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轮在青石街上咕噜咕噜的滚着,发着规律的声音,街面极为平坦,偶尔的颠簸也让人丝毫感受不到震动!
天阴阴的,春雨细细的落着,两边的屋舍全都隐约在蒙蒙的雨帘之中,不时有城内的百姓顶着斗笠,赶着牛车跑过。
轻叹一声,放下马车篷布,我转身看,张良一身青绿色深衣坐在车中,乌黑的长发挽成发髻,髻上别着一管莹润的白玉簪,温润的玉映着漆黑的发更衬得他面色秀雅,眉如远黛。
“子房”看着他阖着的眼,我出声。
张良轻轻应了声,黑眸慢慢掀开,对着我斜过来的眼漫不经心一笑。
我垂眼道:“我知道你能从亚父手中逃出,但是亚父也是谋士,他绝不会像项羽那样的粗豪,那么轻易放过你我,再说韩王陛下也是被项王如此轻易杀害,你没了依托,那范增便会更加肆无忌惮,你这一去恐怕……。”
张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静柔一笑,问:“阿若可会武功?”
什么,我抬头,未完的话卡在嘴角,张张嘴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看到我的样子,他垂眸一笑道:“那就是会了,无事,等会可能需要阿若帮忙!”
“帮忙?我?”
“嗯”他笑,望着我:“只是现在——”优雅的掀开身侧的篷布,朝外望了眼,转回头,缓缓起身,俯身贴到我耳边,低柔道,“无论何事切莫暴露底细,记住,亚父范增才是关键!”
我表情一凝,他浅笑的坐了回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依旧闭上眼。
我扭头看着他的脸,擒贼先擒王,以静制动,必要时不妨武力相逼;让我不露一丝底细也是怕我暴露了那一日的底细,这个男人还真是周密!
不对,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会,难道那夜的黑衣人是……
敲敲脑袋,真是想太多,怎么可能,他也许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吧!
我点头,扬唇一笑,望着他的脸故意反问道:“申徒大人不是说能护我周全?”
张良睁眼,粲然一笑:“自然!”
心因着他的笑,漏跳一拍,我别过眼假装看向车外。
街道上的屋舍渐渐稠密,高府别院层出不穷,甚至连来往的马车也档次也显得和别处的不同,愈加的高档。
“好多房子”我轻声道,突然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我一不留神,身子往后倾去。
“阿若”张良快速起身,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卷到怀中,低下头,低柔道,“阿若,小心”轻轻的喘息在头顶响起,耳畔,他的心跳有些杂乱!
他——是在担心我吗?手下是能他肌体的温热,我的脸在煞那间红透了。
“大人,范府到了!”
车夫的话瞬间稀释了车内的暧昧,我挣扎的起身,并不看他,背对着他,将耳边的千倍单片微型望远镜推到眼前,轻咳了声道:“我先出去了!”说完掀帘出门,刚掀开,便觉得雨点夹带着新泥的味道扑到脸上!
“好大的雨”我反射性的遮住头,缩回车内,放下篷布,蓦然手边碰到什么东西,回头,张良微笑的望着我,将一把绢布伞递到我眼前。
“是……伞!”目光从他脸上滑到他手上的伞上,问,“那你呢?”
“良还有斗笠,阿若还是戴上吧,淋了雨很容易生病!”
“嗯”轻应了声,我伸手接过,脸上一红,赶紧掀帘扑了出去。
耳边无意听到身后他低柔的笑声,不由的脸更红了。下了车,打了伞细细观察着,车外站了一排的人,有戴着斗笠,有打着伞的,看到我出来具是一怔,那一双双眼很快转向,全都盯着纹丝不动的车帘。
“还不去给申徒大人掀帘”不知谁喝了声。
小厮赶紧跑上去,掀开车帘,不一会,雨幕中一道青色的身影缓缓从车厢内步出,戴着一顶斗笠,转身,抬头,对着仰首张望的众人悠然一笑。
雨丝淅淅沥沥下着,顺着墙角,花草枝叶,屋顶上的茅草一点一点滴落下来,视线里细如牛毛银针的编制的雨幕里,他耀眼的如同月华,微微一笑,沧海幽月,丝毫没有因到了鼎鼎大名的谋士亚父的府上而落了半点气势,众人顿时痴了。
张良压下笠沿,清雅道:“亚父大人,承蒙出来迎接!”
我拿伞的手一动,缓缓回身,只见范增撑着一把布伞,静笑着站在门内,和张良隔空对望,虽是对望,却好似进行着一场权术的较量,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亚父大人“张良淡笑行礼。
“申徒大人,非常高兴你能来赴宴,里面请!”范增抚着腮边的胡子笑道。
张良浅笑点头,踩着小木凳下了车。到了台阶边,仰头看了眼匾额上的几个字,转眼看着范增笑道:“人如字,亚父大人好气势!”
范增笑道:“不敢,听闻申徒的字才是人中龙凤!”
“亚父大人过奖了。”
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我突然感觉手臂上麻麻的,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赶紧转开头,突然余光间,一道流芒闪过。
那是……箭头该有的光芒,这里难道有埋伏?不动声色后撤一步,瞥眼往那个方向望去。
远远的树丛中依稀闪过些人影,他们手里全都拿着一些戈戟。余光一扫,屋檐下,也伏了很多的兵士。
范增还真是谨慎的很,看来他今日是立志想要将张良立毙当场,才会安排那么多人埋伏着。
这可怎么办,一进去便可能再出不来了。
正在着急之时,突听一位兵士道:“大人,请!”我脸上一凝,立马出声,“等下!”
众人回头,我静静望着张良的眼,一字一句道:“大人,我有东西掉到车内!”
张良柔笑:“那还不去拿!”我懊恼,不由大声道:“大人,那是对大人也很重要的东西!”
“哦”张良笑着,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在意我的反常,我本想用这样的办法先拖住他,虽然没什么作用,但是好歹可以有时间想想办法。
“近侍,里面诸位大人可等着呢”范增笑道,“要不,申徒大人先进去边喝酒边等着!”
不要,我抬起头望着张良斗笠下的侧脸,期待他能够拒绝,却不料他眼眸流转,宛然一笑道:“范大人所言极是!”
“子……申徒大人”眼看着张良便要迈入这样一个危发机重重的府邸,我低唤,手指一晃,赶紧勾住他的衣袂。张良只是顿了顿脚,余光一转,电光石火间,眼神交汇,他只是纤柔笑着:“阿若,亚父大人这儿的阳明酒在彭城可是出了名的,待会儿找到东西就进去尝试一番!”
什么,看着他转头时泄漏的笑容,我愣住了,衣袂从指尖滑过,翻卷着,好似春日里的繁花,在阴雨下绽放开来。
雨渐渐大了起来,墙角的树枝微微摇动着,扑棱棱一只燕子飞过,瞬间冲入屋檐下面。
“大人,府中不能带刀剑,请解下武器!”
我捏着伞柄的手一紧,扭头望着即将踏入范府的张良,他依旧淡笑着,似乎丝毫没有受这句话影响,优雅的解下腰上的长剑,放到兵士手中,转头看着我,安抚一笑,径直往府内走去。
青色的衣袂快速的闪过门边,顷刻间便消失了。
“近侍,请进!”旁边有人道。
我握着伞,余光望着埋伏处,火速转到车内,假意在车内搜索了一阵,几不可见的调整了下身上的装备,从车上跳下,跟着等候的小厮,抬脚迈上台阶。
进了门,在别人的带领下,绕过几处别院,到了一处院落,踏上长廊,褪了鞋履,仅着布袜踏进殿室。
这是一个中小型殿室,殿内全都铺着木地板,地板中间放着一尊羊首云纹高脚熏炉,在熏炉两边铺着两排草席,席前几方厚案,案前此刻坐了两排的儒士,范增当当正正坐在上座,而张良便坐在他的左手边的首座。
看到我走进,室内的交谈停了停,看到只是近侍的服装便又开始交谈,我也权当没看到,只是目不斜视的走到张良身后,坐下。
“来人,上酒!”见人齐了,范增道。立马进来两人内侍打扮的男人,一人提酒器,有人拿着酒勺,依次往每个人爵里舀酒。
“非常感谢各位同僚,儒士能够到老夫宴中”范增举起酒爵,笑道,“区区薄酒敬各位了!
“哪里哪里……。”
“大人,言重了……。”
“今日有幸饮得这阳明酒,实在是某的造化……。”
“某仰慕范大人的风姿已久……。”
众人纷纷端起酒爵,惶恐的直起身,嘴里不断吐出恭维的话语。
唯有张良,虽端着酒爵,和大家一样直起身,只是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和室内的其他人决然不同,悠然淡雅。
垂下眼,挽起嘴角,我暗暗道:不愧是张良,即使最糟糕的状况都是这样一派恬静,好似山间明月,让人烦躁的心蓦然舒缓。
“哎~”范增轻笑,“各位同僚严重了,来来,请满饮此杯!”
众人端起酒杯,喝了。我正担忧张良酒量,却不料他只是轻啜了口便放了下去!
“申徒,怎么,这阳明酒不合你意!”范增显然一直在关注着张良,看到他只啜了口,便放下手中的爵,抚着胡子浅笑问。众人也纷纷放下酒杯,往这边看来。
张良浅笑一声:“非也,酒是好酒,然良身体有欠,医师特意嘱托良不可贪杯,实在不是良有意扰了各位雅兴!”
“无妨无妨,即使身体欠佳,还是少饮酒为好……。”
“可不是,多饮伤身,何况申徒身体欠安……。”
“不是申徒身有何疾,可严重?”
众人纷纷询问,张良一一微笑解答,我不由更加佩服眼前的男人,他说完每一个回答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更绝的是反而通过对话,将本因韩王的原因对他有所排斥的人,纷纷拉拢过来,真是深不可测的可怕。
“各位大人”,眼看着宴会还未开始,殿内的人都有倒戈的倾向,范增赶紧出声,“范某府上新上来几位歌姬,虽鄙陋,然琴技尚可一观,不知大人们可有兴趣!”
“范大人哪里的话,谁不知大人府上歌姬色艺双绝,你既有雅意,我们求之不得!”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附和。
“如此”范增笑呵呵,伸手鼓了鼓掌,顿时,殿内音乐响起,陈和雅正,甚是美妙。
我环顾四周,只见殿内一凹墙处垂着一片竹帘,帘后隐隐约约有粉红黛绿的少女坐于其中,而音乐正是从帘后一点点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