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
我点头,看着他露出的笑容,我不禁问:“公子为何那么害怕我离开?”
他才十几岁,即使有了少年情怀也不该是对我一见钟情,那他到底是为何,为何要我留在他身边,等他长大?
“阿若”他的眼神黯淡了些,顷刻间又抬起头,淡淡一笑,那般落寞好似不曾存在一般,暖声唤道,“阿若……。”
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来一道呼唤:“公子”
张良望了我一眼,轻轻一笑,停了话,立直身,缓缓步出厨房,轻缓的下摆好似波浪般随着走动缓缓晃动着,好似天际的云一般。
“福伯你找我!”
“公子,是大人找你!”
“父亲他……。”
“大人在前厅。”
张良点点头,突有好似想到什么一般,对着身边福伯低语了几句,抬起头的瞬间,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狐狸般算计的笑容,怎么可能,我晃了晃头,定睛看去,张良云淡风轻的立在那里,脸上是一片纯洁的微笑,这分明是个纯真的少年郎。
看到他转身离开,我疑惑的蹲下身,捡起木桶内的菜,心不在焉的择着,心底不由暗忖,他分明是个才十几岁的贵族公子啊,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笑容?
“阿若,明日相爷有事,明日的一些东西就由你送去给大王吧!”
“大王”我惊呼一声,“是说韩国的王!”
福伯的眼神里怔忡了了,眼里顿时有了些慈爱,想来从韩国灭国之后,再没有人提起过韩国这两个字了吧,我噤了口,老者暖暖一笑:“韩国,对……。”他顿了会,摇摇头,喃喃自语,“哪有还有韩国,韩国几年前便没了……。”
“福伯”
我有些担忧,轻声唤着,福伯却似没听到般继续道:“想当年,韩国尚在,相府是何等恢弘,家僮三百,宾客盈门,而今”他叹了口气,脸上显出些迷茫和沧桑,“韩国灭国后,相府里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公子他便是亲眼看着一个个人走掉的,我本想安慰他,却不料反被他安慰,公子说他一定会让所有人回来的……
“福伯”
“如果公子说请你留下来,你……就是不想,也不要说出来,可好?公子他……。”他停了声,掀起垂挂下来的眼睑,哑声道,“算是福伯求……。”
“我知道”我赶忙道,看到他翘起眼,我放柔声音,“福伯我知道。”
福伯点点头,往厨房方向走去,走到门边,转过身道:“这儿我来吧,你去看看小公子。”
小公子,相府中最小的孩子!
我依言放下手中的菜,甩了甩手上的水,朝西阁走去。
一路过去,相府中的花草树木都因为没人修整而显得有些杂乱,中有一些野鸟因为受惊于而刷刷刷的冲向更茂密的树丛,树丛间一条被草挤得看不清表面的石径,径上落满了枯枝落叶。
这里果真是相府,可比后来的范增府邸差了不知多少。
捡起石径上一截枯枝,朝两边的草丛中搅了搅,确定安全了,才踏脚过去,虽说相府草木繁乱,不过林木外那一倾湖水倒是算的上美丽,只是半湖的碎荷残萍打破本来柔美了基调,给荒凉之感中更贴了份苍凉。
看着这样的景色,突然想起福伯说的家僮三百,宾客盈门,那时候必然宾朋满座,吟诗作对,甚是风雅,抑或觥筹相错,笙歌艳舞,无限荣光,怎料到这偌大的相府会成为野草野鸟的天下。
带着满腹的思绪,我进了西苑,还未进西苑,突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脚步声,我笑笑,故作不知道,直接往苑内走去。
“阿若”身后传来童稚的嬉笑声,我回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背着手靠在树下,一副老成的模样道,“真笨,身后有人也不知道!”
我挑眉,笑道:“是是是,小公子就是厉害”走过去,弯下腰问,“小公子为何在此?”
“读书”他拿出身后的一卷竹简摊开,一副一看便知的表情道,“孔子的文,我全都背熟了,可是兄长让你来抽背我的!”
我哭笑不得,我不过是代替张良抽背过一次,他竟开始防我了,轻咳了声,刚想说话,突然看到他衣袍鼓鼓的,心下有些了然,表面不动声色问:“小公子,你的衣袍怎么?”说着伸手去碰。
那小家伙一惊,忙掩耳盗铃的捂住自己的肚子,我笑道:“怎么,肚子疼?”
那小东西眼珠一转,干脆将袍内的剑拎出来,一副被你发现也无妨的表情,吊着眼道:“我就是喜欢舞刀弄枪,你去告诉我父亲好了,光读书有什么用,又不能复国!”
复国,我停了话,静静望着他,他收敛了些气焰,别开眼道:“我承认我比不上兄长,礼乐书数骑射御,他样样都会,我是一样不会,你要说的话父亲都说过了,你可以省省了!”
“小公子”我轻唤,他应了声,口气并不好,我手按在他的头上,笑道,“舞给我看可好?”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你不怪我偷懒吗,不骂我,不说我没用吗?”
我摇摇头:“一个人最重要的事便是活着,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你有喜欢的事为何不去做呢,也许你会比你的兄长更出色!”
“果真?”
我点头,小家伙将竹简放在我的手上,拿起剑,出鞘,眼神犀利,竟舞的相当不错。
自那以后他对我亲近了不少,当然这是后话。
从西苑出来时已是日落西山,用过饭,收拾了厨房,天已经黑透了,我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刚路过张良的苑子,突听到一阵舒缓的箫声,在月下疏疏朗朗,竟让人有凭空生出无数的悲凉。
我迈步进入,绕过拱洞,在建筑的长廊上独立一人,稍显稚嫩的容貌。玉润的肌肤,唇含箫管,着白色的单衣,仅在外面披一件蓝色深衣,黑发半散着,还未完全长开的身体显得很是瘦弱,好似夜风也会将他刮跑一般。
只是此刻,月影树灵之下,他好似漫步凡间的仙人。
“仙人”
我喃喃轻语。
夜色迷离,和着摇曳的树影和婆娑的晚风,逶迤在木质长廊上,带出了月华的朦胧,此时,此地,此乐,让人不由醉了。
我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突然——
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打断了这一片梦幻。曲调停了下来,我看他,他拿下口中的箫管,睁开眼,扭头,看到是我,柔柔一笑,轻唤:“阿若”
低低柔柔的,比那月色更为温柔,让人的心莫名的一跳,此时竟分不清他是现在的他还是二十年后的他。
“阿若为何在这?”
他的话惊醒了我,我回神,转了话题道“公子怎么不多披件衣服,当心着凉!”
他没有回答,抬起头望着幽蓝的天际,恍惚道:“着凉?你可知今日为何日?”
还不等我有所反应,他接着道,“几年前的今日便是韩国灭亡之日”
“韩国?”
我轻轻重复着,他应了声,道,“几年前,韩国灭于秦,我随父亲来到这里的别馆,随后的几年里,这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慢慢的就剩下我们了”他的声音淡淡的,透着迷茫,“难道没有人会永远在一起的吗,这几日良看父亲到处奔波,却什么也帮不了,良……。”
“公子,没有什么是永远在一起的,但是只要在一起,便会有永远的可能,再说当下难道不是永远吗?”
“那阿若也会离开,对吗?”他低下头,一双黑眸竟好似融入着黑夜之中似的,明明一片漆黑却是万般情绪,让我无法与之对视,只得垂眼道,“我……我还会回来的!”
“那我便等你回来!”
我一脸惊诧,抬头结结巴巴:“可……可是……我……。”
“可是什么?”他迷惑不解的望着我,我咽咽口水道:“这样不好吧,我比你大……很多啊,而且……而且我……。”
张良一脸怔愣,看到他的表情,我也停了话,时间好似突然停止了,只有树叶扑飒飒的声音响彻耳畔。
“不是……吗?”我后知后觉,对面突然扑哧一声,好似破开的静湖,清柔的笑声低低的,让我心里更没了底,难道不是这个意思,难道是——我会错了意,这——也对,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可能对我感兴趣!
他终于停了下来,雅然开口:“阿若,你想的是这方面吗”,我脸一红,刚想摇头,他却继续道,“,如果阿若愿意当然可以!”
我老脸通红,轻咳了声:“公子……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还没得到他的同意,我便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
为了避免和张良遇见,我起了个大早。
“福伯”看到马车边的老者,我笑着喊道。
“上去吧,记得将东西送到”
“好”我应了声,掀开车篷走了进去,却不料车内已经坐了一人,青色深衣,玉面淡唇,狭长眉眼,听到声音正缓缓睁开眼,他——不是张良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