人的双手。老爷无奈之下,拿出几件祖传的古董,让我到巴黎来找个识货的地方卖掉替他俩还钱。也算是因祸得福,竟然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小曼,回去看看吧,老爷这些年很想你,当年看着你长大的那些人也都没几天活头了,大家也都很想你。”
曼妮夫人沉默了一下说,“我已是被逐出家族之人,如何有脸回去,再说家族也不敢接纳我,难道要我以客人的身份,去那个从小长大、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地方做客,看新女主人和新少爷们的脸色?”
求伯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造孽呀!当初西蒙那小子第一次登门,我就觉得他不是好东西,没想到害你害得这么惨,他这是毁了你一生,害了咱一家呀。”
“求伯,不要再提他了,我和他已再无瓜葛。”曼妮夫人平静而又坚定地说道,“您也不要去卖家里的古董了,先去我住的地方休息一下,我一定想办法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地回去,咱们林奇家族一定不能断送在外人手中。”
“好!好!不断送在外人手中。”求伯连连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欣慰的泪花。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艾伦问旁边的吉尔伯特。
“你不是答应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做,只在一边看的么。”吉尔伯特头也不扭地说道。
“你总得稍微给我透点底吧,我这人一遇到突发情况就容易情绪失控,哇哇乱叫,那样多失态,而你作为朋友脸上也无光。”艾伦说道。
你会哇哇乱叫?吉尔伯特心里冷笑道,那我倒真想看一看。“我这是去查抄一个地方,那里的背景很深,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以及有人撒泼闹事,特意从京畿的皇家戍卫军团调了三个营的兵力。”
“你是管治安的,又不是将军,为什么要让你来统率他们?”艾伦问道。
“军队入城影响太大,这件事本质上还是治安事件,所以要我这个治安官出面,就当是暂借了军营中的人手。这次行动我是奉了大殿下的口令,可如果是军队入城,则必须要有陛下的明旨。”吉尔伯特说道。
“我们要查抄的是什么地方?背后的靠山又是谁?”艾伦又问。
吉尔伯特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往前一指,说:“到了。”然后他停下脚步,对后面的士兵大吼道:“一营把这条街给我围起来,一只鸽子,一只老鼠也不许放走,二营从东边,三营从西边,逐家逐户地搜查,关门的直接砸开,不配合的直接打翻在地,武力抵抗的就地击杀。我只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务必完成对整条街的彻底搜查,逃走一个人,我砍一营长的脑袋,逃走两个人,再砍副营长的脑袋,东边少搜查一家商铺,砍二营长的脑袋,西边少搜查一家商铺,砍三营长的脑袋,都清楚了没有!”
“清楚!”士兵全部大吼道,然后按照分配的任务各就其位。前面那条大街上原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这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凶神恶煞地扑进去,里面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咒骂声、哭喊声、摔东西声杂成一片。
“这条街的后面不就是卢浮宫么?”艾伦看着周围的建筑有些熟悉,突然想起来了。
“不错。”吉尔伯特说道,“这条街叫卢浮前街,是一条商业街,面向的人群并不是巴黎本地市民,而是从大陆各个地方前来参观卢浮宫的外地游客,所出售的商品也基本都是与卢浮宫有关的纪念品,仿品以及一些或真或假的历史文物,这里日进斗金,堪称黄金地段,可很多商家贪得无厌,竟然私自向外地人出售违禁品。我们这次收到线报,一大批的违禁品正在准备出售,上面下了死命令,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他这么一说,艾伦全明白了,这不正是密特朗出的那条毒计么,没想到玛格丽特这么快就动手了,自己跟着吉尔伯特屁颠屁颠跑了半天,原来还是为了给自己盖图书馆腾地皮的事情。
“这是个得罪人的活吧,你那么精明,怎么就愿意跑来当这个恶人?”艾伦问道。
“什么话!”吉尔伯特不悦地说,“我是那种怕得罪人、挑肥拣瘦、畏手畏脚的人吗。无论是谁,只要触犯了法律,我一律不会放过。正因为我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所以当初才会被委任为第五区的治安官。”
“切——!”艾伦一脸不屑地说道,“我还不了解你,现在又没别人在场,你还有必要瞒我吗?”
吉尔伯特老脸一红,把艾伦拉到一边,低声说道:“现在有传闻,大殿下要卸任治安总长,他的位置由治安次长接任,而治安次长之位很多人都在争夺,不过大殿下推荐了我。”
“治安次长,那可就是位高权重了,倒也不是我小看你,你的经验和年龄都是硬伤吧。”艾伦说道。
“不光是你,其他人也都是这么看我,不过大殿下坚持推荐我,说年轻人有理想,不世故庸俗,有勇气,不畏手畏脚,有精力,能事必躬亲,再说只是挑选治安次长,又不是治安总长,应该给年轻人一个锻炼的机会,有治安总长在上面把关,还能出什么问题。因为治安总长一位是他主动让出的,所以在治安次长的人选问题上他有很大的发言权。”吉尔伯特说道。
他要组建外籍军团,再兼着治安总长的位子可就犯了忌讳,艾伦心道。“所以就有了这次任务,作为对你的考核?”他问道。
“不错。我要想当上治安次长,光靠大人物的力挺是不够的,关键是要有令人信服的表现。我们家族就是商业世家,这条街上每一家店铺背后的靠山我都一清二楚,这个差事有多得罪人我焉能不知,可治安次长的位置太诱人了,我这么年轻就当上治安次长,再混上些年资历,接任治安总长或者转任其他同级别的职务就是水到渠成。可以说,只要当上了治安次长,我就和平时里那些在一起玩耍的同龄人彻底拉开了档次,他们还在依靠父辈的福荫作威作福,我却已经能和他们的父辈们平起平坐,成为家族当之无愧的顶梁柱。每一个贵族子弟都想完成从纨绔到顶梁柱的跨越,可最后能成功的又有几个,大部分人最终还是纨绔了一生。”吉尔伯特说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殿下不亏是带惯兵的人。”艾伦有感而发道,引得吉尔伯特一阵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