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吧，小徐刚死。”
“也行。车怎样？”
“买卖特好，客人多，每车都超员。因为岭上村变了镇，这下子更红火了。我计划再买几辆大巴。由家沟的车队建成后，也很好，三辆大货还可以，运石料运山果野菜，还够用。
岭上村挺引人。你抽空多回去几次。我看我妈也变了，整天跟着田妈，罗珊，仲祥跑，我看她也要参政了。”
“那好，秦幽兰怎样？”
“很少见着，一是她忙，医院那一摊也够大的，没有好帮手，只得自己跑。一闲下来，她就上秦爷爷的坟上哭，好惨呀！沈则正跟她解释说不是他害的秦爷爷，她半信半疑。头些日子公安局还找沈则正，现在说与他无关，不找他了。有人看到沈则正与秦幽兰一起去拜过坟。”
由广林心里冷落落的。由娟走后，他没有出去。辞了好几家的请吃请玩，午饭后，自己信步在河清大街上走，又到了正在拆迁的牛角胡同，他上了坝，抚着牛角石，双眼向秦宅的废址望去。几只乌鸦在废址上盘旋着。
由广林像一个商人，每天都要算计着是盈还是亏，都要检讨自己缺什么，还要做什么。目标就是十分明确的副市长了。
缺什么？文凭？乐美玉讲我没学历。文凭是什么？街面上，是凡醒目显眼之处都可以见到一条条的被称为“城市牛皮癣”的办证广告。据人讲，这些人神通广大。什么证都可以办，他们有公章，从国务院到各部委，从公检法到各大中院校，要办什么就有什么，而且既快又好，以假乱真，只要是钱花到了。
难道找他们办？绝对不可。乐美玉讲，我由广林在河清有三大特：一是养大客的小老板；二是借老婆成了少数民族；三是文化低。就靠这三条，由广林以喷气式速度步步升迁，直到当了相当不小的官。而再往上升，半个高中毕业生就够不上“知识型”了，如果有人争，显然这是个弱项，为了保全，为了顺畅，要弄文凭。但靠大街上的“牛皮癣”是不行的，不走走形式，念念书，那就是伸着嘴吧让人打，早晚得出事。
但这事，还不能靠什么省里的市里的“靠山”之类，非自己想办法不可。
将近中午，他把文卫办主任管保华找了来。因为文教卫生他管。他定会有路子，更主要的是管保华的侄这几天要到人大办公室当通讯员，管保华几次与由广林讲，而且还上了“礼”，这正是机会。
“保华，你侄的事，明天我与赵主任说一下，就可以上班了。”
“谢谢由主任。”
“我有个事，想与你商量一下。我本来是念了大专的，但是文革前后。一片混乱，我没得到毕业证。你说，能不能补一下？”由广林说的不是强办，而是补，而且是大学毕业生了。
“这事，补是补不了。因为那时的学校都黄了，上哪去找人，公章也没有了。我看，你就得想办法重办。”
“有可能吗？”
“我市只有半岛学院，只是他们可办毕业证。但硬办是不行的，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文科，中文。”
“我看，要走走过场。首先，你写几篇论文，在省市报上发一下。然后，我去找一个本家叔叔，他是中文系主任，只要他认可了，就可以发证。不过，这个人很教条。所以，你在几个月内，发几篇文章，再找人评论一下，造成些轰动，然后你写个情况介绍，说明你没有文凭的原因，然后我去找找他，看看如何。”
“好。我给你拿几万元钱，给他送去。”
“不行，这样一办就假了，就糟了。他这个人不吃这一套。关于写文章的事，我看，我与高中语文组商量一下，让他们代笔。”
“不好，那面太大了，造成影响不好。我看你个别物色一个，我下点本钱，这样办靠实。”
四天后，管保华把高中语文组的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教师请到了由广林办公室。
由广林一见他笑了：“我认识你，你不就是书协的理事，许天达许老师吗？”
“不敢不敢。哪敢被您称为老师呢？上次求您办的事，多谢了。”许天达绝对没有什么“师道尊严”，而是毕恭毕敬。
“什么事？我想不起来了。”
“贵人多忘。我业余时在家中办书法补习班，被人告到教育局，说我乱办班收费，要罚我，处分我。后找罗珊找到了您，您给我解围，我还真没好好谢谢主任呢。”
由广林模糊想起有这回事。他一看许天达的样子，认定这个人“认官”“认利”。这事保成。
管保华当着由广林的面，把一套五册的价值近千元的“中国历代墨宝鉴赏”拿了出来：“许老师，这是由主任给您买的，请收下。”
“不行，不行，无功岂能受禄，而且我还欠着由主任的人情呢。”许天达有些抖动地站了起来，两手拨浪鼓似的摇着。
“别客气了，主任给你就收下了吧，还有事求你。”
“尽管吩咐。”
管主任讲：由主任大学毕业时文凭没有了。这次市里要提拔，只是学历上差一些，按目前知识型干部，他亏这么一点点，他想补上学历。但由主任还不想找街上的那种“牛皮癣”去办。想表现一下自己水平，通过正当渠道去办。只是由主任日理万机，终日静不下心来，想请许老师帮帮忙，物色几篇文章，发表于报上，震动一下，你看如何？
“哎呀！些须小事，何必如此隆重，不就是写几篇文章吗？这事我干过多次。不少领导的论文都是我代笔的，这没什么。你们政府领导讲话稿，不也都是秘书写的吗。”
“那就好了，请许老师代劳。”
“不知由主任在哪一个方面有造诣？”
“这——”由广林如何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用了。我最近正研究孔子，在读《论语》，就这方面谈谈看法，写几篇文章发表，您看如何？”
“可以，谢谢许老师。文章写完后，送给我，我安排人去发表。”由广林十分高兴。
“就这么办。三天内我送第一篇文章来。”
不久，省报发表了署名由广林的论文：《孔子不是封建主义的卫道士》，发表后不久，陆放组织了几位专家写了评论文章。评议文章不在于褒扬，而在于引起重视。就这次讨论，省电视台还专门发了专题新闻，并采访了由广林。
接着，又一篇《孔子哲学思想初探》发表后，由广林简直要被称为“孔子研究专家了”。
一天，管保华到由广林办公室说：“由主任，我与我叔叔打了招呼，他看了您的情况介绍，很同情您，因为他在文革中也被触动过。他说您研究孔学很有见地。一个月后，有一次答辩会，他要你参加答辩，只要答辩通过了，他便可以向校方申请给您发证书。”
“那可太好了。如果他能送到校方就没问题了，关键是教授认可。不过，我没参加过答辩，能不能透点题，我准备一下。”
“这我问了，他说三方面题。两方面是谈孔子，符合您研究的题目，另一个是文学知识，也是一般题，问题不大。”
这几天由广林买了不少孔子方面的书，可是一看就困，根本读不懂。只好看译文。同时，他又与管保华找了许天达几次，说是请吃饭，实质上是让许天达给讲讲孔子，押押题。
答辩日子到了。为了照顾由广林的工作，让他第一个答辩。
坐在由广林对面前台上的是三个人，一位是中文系主任，一位是知名教授，主考就是管教授了。管教授提出了三个问题：
第一，孔子不是封建卫道士，你能举出例子吗？“非礼无视”这句话你怎么去解释呢？
答：孔子编写了中国第一部诗歌集，第一篇就是写男女相恋的“关睢”，孔子提倡婚姻自主，所以他不是封建主义卫道士。
“非礼无视”就是没有礼貌的事，看也不看。可以见到孔子是有道德，有修养的。
由广林答完后，三个人对视了一下，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点轻蔑的笑丝。
第二。“学而优则仕”你怎么去看？
答：这句话，是孔子思想中有错误的一方面。这仕就是当官，学习好了，就是为了当官，学习好了才能当大官。这是读书作官论。应当去批判，当然这不影响孔子的伟大。
答到这，一位教授坐不住了，马上发问：“还有下旬，‘仕而优则学’你怎说呢？”
答：“官当好了，就是优了，那就是因为学习好了，这也是错误的。如今当官，是为人民服务，主要不仅仅在于学习，而在政治思想上正确，进步。学习仅是一方面，而不是主要方面。
这题答完后，三个人眉头皱得老高。
第三，试举例谈谈文学的典型性？
答：典型性就是好坏典型。文学的典型性，就是文学有好典型人物。如江姐，贾宝玉等。而像甫志高，高俅是坏典型，这就是文学的典型性。好的典型就是榜样，楷模，榜样的力量是无限的！
三个人相视笑了。这笑似乎有点滑稽，也有点冷。只不过管教授脸上却有点红了。本来按习惯，还应有些随意谈话。诸如你怎样写那两篇有关孔子的论文了，你看了哪些研究孔子的书了等等。但管教授作为主考，作为自己亲侄屡次三番推荐的对象，脸上红了，心里凉了。他合上了记录册，向二位陪考点点头：“由广林同志，就到这吧。“说完三个人扭身就走了。
作为由广林来讲，这些年还没遇到过如此冷落。什么了不起，臭教授，臭架子。连我由广林还这么慢待。
出来后，一直等在门外的管保华迎了上来：“还真快，怎么样？”
“说不好，三个教授没说什么，你问问你叔叔吧。晚间请他们吃饭。我先回去，听你信。”
管保华到了由广林办公室时，已是无精打采了：“我叔叔不高兴，把我骂了。说您乱答，不懂孔子。我看这回，告吹了……”
“没曾想他们这么认真，动真格的了。我想只是走走形式而已。”
“哎，你哪知道，我那叔叔是一根筋，连他亲儿子也让他给考了三次才过关。您别愁，我再想想办法。”
由广林打电话，把弄文凭的事与乐美玉讲了。乐美玉大笑起来说：“你真是少根弦，还敢去答辩。你没搞明白，关节没打通才让你去答辩呢。大学中有的教授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用官职，用金钱能收买。这事别声张，讲出去让人笑话，尤其是你现在已经是省内有名的‘孔子研究家’，如果把答辩的事讲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真是太可气了。你说，办文凭这么难？怎办呢？”
“你别急。现在你先稳住，别让管教授他们乱讲。然后，我给你想个办法。”
由广林又马上找到了管保华，让他想办法平息答辩的事，别外传。管保华说，这事好办，我去学校当领导讲讲，就说你这几天忙，没睡好觉，又加上临考紧张。不让他们声张。我看，校长会制止他们乱讲的。
“好，这事就拜托了。校长有事，别客气，我帮办。”
几天后，由广林由乐美玉介绍，参加了南方一所大学的函授，是经济管理系。夏天时，他特请那所大学校长全家来半岛玩了几天，花了不少钱。不到半年，南方××大学经济管理系毕业证就到了手。
有人说，那所大学就是办假证的地方。但管保华为由广林解释是：由主任参加函授已经三年多了。不信，你看那毕业证，写的明明白白，读了整整三年吗？
有人说。孔子专家怎么又研究经济管理了呢？管保华又解释：由主任本来就是读经济管理系。研究孔子只是一种兴趣。
好像有人闻着点答辩的风，但校长出来澄清了事实：那只是一次谈话式答辩，由主任身体不佳，又紧张，可以理解。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地上，又一个经济管理学专家——由广林，应运而生了，一个新的知识分子应运而生了。
管保华的侄，不久被送去进修，回来后有迹象任办公室副主任。
河清市半岛大学的校长，在当年人大例会时，被增补为市人大代表。并成为人大文卫办的成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