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南翔客栈一干人等巡查完了院落,留个打更伙计,各自下榻休息去了。
谢尽了铅华的顺河镇,沉浸在寂静的雨夜里,一道闪电击碎雨幕,照亮了整个小镇,也照亮了南翔客栈屋顶那道静坐的身影——他身着一袭黑袍,手中还立着一把折射着寒光的利剑,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他一动也不动,就好似他原本就属于这个雨夜。
又一个黑影出现了,这人直径从雨幕中跃上来,落在了屋脊瓦砾之上,看了看不远处静坐的人,开口道:“宁枫?你怎么来了。”
开口人却正是叶尘。那剑一般冷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桃花村巧遇叶尘的宁枫。
宁枫回道:“晚上有师妹发现萧雨不曾回去,便要告知你,你不在,便找到了我,我发觉你今晚也不曾巡房,又见你也不在,怕出了什么事,便出来看看。”
那人话落地,却也只是嘴皮子动了动,若不是雨夜里只有他俩个人,你一定想不到,这些话是从这一动不动的人口里说出来的。
叶尘心中一暖,说道:“是我疏忽了,小师妹想出来透透气,我就带她出来了,本想玩玩就回去,不料出了些状况,又遇上了这一场雨。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宁枫说道:“没事就好,我走了。”话音刚落,宁枫身影便诡异的隐入了黑夜之中。
叶尘慌忙说道:“等一下。”
便见雨幕中的黑夜又出现了宁枫的身影。
叶尘顿了顿,说道:“今天无意中发现,这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你恰巧也来了,一起去看看吧。”
叶尘一跃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宁枫顿了顿,紧随其后消失在了雨幕中。
积水不断的汇集流入顺河,顺河河水汹涌起来。雷电交加,时而照的大地透亮。顺河镇外,天地之间,闪烁着那片苍凉阴湿的坟地,两个人影忽地出现在了那片坟地北边的山林之中。
此时的坟地是最荒凉的了,白天里的道场还在,大概是这场雨来得太凶,没来得及收走。
宁枫看了看坟地,皱了皱眉头,说道:“这里尸气被盗走了。”
叶尘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听到有人说,不久前一个刘员外家合葬,结果发现葬了四年的棺室里却是空的,尸体却不见了。”
宁枫道:“新葬的尸体吸了月间的阴气,会诈尸变作尸鬼,尸鬼可能会吸收尸气修炼成为僵尸。”
叶尘想了想,说道:“若是僵尸,它所到之处定然会留下很重的尸气,这四年来,也不曾听说过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怀疑,被盗走的不只是尸气,可能,连尸体也被盗走了。”
宁枫想了想,说道:“你怀疑的是——南蛮巫族?”
叶尘说道:“正是!只有南蛮巫族的巫术,研究的是腐尸和尸气,否则,无法解释。”
宁枫说道:“据记载,巫族有布尸江,乃是人间界尸气最为聚集之地,没道理还要出门来这里犯险。”
叶尘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说道:“我去看看,若有守尸鬼,抓两个问问便知道了。”
(正常死后有三魂,天魂即天命良知而归天,地魂即因果是非归地狱,人魂当认祖归宗去祖祠,无祖祠或祖祠不收,便要去墓地做守尸魂,又称守尸鬼。)
叶尘来到墓地之中,开了阴阳法眼,果然找到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守尸鬼,正准备手到擒来问个明白,忽听一声喝道:“妖孽,我师徒二人等你多时也,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叶尘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贴了六道金符,这六道金符却是早有人精心刻画在了地上埋伏好了的,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便被制住了。
叶尘只觉声音有些耳熟,反应过来,就见到了雨幕之中闪出两道身影来,雨夜里绕自己又是滚又是转,顷刻间身上便被什么给缠的严严实实,感觉似是一根绳子。
叶尘恍然认出来了那声音,却原来是白天里见到的那个、和小师妹吵了一句的道士,慌忙开口说道:“且慢动手,一场误会,不要误伤了同道。”这一声唤,一来表明身份,二来提醒暗处的宁枫手下留情。
雨幕之中,一到声音惊到:“哎呀,师傅小心,这妖孽竟然口吐人言,俨然是成精了?”
又听一人回应道:“徒儿莫要慌张,那六道金符是为师劳神费时、精心勾画,又被你编制的绳结困的严严实实,量它成仙了也要被乖乖的捆着!”
他那徒儿听了,高兴的说道:“师傅果然厉害!”
那师傅笑了笑,又道:“徒儿,快去点一盏灯来,你总说为师爱吹牛,今天便让你见识见识,这成了精的妖孽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
那徒儿听了兴奋的笑了笑,应了一声,便点来了一盏灯。做师傅的接过灯来,雨夜里小心的上去照了照,这一照,却是愣住了。
他那徒弟小心的看了看,却见到了一张微笑着的人脸,便惊奇的说道:“哎呀,师傅,原来成了精的妖孽,长得竟然比人还俊俏呢!——哎呦!”话落,不料却被做师傅敲了脑壳。
那师傅看着叶尘,忽然无比难看的笑了笑,道:“想不到今儿个活死人没抓着,却逮着了个活冤家啊?”
他徒弟疑惑道:“哎,师傅,原来你早认识这个妖孽啊……”却被他师傅佯装要打,呵斥道:“你给我闭嘴。”他徒弟慌忙闭了口不敢再言。
叶尘笑了笑,说道:“我们今天才见过面,加上这回也才见了两次面而已,这么能算作是冤家呢?”
那师傅说道:“背后说人难听话,还骂别人偷听,你那小师妹如此蛮横,你这大师兄也难辞其咎,如今落在我手里,我就要替你家师傅管教管教你这目无长辈的臭小子。”
叶尘心想,原来这道士也是一个为老不尊的秉性,笑道:“哈哈哈……你不先偷听我们说话,怎么会知道我们说了冒犯你的话呢,换句话说,我师妹是说者无心,而你是偷听者有意,怎么不去怪有意的人,反倒怪起无心的人来了?更可笑的是,你说我落到了你的手里,就你这几张破符和破绳子,还说成仙都要乖乖被捆着,岂不是要同道中人笑掉了大牙。”
那做师傅的吃瘪,只说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兔崽子,在你嘴里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何能耐破了我的定身符和捆尸绳!”
叶尘说道:“那你可要恕我冒犯了。”说完,便见叶尘全身青光绽放,那缠在她身上的绳子和六道金符更是熠熠生辉,眼看就要坚持不住,那师徒二人一看可了不得,慌忙飞身跳开,攥紧绳头,运起了全身真气,毫无保留的催动起绳结和金符来。
叶尘忽然绽放出了无比犀利的剑意,那绳子和金符终于僵持不下,破碎了开来。那师徒二人劲儿使得大了,绳子一断,便是踉踉跄跄退了数步,险些倒在雨泼里,惊讶的看着眼前叶尘,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尘见状,微笑说道:“承让了,前辈这套道术当真不俗,只是没有相配的厉害宝物罢了,否则,再有两个我也是万万挣扎不开的。”
叶尘虽是这样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给人台阶下,那个做师傅的这套道术只是三流的道术,但在民间已是颇为难得了,只因为如此说,是因为,先不说人家是长辈,又是在人弟子面前与人比法,就是单单能把这套道术练到这种地步,便值得叶尘留些情面,何况人又是在最底层浪迹天涯到处为民除害的前辈,便是值得尊重。
果然,那做师傅的听了叶尘的话语,顿时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但心中仍然别扭,一时看到徒弟,便指着骂道:“好你个混球,为师平日里待你太好了,你竟也来气我。”
他徒弟要说话,他只把手中断绳砸过去说道:“白天叫你去好好编制捆尸绳,你竟也来糊弄为师,找来这样不结实的绳子?”
他徒弟支支吾吾心中委屈,但知道他师傅此时丢了颜面,却也不敢说话了。
那师傅叹了口气,看了看叶尘说道:“只可惜我机缘浅薄,一直也没遇见半个像样点的宝物——看你总算明白些道理,我这做长辈的还怎好再与你计较,你这便走吧。”
叶尘闻言,说道:“恐不能从命了,我来此处,还有一件事情尚未弄明白,待办办完了这件事,便会告辞。”
话落,叶尘便绕过他师徒两人,真诀催动,开了阴阳法眼,找到先前那屈倦在角落里的守尸鬼,轻轻走了上去。
那守尸鬼,见到叶尘竟是两眼放光,直冲着它来了,浑身一颤,一溜烟,化作鬼气,钻进了一旁的坟丘之中不见了。
叶尘来到那坟丘的墓碑前,委下身来,作揖说道:“多有打扰,还请赎罪,你也莫要害怕,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问完就走。”
片刻,就见那坟丘之中,小心的冒出了个鬼头,盯着叶尘。
叶尘欣喜,再看那摸样,还是个可怜的小鬼,又作揖道:“打扰了,你可知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这里会变成这番模样,你又可曾见到过什么人来过?”
那守尸的小鬼见叶尘并无敌意,便一阵鬼气飘荡,跳了出来,叽里咕噜的一阵鬼话,一会儿化作一棵大树模样,一会儿又幽幽的变成一个人影,恍而又好似变成了一个鸟型,叽里咕噜的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鬼话。
叶尘暗想,这小鬼也是可怜,生前竟是个哑巴,一通鬼话连篇,自己也一个字不懂,想正是因为如此,它才逃过一劫的吧。
当下见它又是树,又是人,又是鸟的,叶尘疑惑,正要再去询问,却见青芒一闪,那小鬼一溜烟,便钻入坟丘不见了。
那一旁的师傅正惊讶的看着叶尘举动,没反应过来,手里提的灯火便被打灭了,灭灯那人却正是暗处的宁枫。
叶尘的提醒传到了宁枫耳中,使宁枫没有轻举妄动,若不然,只怕眼前师徒二人已是魂断当场。叶尘和他师徒二人的谈话宁枫自然也是听到了,便一直在暗处观察,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动,于是打灭了灯火。
那师徒二人惊慌间正要反击,却被叶尘按住说道:“是自己人!快躲起来,想是真正的‘妖孽’来了。”话落地,便拉着师徒二人趁着雨幕躲在了坟地之中。
少顷,又听宁枫的声音喝到:“何方妖魔,哪里逃!”忽见北边树林之中闪起数到青芒,一阵浓郁的尸气便弥散开来。叶尘和那师徒心中凛然,暗道:“好重的尸气!”慌忙跃入树林欲要助战,却已不见了踪迹。几人追逐着残留的尸气匆匆追赶了过去,终于见到了宁枫,却再也没有见到其他鬼影,尸气也断了痕迹。
叶尘上前问宁枫道:“你没事吧,刚才是怎么回事?”
宁枫说道:“我没事,你说得对,这件事绝没那么简单,你们刚才的争斗被他警觉了。”
叶尘说道:“看清是哪一路的了吗?”
宁枫回道:“雨幕中只看到一道影子,此人好像并不想与人交手,但修为绝不是泛泛之辈,一身巫术诡异莫测,蕴含着浓郁的尸气,只怕的确是南蛮巫族的高手。”
一旁的老道士惊道:“什么?南蛮巫族,哎呀,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旁的徒弟也问道:“南蛮巫族?那不是师傅说过的——玩儿死人的祖宗吗,师傅,我这就去通知大家快逃了吧!”
老道士“啪”一声敲了一下自家徒弟脑壳,说道:“尽给为师丢人,有为师在,怕什么!”
那徒弟挨了打,吃痛叫了一声,嘀咕道:“打不过就通知人跑,不都是你教的吗……”
那道士佯装要再打,他的徒弟慌忙招架,直呼下次不敢了且才罢手。
叶尘眼明,忽然察觉宁枫有些不对,便问道:“你受伤了?”
宁枫回道:“不碍事,只是胳膊上破了点皮而已。”
叶尘心下觉得不妙,能顷刻间伤了宁枫,可见那巫族来头不小,当下担心宁枫伤势,也来不及管那守尸鬼,便对那老道士说道:“前辈,今日多有得罪,一场误会,还没请教二位名讳。”
那道士正想着,今夜若没遇见叶尘二人,措不及防下遇到巫族的厉害人物,定然是落得死不见尸的下场了,忽然听到叶尘问话,忙说道:“啊,哦哦哦,好说好说,贫道走过千山万水,承蒙同道中人爱戴,人送道号:吴道天师——吴道子。这个是我的小徒李越丘。”
叶尘笑了笑,作揖说道:“原来是吴道子前辈和李家兄弟,幸会幸会,晚辈叶尘,这位是我的兄弟宁枫。”
那吴道天师和李越丘回礼道:“幸会,幸会!”
叶尘作揖又道:“我想刚才这么一闹,那巫族的人怕是不会再来了,雨夜多有不便,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四人纷纷答礼告了别。
看着叶尘与宁枫霎那间消失在夜幕,吴道子感慨良多,忽听李越丘说道:“师傅,人家都走远了,我们是继续等妖孽,还是——啊呀!”话没说完便被吴道子敲了脑壳,骂道:“没跟我之前,在私塾里算术不是算的最好吗,啊?你不是脑子最管用吗,啊?人不是都夸你最聪明吗,啊?你怎么跟了我以后……那个,那个,啊?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是妖孽啊!……啊?”骂的李越丘大气也不敢出半口。
吴道子兴许是骂的舒服了,转身朝着顺河镇的方向走去了,李越丘抱着个脑袋委屈的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