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愕然回顾时,只见一团火一样的东西从天空中直坠下来,“嗵”的一声,海中浪花溅起了老高。一时碗大银泡“咕噜咕噜”不绝冒出,映着将暮的太阳,变幻出七彩莹光,煞是好看。又仿佛海中的火山喷发,将云气从低向上不断地吐出。人鱼也被这声音吵醒了,她轻盈地从礁石上坐起来,用手扶住额头,似乎一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天空看来很熟悉,这大海也亲切得平常,但就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呢?她还没有思考,就见浪花分出,海中走出一个人来。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个人吸引住了。
应该来说,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个子不是很高,长得也不很英俊,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因为他身上被烧得这里破一块、那里破一块的,连脸上都乌黑一片。他的衣服不知是什么做的,看上去黑黝黝的,很不起眼,但居然都没被烧成灰烬,依然那么尽职地保护着主人。但在坦斯星上,这个魔法盛行的星球,这也算不了什么。如果说这个人有特别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他的鞋子。那甚至都不能说是鞋子,因为它看上去像……鸟。
说它像鸟是因为它上面有两只翅膀,似乎还是羽毛做的,左一只,右一只,甚至还在一呼一闪地扇动着。但这还是不能让人鱼感到特殊,因为她本来就对鸟儿没什么兴致。
鸟儿就会在她唱歌的时候来打扰,让她不快意。虽然现在她从头到脚都彻底是人了,但多年的习惯总是或多或少会留下痕迹,不是那么容易被完全“改造”的。真正吸引她的是这个人走过来居然一眼都不看她,直直地奔到一块礁石旁,干脆地坐下来,脱下鞋子就开始研究,似乎这双鞋子比身边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要漂亮几千倍,也似乎这美人根本就算不上美人。这可就让人生气了。王度儿给她一个完美的躯体的同时,也将女人这种对容貌的自信和妒忌给了她。万事有其利必有其弊。而生气也正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呢。
但她再看下去,突然连气都生不出来了。她不自禁地觉得好奇。因为她从来没看过,也从来没想到一个男人的手会有这么巧。只见那人从身上不知什么地方一掏,就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左旋一下,右旋一下,打开,里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各种精致的小工具,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他就用这些工具,忽然这里旋旋,忽然那里戳戳,鞋子就变成了一堆零件。零件在他手里不断地变换着形状,有时组成一只鹰,有时变成两个耳朵,有时又什么也不是,稀奇古怪的,连人鱼也看不出来。那人只顾自己忙碌自己的,人鱼在边上看得不禁出神。只见他突然昂起头来,叫道:“好香!好香!”又低头下去,继续忙活。人鱼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觉得这样做个人也很是不错。
海滨无事,天气又很是和暖,人鱼也就一直在边上看着他忙活。只看他不断地添添删删,再删删添添,最后一跃而起,大叫道:“修好了!这下看你还烧我不烧!一世英名,居然差点毁在你手里。”说着匆匆忙忙地套在脚上,就要向天上飞去。
人鱼柔声问道:“你做的是什么呀?”其声如露滴风荷,就算是一千种乐器一齐奏响,你听到的也还是那么一声。
那人猝然回首,一双眼睛如被吸住一般盯在了她身上。
人鱼微微一笑,心中微有骄傲之感。就看他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迷惘,她知道她的魅力已经发挥了效力,他已不能摆脱这脂粉陷阱了。脸上的笑意有增无减,那人双眼更是盯得紧了。似乎已经心神皆醉,浑然不知身之所在、性命之所托。
但见他好像在嘟哝着什么,脚步情不自禁地向前移动,好像要扑上来一把抱住,但却没有这个胆子。人鱼心中暗笑。他的双目中怔怔地流下泪水来。
人鱼奇怪地问:“你哭什么呀?”
那人仿佛吃了一惊,道:“你会说话?”
人鱼“噗嗤”一声笑了,道:“我要不会说话,还是人吗?”
那人双眼又古里古怪地盯住她的笑容,喃喃道:“好美,好美……”突然像惊醒一般道:“你不是雕塑?”
人鱼更有意思地看着他道:“当然不是啦。你怎么觉得我是雕塑呢?”
那人道:“传说东海之滨,仙山之上,住着智者玛索,他所雕刻出的人像,就连恶魔见了也会膜拜。即使是幽明中的精灵,也没有他雕像一半的漂亮。当年以善王之聪,也曾为之神驰终日,被天启帝叹为非人间造化之物。所以智者从此不履凡间,也是恐怕他的作品沾染上人间烟火,变得下等了。”
人鱼悠悠出神,望着他道:“你看过?那雕塑真的那么美?”
那人摇头道:“我自然没有见过。不过我已经不相信了,因为天下最美的已经摆在我面前,再也不可能有更美的了。唉!早知人间有如此之美,我何必枉费心计,学什么科学呢?”
人鱼微笑道:“我美不美和你学不学科学有什么关系呢?居然说得这么夸张!”
那人负手望天道:“世人学武功、学魔法去打打杀杀,以为能凌驾别人头上,用他人的尊严换取自己的骄傲就是本事,殊不知人生来所应追求的,并不应该如此。所以我绝不去附庸迎合,做应时顺势之徒。我学习科学,乃是为了寻求纯美,一种不因为时间的推移、宇宙的改变而消弭的永恒的美。”他转过头来,看着人鱼道:“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探知了这世界的奥妙,什么样的完美都可预知,哪知仍然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倘若要我早两年遇见你,让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如此不能逾越的完美,我又何必去苦苦地寻求?生命的意义就让它停止在你的身边又如何?”
人鱼“格”的一声笑了道:“不会这么没志气吧?我虽然是个女子,也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为一女子恋栈呢?”
那人摇头道:“就因为你是女子,所以你不懂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四方又如何呢?人生求一安心足矣,芸芸者皆为多余。你叫什么名字?”
人鱼道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似乎没想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于是道:“第一次见面就问淑女的名字似乎不怎么礼貌吧?”
那人摇头道:“不然。美女的名字就如同云摩花树的果实一样。云摩花尽管漂亮,要是只开花不结果,岂非大煞风景?听美女的名字也是一大享受呀。”
人鱼道:“听你说得天花乱坠,我真的漂亮吗?”
那人凝视着她道:“我以前觉得女子都是可有可无的,不过是为了激励男人而生存的罢了。现在我才觉悟到我不过是只可有可无的可怜虫,你只要每天让我跟在你身边,我就满足了。”
人鱼笑道:“我不要你。天天有个人跟着,烦也烦死了。”
那人忙道:“不烦,不烦。一点麻烦都没有。不但不烦,而且好处多多。年轻小姑娘最喜欢一个男生跟在身边了。你无聊了,我可以说笑话你听;你想什么吃了,我可以立即找来给你;你生气了,我可以做你的出气筒;你偶尔欢喜欢喜,我还可以跟你谈情!”
人鱼笑道:“那就更不要了。简直是个无赖。”一眼看到他的鞋子,道:“你刚才在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呀?修鞋子?”
那人道:“那不是鞋子,是飞行器。”
人鱼道:“飞行器?名字听起来不错。可以飞吗?”
那人道:“飞行器嘛,当然可以飞了。咱们不要谈它,还是谈你吧。它一生惟一的荣耀,就是曾经得了你的顾盼。”
人鱼道:“不行。我就要听听它是个什么样子。”
那人叹道:“高以问下,能以问不能,这又何必呢?不就是先将能量压缩,然后逐步地喷放出来,推动人在空中行走。我就是觉得魔法虽然也可飞行,但是毕竟不是人人可以,特别长途跋涉,更是艰难。往往修为很高的人也不愿意在这上面浪费魔力。飞行的工具不是没有,但一般很笨拙,不适合于个人使用,因此发明了这个东西。不料才试用了几次,一次飞得太慢,这一次又飞得太快,要不是我穿了冰兕护甲,恐怕早已因它和空气摩擦而烧焦了。幸好我这人聪明,这次从机理上改进了它,不用这种位移式的飞行了。我用空间置换法。”
人鱼道:“空间置换?怎么个置换法?”
那人笑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空间呀?”
人鱼双手在胸前比了个方框道:“不就是这样吗?”
那人耸了耸鼻子,道:“聪明。这是空间,人体也是空间,倘若将无限宇宙间的某一空间与人体来做互相置换,我到它那里,它到我这里,岂不是就免除了中间的过程?也就不要再费什么时间,就不用再受烧焦的苦了,是不是?”
人鱼不由地点了点头。那人继续道:“所以呢,我就做了现在的这个飞行器。其实这个空间置换最初我不是用来做这个的,当初我做它是来打开亚空间的,没想到它还有这么个用处。想不想试试?”
人鱼摇头道:“我可不想被烧焦,满身一股木炭味。”
那人道:“不会,不会的。很安全的。你这么漂亮,就是烧焦了,也是草莓味,不会有木炭味的。”
人鱼道:“草莓味也不见得有多么好。不去。”
那人急得直搓手,忽然道:“你不想去看看玛索老人雕的人像有多么美吗?用我这东西很快的,一会儿就到了,你可以比较一下到底是雕像美呢,还是你美一些。”
人鱼果然来了兴致,道:“你知道他住哪里?”
那人曼声吟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我自然知道。”
人鱼瞅着他道:“你能去?”
那人道:“当然。我这飞行器无处不能去。只是现在能量有些不足,飞起来不是很理想,大概一次置换的距离不是很远,感觉跟飞行差不多。但是绝对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这你可以放心的。”
人鱼道:“好……吧。你可要小心呀,要是弄伤了我,可是要你赔的。”
那人笑道:“把我赔给你都可以……小心……过来,抱住我的腰……对,揽住了,真是好孩子。我们要飞了。看它到天堂还是到地狱。”
人鱼只觉得身子仿佛一颤,两边的景物已经平滑地向后闪去。一点风都没有,根本不像在飞行,倒像是在玩模拟游戏。脚下云海漫起,转眼已到了千尺之上。飞行器掉了个头,正要向正东而去,突然眼前闪出两个人影来。云生风聚,空间骤然完全地凝固住,就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一动也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