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西厢房兴土木,胤莱一冬窝在房间不出门。那夜之后,元晔仍然没有现身过,只是小魏来的勤了,好吃的好用的送的及时。小魏告诉胤莱,说太子每天忙于朝政,晚上都要凌晨才可以睡。胤莱这才有了些精神头,也开始在院子中走动走动。
这年除夕,是胤莱第一次没有在鄞帝身边过年。每逢佳节倍思亲,她让小魏转告元晔,自己是否可以不出席除夕庆典,没想到元晔真的帮她挡了下来。她也识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元夕也拒之门外,称自己重病,不便见客。除夕夜,胤莱将过年的热闹全都挡在且苑门外,一个人盯着屋内的火盆发呆。秦宫上下都跑去祭坛看烟火,窗外被绚烂的烟火映得五彩缤纷。胤莱垂着眼帘,准备等侨戈她们看完烟火回来就睡下,也不守岁了,此时,她没有想到这个时辰还有人来访。
胤莱打开门,看到一个黑色的貂绒斗篷,墨一般黑色的锦缎上,用金丝绣着腾云飞龙,雪白的貂绒勾勒出纤长的身条。胤莱看到深夜到访的元晔先是一愣,将他让进院子里。
胤莱关上门,走到元晔身后,他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烟火。“你怎么没有去看烟火?”元晔很随意的问。
胤莱没有回答,反问:“太子此时应该陪着秦帝在祭坛看烟火才对,怎么会只身来且苑?”元晔回头看着胤莱,提起嘴角轻笑,二人都这么倔强,不愿意吐露自己的想法,却又好奇对方的心思。
胤莱见他笑,心中了然,也笑起来,既然都不说,那也没必要追问。二人并肩抬头看着数枚齐发的烟火,将整个天空照亮,绚烂在黑夜中。烟火结束,元晔似乎不可以离开太久,他一只手抬起来,举着一个点心匣子,原来一直藏在斗篷中,胤莱没有注意到。他递给胤莱说:“小魏说你没吃东西,这是桂花糕,多少吃点,好歹是过年,别弄得像我亏待你一般。”说完,他自顾自转身离开。
胤莱提着沉甸甸的点心匣子,看着元晔的身影隐没在黑夜中,心中一暖,提着匣子回了房间。
寒冬刚过,天气仍将人冻得瑟瑟发抖,可却挡不住草木的生机勃勃。侨戈带着几个侍女在院子周围种着一些娇小可人的花,胤莱也叫不上名字。
胤莱白天没什么事情做,西厢房在动工,十分吵闹。憋了一个白天,日落时工人们都离开且苑,胤莱才讨得一时清净。她看着小魏送来的古琴,喜欢趁安静的时候鼓捣鼓捣。她本来不喜欢抚琴,可此时宫中烦闷无聊,也就开始重拾琴艺,倒是上了心思。
胤莱翻来覆去的回忆,才记起她只会弹奏一组曲子。那是古仁子,大鄞朝第一乐师,也是她曾经的一位老师写的《天下》中的一章,《凤抚天骄》。《天下》这组乐章有九章,分别写大鄞的山水、国事、民情,历时二十余载。这组乐章没有词,不是用来恭维鄞帝或是记录战役的,只是古仁子的所看所感,可算是此曲只得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好曲子。这首曲子老师教给了胤莱,让她从小练习,现在早已烂熟于心。《凤抚天骄》这一章是她最喜欢的,这章曲子最适合用五弦古琴弹奏,悠扬的琴声中仿佛装得天下,快似山间瀑布,慢似潺潺小溪,整个乐章大气磅礴,仿佛一只凤凰在天上俯瞰大鄞朝的万里江山,而用这五弦琴又能弹出女子柔美的韵味,刚柔结合。
胤莱喜欢在屋外弹琴,弹了很多高山流水的曲子,心境也潜移默化的宽阔了。自从小魏告诉她元晔每日都要忙到深夜,她便弹琴到深夜,好像元晔和自己作伴。她只身坐在院中,只在身边放一盏灯笼,自己便开始安静的抚琴。
经过几个月的沉淀,胤莱已彻底平静了心智,头脑越发的冷静。她有些懊恼自己原先没有好好跟古仁子多学习些,自己学了那么多曲子竟只能背下这一首。她每日弹奏的相同的曲子,觉得无聊就变换节奏,有时流畅舒缓,有时跌宕起伏,变着花样,也自得其乐。胤莱多日重复练习,她的琴声悠扬悦耳,好似镜湖对面的花花草草都可以听到,随风摇曳。
这一日醒来,阳光格外充足。凉亭对面的御花园满园关不住的春色,略过镜湖,也渲染了且苑。且苑的花开得热闹,大大小小,各种颜色。
胤莱睡醒起来,唤来侨戈,准备洗漱。
“主子,今天终于能咱自己决定穿什么了。”侨戈问。
胤莱坐在桌前,看着铜镜里清丽的脸蛋说:“头发随意绾一个髻,就插那根青玉簪子把。衣服吗,那件白衣吧。那些后宫嫔妃们整日披金戴银穿的大红大紫的,我自己都看腻了。”
“主子就喜欢白衣服。我一看这成衣司送来的衣服,倒是件件好看精致,可都是花花绿绿的。就这一件白衣,还是主子自己带进来的。”侨戈一边梳理胤莱的长发一边说,“主子,你这一头黑发好像绸缎似的,生的真好。”
胤莱笑嘻嘻地说:“我一会儿去厢房看下,应该都做好了。”
侨戈笑着说:“是,昨天才做好的,可雅致了。”
穆离走进来,听到二人在说凉亭,冷冰冰的说:“回太子妃,昨日已完工,早上我已命人收拾妥当,太子妃随时可以移驾凉亭。”
胤莱早已对穆离的态度见怪不怪了,她和侨戈相视而笑,手拉着手走出厢房。
侨戈见胤莱一出门,被寒风刮得一哆嗦,眼疾手快的给胤莱披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披风。胤莱笑着谢过侨戈,披着披风走到凉亭前。难过刚一出来,刮了一阵凉风,原是这里开了口子,让风都钻进来了。
经过这么一收拾,这且苑里面别有一番风景。精雕细刻的木质亭台凌驾镜湖之上,抬眼可以望见御花园的美景,低头可以闻到院中五彩缤纷的小花的清香,似乎也给大气磅礴的秦宫带来一些南国的精致。
胤莱看自己歪歪扭扭画的图纸,如今做成了精致的凉亭,心情激动的跑了进去。她仔细审度着每一个角落,果然是御用工匠,细枝末节都做得精益求精。她满意的坐在围栏边的软榻暖榻上,随手拨了拨放在桌上的古琴,高兴地咯咯笑出来。
因为一袭白衣,着装简单,胤莱就如仙子一般,一身洁白的跪坐在新搭好的凉亭中。她望着眼前一池湖水和对岸争相开放的迎春花,痴痴地看着美景,慵懒的晒着太阳,侨戈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胤莱回过神,端坐在古琴前,她柔荑轻摆,流畅的撩动琴弦,弹奏起来。看着御花园里逐渐退去冬日的深沉,她的琴声欢快灵动,她一时忘情,不禁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镜湖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色的身影伫立,他拿出一把玉箫,与胤莱的曲子合上,闭着双眼极认真的配合她的弹奏。胤莱看到他,并没有停下演奏,继续直到这章完毕。当他们一同完成曲子,胤莱才认真的打量他。此人曲中有种千丝万缕的无奈,又温婉柔情,胤莱想这样一个温柔的人怎会有那么多无可奈何。他一个人随意出现在御花园里,青色的锦袍上绣着一直飞龙,他是个皇子。在大秦,皇子们的锦袍都会有不同形态的龙,因为他们都是龙的子孙,但是只有皇帝和太子可以穿着黄色或黑色的绣龙锦袍。看他的年纪,应该是三皇子元信。她站起身,向他屈膝行礼,他双拳一抱,回礼。胤莱出于礼貌的请他到院子里来坐坐,他欣然接受了。
殊不知另一抹身影从浮周殿屋顶上翻身跳下,消失在墙围中。
胤莱带着穆离和侨戈在且苑门口静候三皇子到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靠近,元信摸索着来到了且苑。几人毕恭毕敬的给元信行礼,元信忙在空中虚扶一把。元信不同于元晔,他青衣飘飘,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元信长得更像钰皇后,纯净的眼眸,清的没有一丝污秽,雪白的脸上泛着点点红。精致的五官,相配得刚刚好,他面容是一件完美得杰作。
胤莱把元信请到新建好的凉亭里,穆离将备好的茉莉花茶和一些点心端了上来。元信坐在凉亭中四处打量,看着眼前镜湖映着御花园的春色,露出微笑,那微笑云淡风轻。
“晦主这凉亭建的妙啊。”元信微笑着说。他并没有叫胤莱皇嫂。
胤莱也没有多想,回答道:“终日待在这院子里,自然要找些花样娱乐一下。这凉亭今日刚完工,看来是与三皇子有缘。”
“晦主弹了一手好琴啊,这曲子没有听过,可是晦主所作?”元信的声音朗若清风,很是好听。
“胤莱不才,没有这样的本事,这是我的老师所作。”胤莱回答。
“哦?老师是?”
“不知皇子可知道古仁子先生?”
“喜好音乐之人谁不知山水先生古仁子啊,难怪曲子内容丰富,真可谓是曲中有道。”元信轻笑。他看着胤莱,胤莱一愣,看到他眼睛清澈的像一汪清水,像这镜湖,泛起了涟漪。
她与元信聊了许久,元信才离开。后来几日,元信偶尔还会来且苑,或是讨论诗词,或是合奏乐曲,成了胤莱意外的知音。有的时候,元夕来了,他们便一起说笑,仿佛兄弟姐妹一样。胤莱深深地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是她噩梦越来越勤,想在鞭策她不要忘了自己身负血债。
这中山国滋扰边境,断断续续竟三月有余了,秦帝总是不把中山国放在眼里,相关事事均推给元晔处理。胤莱吩咐侨戈打听朝中的消息,即便这么零散的消息中她也可听出这中山国定有阴谋。大漠和大秦两国的关系还是依旧面和心不合,两国牧民间的械斗依旧频繁,倒是大鄞朝安静得很,对大漠的滋扰不管不问,对胤莱的死活也毫不关心。
胤莱越想越不对,她对于大鄞此时一反常态感到害怕,他们像在等。胤莱让穆离联系陆睿廷,可是信鸽往返路途遥远,已近一月,还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