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勾眉眼，淡化装，换了曲裾拢轻纱，对镜轻拭，鹅黄轻捻，珠钗半斜，娇滴滴明眸皓齿。
轻压了压唇上朱红，阖上妆奁，将铜镜面朝案放倒，起身，拉开门。
窗外春光未开，但绿意已现，听到吱呀一声，门外廊下的女子们俱都转过身，停了话。
气氛突然静凝的好似冻住一般，我站在木廊上，手扶着门框，她们或坐或站的坐于有些潮湿的院落中，两边都没有说话。
收回目光，走出房门，轻勾上雕花木门，款步走到长廊外沿，长长裙裾垂落地面。
“你是……公子？”妇人排开众人，有些迟疑试探问。
“嗯”我翘眼望着妇人，微点头应了声。
“你真的是……。”
看到妇人惊愕的样子，我冷淡道：“面纱呢？”
“这呢！”妇人望着我，呆呆捧着面纱应道。
我提起裙摆，下了走廊，接过面纱围上，当先往前走去：“走吧，不然我会改变主意！”
那妇人回神，急声：“快快，都发什么呆，还不跟上！”
女子们这才一个个回了神，全都取了各自的面纱往前走去。
曲径通幽，鸟鸣蝶舞，厚重的衣衫擦着道边的枝杈，水滴扑簌簌往下垂落，溅湿了衣袂裙摆。
越往前走，亭内传出的谈笑声越清晰，那道再熟悉不过的雅致嗓音夹杂在粗豪的声音中，好似旷野中拂过的一缕清风，真正的沁人心脾。
鱼贯通过湖上长廊，进了亭子，才发现亭子极大，十几个人高马大，衣冠华丽的各国王侯及其他们的手下坐在里面依旧不显得拥挤。
亭子四面通风，半垂的竹篾帘子在湖风中微微动着，临湖远眺，碧湖春山，玉桥幽柳，说不出的美妙。
一见我们进入，率先回神的刘邦笑容满面的站了起来：“各位将军，这是季特意找来的，各位……嗯”微翘的尾音带着暧昧的一笑，蕴含了无数的不言而喻。
众人纷纷回头，只听一男子傲慢道：“想不到汉王也有如此闲情逸致！”
我低着头，余光望去，但见那男子坐于背湖方向，一身朱褐色战袍，眉目粗豪，四十岁左右，捏着酒爵，嘴角扯着一丝轻蔑的笑。
这人是谁？我暗暗评估，座中人都不再说话，喝酒的喝酒，观望的观望，气氛有些紧绷，余光轻瞟，张良也不说话，只是悠然轻抿了口酒，突然抬起眼，状似随意的扫过我的脸，红唇含酒，蓦然深不可测一笑，我一怔。
收回目光，我不敢看向张良，感觉他一直盯着我看，周围的空气都是紧绷的，眼前具是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偷眼看去，他却并没有看我，只是优雅喝着酒，那样子似乎是一个人临湖对酌一般。
“将军战功赫赫。”刘邦出声，打断了我的神思，我余光看去，他笑容不变，似乎并没听到那朱褐色战袍男子的不敬之语，端着酒爵道，“季不过是个闲王，征伐之事还需将军多多费心了！”
那男子又是轻蔑一笑，刘邦也不气，边上一个文官打扮的男子见事不对，赶紧笑道：“汉王如此客气，来来来，本王敬你一爵”
刘邦扭头，端酒道：“燕王多礼了，季谢过！”
燕王？燕王臧荼，史上汉武帝之母王娡母亲的爷爷，那个不可一世的燕王！
还不待我抬眼，那燕王笑道：“我闻汉王年长仁义，故投之——”说话微顿，端起酒爵，面向汉王直起身，双手捧爵道，“希望大事可成！”
“承燕王吉言”刘邦一口喝尽，放下酒爵，回头到了我们眼前，在我们面前走了几步，双目评估了一下，道：“还不过去服侍！”
“是”
我跟着大家伏了伏身子，低着头往前面走，只听一道男声道：“你，站住！”
我回头，才发现他叫住了那走在边上的妇人：“为何全都蒙着面纱？”
妇人一愣，不自觉看向我的方向，我低头，低下的一瞬间，余光瞥见那道深蓝的身影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抬眼看，张良却看向别处，和边上的轻声聊着，我低下头，那道目光却又如影随形的跟上，略翘眼看，张良只是半阖着眼，优雅的抿着酒，只是嘴角的轻柔的笑意泄漏了他的愉悦，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突然变的无比安定。
“回将军”妇人许久才颤颤巍巍回话，“这里的女子多为良家女子，不便过于抛头露面，如此面纱它……。”
“好了好了，啰啰嗦嗦的，还不下去，挡了本将军的兴致”
那将军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挥挥手让她出去，妇人颤了颤，忙福身连声道：“是是是！”
看着那妇人跑的飞快，那魏国将军轻哼一声，人略往后倾了倾，嚣张的咧着嘴：“美人，过来！”
我抬起头，那将军起身，略摇了摇身子，走到面前：“叫的就是你，怎么，没听到，嗯”
这一声嗯，发的重重的，带着足足的警告之声。
我心里暗道不妙，如此多的女子，他怎么就偏偏挑中我了呢，这可如何是好？
“眼珠转来转去的，小东西——”他停了停，低声笑道，“在打什么主意呢？”
那笑声带着浓浓的淫邪之意，我略皱眉头，随即顾盼而笑道：“将军，小女子和各位美人不同，自小出生****，打小做了个卖笑的活计，身上不干不净，当然，人往高处而走，如若将军不嫌弃，小女子自然甘愿服侍将军，只是小女子怕触了将军运道……。”
“什么？”
那将军松了松手，脸上一顿，回头别有用意笑道：“汉王，我魏王诚心与你结盟，你就是这样对待使臣的……。”
“将军”
还不带汉王反应，我笑吟吟接道：“此事无关汉王，是奴家自己进来的，自洛阳归入汉王，我本随着人群逃离而去，亲眼看到信武侯救助百姓，心内感激，乱世之中也有这样儒雅真意之人，想着这样的人才配的上真正的上天派遣救助于我们的救主，内心仰慕，便松了三分心神，再听他在府邸无人服侍，便自愿进府服侍——”声音微顿，缓步向前，裙裾若水波酝漾，酥媚一笑，执壶为魏将倒了一爵，推到他面前继续道，“信武侯君子之风，因而奴家从未担心有人会再来糟蹋于我。而今，奴听闻诸将响应汉王灭项，心想将军也是个仁义体恤百姓之人，便什么也没想的来了。”
我缓缓转过眼，往后退了几步，垂眸，微微伏身一拜：“将军，奴家认为将军既知项羽之暴，而为百姓讨伐他，将军必然也是个仁义爱民之人，不知奴家说的对不对？”
抬起眼，那将军瞪着眼，张了半天的口，许久才垂下眼，鼻腔哼了声。
我抬起眼，缓柔一笑：“将军大义，小女子在此为天下黎民请命，愿将军去残暴，匡太平！”
湖风微微大了些，亭子里除了旌旗发猎猎的声音和竹篾翻卷带起的轻微啪嗒声之外没有一点别的声音。我微抬眼，满座的男子或若有所思，或停箸静默，或抬眼望着我，唯有张良好似知道一切一般，优雅执壶，倒上一爵酒。
狭长的眉眼半阖着，红唇微启，秀雅的容貌让周边的湖光山色也减了一半。此时风起，垂在案边地上的肥大衣袂迎风鼓动，飘飘然好似凭虚御风的仙人。
“好！”
我正陶醉，突然一道好听的男声传来，抬起眼看，一个穿着深紫色袍服的男子鼓掌道，“一个女子尚能讲出如此之语，难道我等不该为百姓着想吗？”
“听闻赵王秀雅，果然不同凡响”一道声音响起，又随之一顿，“既是结盟共同伐楚，自然心齐力齐，只是汉王今日找大家前来乃是游戏消遣，不谈政事，赵王——”那人舒爽一笑，“怜惜归怜惜，敬慕归敬慕，可别忘了今日的目的！”
赵王微微一笑：“自然！”那气态不是张良的雅淡，却自有一份儒雅贵气！
“赵王”
我顺着声音望去，那魏国将军正不怀好意的瞥着我，撇嘴笑道：“刚刚这女子是我先选的，只是——看样子，赵王想来很是敬慕这名女子，不如你想法子掀开她的面纱，我便将她让于你如何？”
“将军雅意，歇心领，只是——”
突然一阵风起，脸上的面纱随之掀开，我惊呼一声，已然来不及阻止，那纱巾偏偏渺渺的落入湖中，眼看着就要落入湖中，突然一道紫色的身影飞起，一个错眼间，那人旋身，已在眼前。
“你的纱巾”
看着眼前的纱巾，我抬起头，赵王笑容清雅的立在我面前，翩翩贵介公子的风度，让边上的一群女子失了神。我接过纱巾，重新蒙上：“谢赵王！”
赵王莞尔一笑，背手回到案座，转头面向那魏国将军：“将军刚刚说要将此女让给歇，歇再次先谢过！”
没有反应，我不由抬头望去，只见那将军一双眼直直的望着我，薄唇抿的紧紧的。
“将军”赵王再一次喊道，魏国将军这才回了神，扭头道，“赵王刚刚说——”
赵王一笑，将刚刚讲的话再一次重复了一遍，那将军一顿，斜眼笑道：“赵王是儒雅之人，想必不会和息这样的粗人抢女人，既然刚刚已经不要，那现在也不需要了吧！”
赵王笑脸一凝，刚准备笑，我垂眼道：“将军，妾实在——”
“哎——”那将军似笑非笑，“既是美人，本将军又怎么会在乎美人的出身呢？正好本王已乏，那就扶本王回去休息吧！”
“将军，我……。”我一惊，正准备出口，突听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将军，且慢！她恐怕没有这个福分侍候将军——”
刘邦喝酒的手一顿，抬眼看去，我收回正准备说的话，也抬眼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但见张良放下酒爵，云淡风轻笑着。
“哦”那魏将停了动作，面无表情看向张良，“怎讲？”
张良悠然一笑，丝毫没有因为众人的注目而慌了手脚，慢悠悠吐出一句：“因为，她是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