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旭一路上都是一副严谨的神情,众人话也甚少。
出门晓晨,时至黄昏。
众人寻到一处小镇,准备休憩,这小镇名唤三奇镇,因有三种奇特的特产而闻名,镇中有一间客栈,名唤三奇客栈,众人在此下榻。
弟子们请愿,趁着黄昏时分,都要出去玩耍,欣赏这一方水土人情。邱霜月与何清旭商议,时值深秋,他们往北而行,天气渐冷,北方雪域更是严寒,早准备一些御寒的衣物也是好的,此处往来客商也不少,多有御寒的衣物出售,便吩咐他们此去回来代购一些衣物,众弟子也欣然领命,分作男女两行,出了客栈。
三奇镇阡陌交通,熙民乐业,通联南北,按理说该当繁荣,却不知为何,街道上行人甚少,黄昏未落,商户已经挂上长明灯,开始打烊。
柳之清等人转了一圈,正见到一家出售衣物的商户尚未关张,开心的上前,迈进店户,恰巧见到百花谷的女弟子也在。
冷冰月回眸望来,正与柳之清两相对视在一起。
柳之清猛然顿住脚步,下意识的避开了双眼,四下里飘忽不定,也不知该看向哪里,索性收回脚步,退了出来。
冷冰月那双冷若秋水般的眼睛一颤,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见到柳之清不愿相视,娥眉一凝,又恢复了清冷。
柳之清退出来,似是满不在乎,微笑的说道:“你们先进去吧,我到附近看看有没有开张的酒家。”话落,潇洒离去。
男弟子在衣物上总比不上女弟子专心,叶尘一行晚来早出,百花谷弟子却还在挑选。
店主也是着急的催促:“各位外来的千金,不如明日再来吧,真的是不能再等了。”
有女弟子问道:“为什么,你们开店做生意,何故又要催赶人?”
店主再不愿等,悄声说到:“你们外来人有所不知,本镇有不成文的怪事,相传,若是黄昏落地,不禁闭门户,定有祸事。”
冷冰月也绝奇怪:“哦?什么祸事?”
店主催促:“姑娘们快些吧,真乃性命交关,我就是少做些生意,也不能害了你们啊。”
女弟子们觉得奇怪,但看店主着急,也不便为难,选了较为称心的衣服付了整钱,正要找些零碎的补上,却被店家挥手撵出了店铺,碎钱也不要了,匆匆在门前挂上了长明灯,关了店门。
女弟子看黄昏以落,天色已暗,月亮的光芒显现出来,家家闭户,门前皆挂着长明灯,更不见一个人影,甚为不解。好在已经办完了事情,朝着三奇客栈去了。
……
一个嘤嘤哭声响起,悠远而悲凉,是一个女子的哭声,百花谷女弟子纷纷停下脚步,疑惑的望向镇外。
一名青衣女弟子说道:“那家姐妹的哭声,怎会如此悲凉?”
另一名青衣女弟子也说道:“这哭声定有委屈,本姑娘平生最是愿意替天下姐妹打抱不平,不如去看看吧?”
冷冰月眉头微蹙,轻声说道:“夏荷、秋芷两位师妹,这哭声似是从镇外传来,颇为蹊跷,咱们出门在外,不宜惹事……”
叫夏荷的师妹回道:“师姐,不是我多管闲事,这哭泣的姐妹,如果没有伤心事,如何哭的这般悲凉?”
秋芷也说道:“道中女子本就少,我们再不替天下姐妹伸张正义,谁还会为我们这些姑娘家出头?”
冷冰月顿了顿,轻声说道:“那好,我们就去看看,不过可说好了,不许惹事。”
“淇儿师妹,你带着这些衣服先回去告诉师傅和师叔,叫他们不要担心,我们一会儿就回。”冷冰月将包裹交予她的四师妹楚淇儿,轻声说道,
话落,和夏荷、秋芷两位师妹御风出了小镇,只闻着哭声越来越近,追出甚远,却也不见一个人影,便停了下来。
月夜里,只见周围是一片的枯黄草地,哭声一阵阵的传来,并不见人影。
“在哪里。”秋芷忽而抬手,指着不远处说道。
纷纷望去,只见远处枯草中,隐隐能够看见,独坐着一袭白衣女子,兀自的哭泣。
夏荷走过去,见那女子披头散发,老远问道:“是谁家的姐妹,为何独自在这荒郊野外哭泣?”
不见有答,秋芷和冷冰月也跟了上去。
冷冰月看那女子,一身的鬼气,俨然是一个女鬼,说道:“师妹小心。”
那白衣女子身下,突兀的射出一条白绫,卷向夏荷。
夏荷避让开来,见那白绫鬼气十足,也看出是一个女鬼,恼怒起来,兰花指一招,指尖浮现一朵月季花朵,一阵旋转,胀大到两尺多高,青光耀眼间,划破长空,朝着女鬼砸去。
“你们是何人?”女鬼一惊,显然没有想到招惹来了个道家女弟子,白衣飘起,射出三条白绫,与那朵月季斗在了一起。
“除魔卫道之人!”冷冰月和秋芷亦是纷纷祭出了自己的法宝:一朵红莲花和一朵海棠,朝着女鬼砸去。
只见那朵红莲红光耀眼,片片花瓣散开,旋转起来,如片片刀刃削割,那白练顷刻间化成了碎片。
那女鬼披头散发,飘在原地,脚下四面八方射出无数白绫,凌空竖起,枯草地如开了一件染布坊,白绫林立,女鬼一晃,不见了踪影,片片白绫散发着鬼气,隐隐有厉鬼哀怨之声。
“这白绫间鬼气颇重,不知这女鬼害了多少平白无故的性命,才把这白绫练成了妖器。”冷冰月暗自思量,双手兰花指对外横拉,那朵红莲滴溜溜的旋转在两手兰花指之间,片片花瓣,红光熠熠,又是散开,由青光牵引,在冷冰月娇躯缠绕几圈,光芒闪烁间,照的旷野白绫也是一片绯红,她两手兰花指只一翻,花瓣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去,片片白绫被拦腰切做两半,飘落下来。
看远处时,白衣女鬼在枯草间一闪,朝着远处遁去了。
冷冰月兰花指一招,花瓣聚来,又聚成了一朵红莲,飘在身边,想起三奇镇家家闭户的怪异景象,说道:“这女鬼,看来害人不浅,今日遇见,断不能饶她离去。”话落,追了上去。
夏荷秋芷也是一朵花器护身,一同追了上去。
……
叶尘与宁枫、熊天寿、杨曲成行走在长明灯通亮的空巷子中。
一路随行,柳之清与冷冰月两人不经意的互动,叶尘也早有察觉,只是心里疑惑,忍不住问道:“两位师兄,柳师兄可与冰月师姐有过甚么过节?”
“过节?叶师弟如何这样问?”熊天寿说道。
不待叶尘回道,只听一旁的杨曲成怪异一笑,说道:“叶师弟有所不知,大师兄和百花谷的冰月师姐,以前关系是极好的,冰月师姐那冷若冰霜的性格,是很少和男弟子说话的,唯独咱们大师兄是个例外,我也后来才知道,大师兄和冰月师姐两人,竟是从小认识,一同上的玄清观,本来青梅竹马的一对,怎奈,半途冒出个玉剑峰赵子敬,赵子敬可是对冰月师姐一厢情愿,怎奈,冰月师姐对他爱理不理,他见冰月师姐和咱大师兄关系非比寻常,便上紫华峰找到咱们大师兄打了个赌!”
话落,似是觉得事情像说书一样,说道精彩之处,停了下来,自又是奇异的笑了起来。
叶尘疑惑:“打了个赌?”
杨曲成笑罢,却又叹了口气,说道:“是也,打了个赌,他上紫华峰,在紫道台之上,用激将法和大师兄立了断剑之约,两人约好,在年终的首席之争,谁能拿下首席之位,便能有资格追求冰月师姐,反之,则要退出!”
叶尘只觉得惊奇,想不到男女感情的事,也能这般繁琐,不禁问道:“那结果如何?”
熊天寿双手盘在胸前,想是对此事很是愤慨,说道:“哼!那还用问吗,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玉剑峰占据着首席之位,大师兄只能屈居第二,要不是如此,大师兄他如何能变成如今的酒鬼摸样?”
杨曲成又是叹了口气,说道:“最初大师兄自是不甘心的,他上玉剑峰找到赵子敬,在观仙台之上,两人又立了断剑之约,今后每届首席之争,若赵子敬都能赢了大师兄,大师兄也不再招惹冰月师姐,直到大师兄赢了他为止。”话落,摇头感慨一番,又说道:“这赵子敬心机也颇深,他答应下来,仗着一柄龙渊仙剑,当着玄清五脉之面,一连数次打败大师兄,获得了数届的首席之位,大师兄倍受打击,从此便心灰意冷了。”
宁枫终于开口说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冰月师姐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杨曲成却没想到,连这个冷漠的宁师弟,也有了些兴趣,听到宁枫的话语,说道:“这事情如何能不知道,那紫道台和观仙台之上,现在还插着当初的两柄断剑呢,两次的断剑之约,在当初,私底下可是传的沸沸扬扬,自然也是传到冰月师姐的耳中了,冰月师姐听了此事,异常的恼怒,只冷冷的道一句‘把我当什么了!’也在不久之后,就听闻百花谷传出消息,冰月师姐被霜月师伯定为百花谷一脉接班人了。”
叶尘不解,说道:“接班人?那又如何?”
杨曲成解释道:“道家弟子,养神修身,固守道基,如何能谈情说爱?若要有婚事,定会还俗,就像太师叔田不荒,还有云仲璟和姑苏木两位太师叔,都是挂着俗家弟子名号,隐居在外,如若不然,千年祖业,能只有四峰一谷,五脉传世?五脉执教更是不许婚配的,霜月师伯定了冰月师姐为下一任百花谷执教,可想而知,冰月师姐也是伤透了心了……”
古朴的小镇,孤寂的巷子,两排的长明灯,湿湿的石砖地面,阴风阵阵,冷月高悬,众人像是听说书的讲了一出悲情的故事,心情还都回味在剧情之中,久久不静。
熊天寿看了看这条巷子,岔开话题,说道:“这小镇真也奇怪,才入夜,怎么家家户户禁闭门户,还都挂着长明灯,又未到过节,门上怎么都贴着大红的门神,就算防贼,也没有这般整齐的!”
杨曲成也是会意一笑,言道:“要么怎么说二师兄姓熊呢,还真是够笨的,这就叫做风土人情。”
熊天寿想是懒得再去教训这个不长心的师弟了,说道:“这才出门多远,变化也不该这般大吧……”
众人行走间,忽听身后传来了阵阵的哭诉之声,也都停下了脚步,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叶尘一行人驭气前行,途中察觉那哭声断了,忽而又见到一处有玄光闪耀,在旷野间分外显眼,老远望去,见到月下,有四个倩影在斗法,看那玄光之处,是三朵大大的花朵,乃是百花谷才有炼制的百花宝器,猜测是百花谷的女弟子在与人交战,也都加快了速度。
叶尘等人赶到跟前时,那三个倩影已经追着女鬼而去了。
不一会儿,又有一道身影落下,是柳之清,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有女子的哭声?”
熊天寿说道:“我们也是刚到,不过见到有四人在此斗法,看那宝器,像是百花谷的冰月师姐和两位师妹,另一个使着这地上的白绫,看着残留的阴气,倒像是一个女鬼!”
荒郊野岭,有个女鬼倒是不奇怪,但却会使得一些手段,从百花谷弟子手中逃走,不得不让人担心,五人也循着踪迹,追了过去。
……
三奇客栈,各路的客商纷纷下楼,推杯换盏间开始进食,何清旭与邱霜月坐在一处角落,喝着清茶。
邱湘月见何清旭依旧愁眉苦脸,说道:“你这一路气也该消了,这男弟子打打闹闹,也是正常的,修道之人贵在悟性,若都是呆板之人,那也不好。”
何清旭叹了口气,说道:“师姐,你入门比我早,也早早就替五师叔打理了百花谷,这些年,你也有看在眼里,我紫华峰一脉,其他弟子且先不说,老三资质尚佳,但口无遮拦,日后出了山门,难免要惹上是非,与人结下仇怨。老二资质也不错,但性子刚直,不懂得处世圆滑,也难免要经历一番坎坷。最担心的,还是老大,虽然悟性极高,但却难过情关,表面洒脱,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实则暗自卑微,对什么事都放不开啊。”
邱湘月亦是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自己的路,就让他们自己走吧,我们该教导的,也都教导了,何故再去操心?之清和冰月的事情,我也不是不知道,当初冰月来求我,要我把她定为下一任接班人时,我虽然喜欢,但心里也知道,这并不是她的本愿,她只是在赌气罢了。你我也都是看着他俩长大的,冰月的性子最是倔强,我也再清楚不过……你若是要为之清提亲,只要冰月同意,我也不反对。你我孤寡一生,不能强求弟子们也一样。每每见到我师父孤单的神情,我都忍不住想要落泪,想到,如果师母还在,那该多好……”
何清旭顿了顿,喝了口茶,说道:“道之一途,修身养性,固守本源,乃求长生,这最难过的,还是情关,他们的情关,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师姐说的对,由他们去吧……”
黄昏落地,店小二匆忙在门前点上了长明灯,锁上门户,禁闭窗檐。
何清旭想到一干弟子尚未归返,起身上了前来,问道:“店家小二,时辰尚早,为何就要关张?”
那店家小二想必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询问了,说道:“这位客观是第一次来吧,有所不知,本镇名唤三奇镇,这三奇除了三种特产一说,还有另一说!这另一说,本镇之所以唤作三奇镇,盖因每当黄昏落地,便有三奇,一奇曰:万巷无人,二奇曰:敲门不答,三奇曰:夜半哭声。若是黄昏落地,不禁闭门户,是要有祸事临头的!”
邱霜月也是惊奇:“这是什么古怪三奇?”
有食客酒过三巡,起了兴致,挽起衣袖,坦露出膀子,起身,一只脚踏在了凳子上,讲解到:“这所谓三奇——万巷无人说的是,黄昏落地,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连窗户都要关的死死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要问为什么,且听第二奇敲门不答!敲门不答说的是,黄昏落地,夜幕降临,任谁敲门,也无人应答,盖因此事乃是传说中的半夜鬼敲门!”
“鬼敲门!”初来乍到的过路客商都是心中一惊,客栈之内也都安静下来。
那食客见到在座,大有吃惊之人,想是甚为得意,说道:“不但有鬼敲门,夜里时而还能听见有女鬼哭泣,声音悲凉至极,这就是第三奇,夜半哭声!”
店家小二见客人都绷紧了神经,笑了笑,说道:“客官们只当听些乐子,在咱客栈内,是决计不会有事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悲凉的哭声传来,悠远而苍凉。
众人登时都冒出了冷汗,店小二挤在客官之中,那先前大肆讲解的食客,也缩回了踩在凳子上的脚,萎靡了下去。
不多时,门外穿来了敲门声,声音透过木质的门板,清脆而又急促。
食客登时吓到了一片,更有甚者围在了一起,挤做一团,以求安慰。
“开门,开门啊,快开门,店家小二,这么早关门作甚!”门外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邱湘月听出来,是她四徒弟楚淇儿,便唤道:“店家开门,是我徒儿回来了,快开门!”
食客有反对之声:“不要开门,定是个女鬼,刚才还在哭泣,现在又冒充你的徒儿前来叩门!”
邱湘月只觉无奈,说道:“大家不要害怕,我们乃是道家弟子,门外真是我的弟子在呼唤,快些开门吧。”
店家小二从人堆里探出脑袋,说道:“决计不能开门,黄昏落地,开门定有祸事啊!”
何清旭无有耐性,说道:“你不来开门,我可要亲自动手了。”
那店小二再要阻拦,只见何清旭已经抽开门闩,打开了店门。从外面走进来一名女子,抱着一堆衣物,干净又伶俐,显然是个活人!
店小二慌忙重新关死了门。
楚淇儿抱着一堆衣物,走进来,说了冷冰月的人的去向,又言明觉得那哭声很奇怪。
邱湘月与何清旭担心起来,吩咐楚淇儿在此等候,他二人又开了客栈之门,一同出了三奇客栈,出去寻找众人。
“今日是犯了那路煞星了,真乃晦气。”店小二跳上来又闩上了店门,向后厨走去了,一路双手合十,口中直念叨:“阿弥陀佛,若有祸事,不关我事,若有祸事,不关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