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书共10章,英文文本总长达1212页。第一章,总论法庭的设立及审理;第二章,阐述法庭管辖权和被告应承担的责任;第三章,日本国的权力与义务;第四章,日本军部对国家的统治和战争准备;第五章,对中国的侵略;第六章,对苏联的侵略;第七章,太平洋战争;第八章,日本被告的普通战争犯罪;第九章,法庭对起诉书的认定;第十章,法庭对日本被告有罪或无罪的判定。
东京审判的判决书宣布,确认日本有对中国进行侵略战争及对苏联、美国、英国及其他盟国进行类似战争之罪。认为“九?一八事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日本是中日战争的侵略者。
判决书以最大的篇幅叙述了日本侵华战争的历史,在国际法的高度上确定了日本侵华的种种罪行。
战犯们提心吊胆听着判决书的宣读,等待着对他们的判决结果。
1948年11月12日,星期五,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第818次开庭。卫勃开始宣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第10章“法庭对检察方面起诉书罪行的认定”。
皇姑屯事件,伪“满洲国”的成立、南京大屠杀、珍珠港事件、巴丹死亡行军……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的各个“诉因”串连出的就是日本军国主义企图统治亚洲、争霸世界的整个侵略历史。所有这一切凝结于1948年11月12日下午1时30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庭长卫勃宣判的那一刻:“所有日本被告,有罪!”从那一时刻起,所有日本战犯就被人类正义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卫勃接着说:“被告在接受宣判前,退席,按照起诉状排列的名单顺序,再一个一个单独进入法庭。”
15分钟以后,持续了两年半之久的东京审判最紧张、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卫勃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法官们最后一次走上法官席。战犯将翻译耳机夹在头上,注意听着。卫勃的手里拿着量刑书开始宣读:“入座。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继续进行。根据法庭宪章第15条第4款,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所有有罪的被告宣判,共判处7名被告绞刑,16人被判处终身监禁刑,1名被判处20年徒刑,1名被判处7年徒刑。”
1948年11月12日下午3点55分,审判长卫勃开始对依次传唤的罪犯宣布量刑:
被告荒木贞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土肥原贤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
被告桥本欣五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烟俊六,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平沼骐一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广田弘毅,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
被告星野直树,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坂垣征四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
被告木户幸一,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木村兵太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
被告小矶国昭,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松井石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
被告南次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武藤章,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
被告冈敬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大岛浩,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佐藤贤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重光葵,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有期徒刑7年。
被告岛田繁太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铃木贞一,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终身监禁刑。
被告东乡茂德,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有期徒刑20年。
被告东条英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
东条英机最后一个出场,他穿了一身军服,两手背在身后,歪着脖子,一直仰视天棚。另有3名被告因病未到,由3位辩护人在自己的席位上起立接受宣判。3名缺席被告,贺屋兴宣,处终身监禁刑;白鸟敏夫,处终身监禁刑;梅津美治郎,处终身监禁刑。
判决结束的当天,梅汝璈法官在报纸上发表了《告日本人民书》。他说:“经此次审判,日本军界首脑之暴虐行为和虚假宣传已昭然天下。今日国际法庭之最后宣判,清除了中日两国间善睦相处的这些绊脚石,对于今后中日间和平合作,相信必有贡献。”
第二天,世界各地的新闻媒体都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判决进行了报道。《朝日新闻》以《和平决心的世界性体现》为题发表社论说:“这一判决,不论是对日本和日本历史,还是对世界和世界历史,都具有值得大书特书的意义,是不可忽视的事实。”虽然“这场审判是以25名被告为直接对象进行的,但它在追究25名被告个人责任的同时,间接要求支持所谓‘国策’并追随被告的普通国民,进行彻底的反省和清算,还明确规定我们国民未来要建设的日本,是一个和平的国家。而且这种要求和规定,将永远制约日本国民的行动,使(日本)今后不再有受审的时候。”
据以后公开的档案和梅法官的回忆,法官投票的方式非常简单,每人在一张统一规格的纸片上划符号,同意判处日本战犯死刑的划上“√”,反对的则划上“×”,待整个法庭11名法官全部表决后,再由卫勃庭长专送盟军总部司令麦克阿瑟将军处。卫勃庭长亲自唱票,另有两名工作人员负责记录和监票。11张票从信封中逐一抽出,卫勃庭长念道:“同意死刑的5票;反对的5票。”“5∶5!”梅汝璈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人们都在等待着最关键的一票,此刻卫勃庭长亲手从信封中掏出最后一张纸片,只见他习惯地用右手扶了一下眼镜,神情严肃地念道:“同意死刑的6票!”表决结果最终以6票对5票的微弱优势,把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等七名首犯送上了绞刑架。
对于中国法官和检察官来说,这真可谓是一票险胜。在梅汝璈接受《申报》采访时,他告诉记者,最后表决前的一个星期里,他几乎睡不着觉,那是惊心动魄的关键时刻。他说,“要是对那些罪孽深重、残害中国和世界各国人民的战犯们连死刑都判不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江东父老!”
中国检察官倪征燠在回忆东京审判时也写道:“这场战斗,对我来说,是一场殊死战,因为我受命于危难之际,当时已把自身的生死荣辱,决定于这场战斗的成败。事后追忆,历历在目,既有辛酸苦楚,又稍感告慰,有不可言喻之感慨。我写到这里,已泪水盈眶,不能平静下来。”除了梅汝璈之外,其余5票是谁投的,由于所有法官宣过誓,而且没有文字记录,没有摄影与拍照,这就成了一个永久的秘密。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理与正义得到了彰显!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战犯虽然进行了宣判,但并未立即执行。因为日本战犯辩护团又向盟军总部提出申请,要求重新审查对被告的判决。盟军总部接受了这一申请,召集战胜国对日理事会在东京的代表商讨意见。1948年11月24日,盟军总部宣布,驳回一切重审要求,命令美国第8军司令按照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判决结果执行。
但是,意外又发生了,1948年11月29日,由美国陆军部派出为广田弘毅和土肥原贤二辩护的两个律师向美国最高法院提出上诉,要求释放被告。
12月2日,又有5名被告向美国最高法院提出同样的上诉。令人大惑不解的是,美国最高法院竟然以5票对4票通过决定,“同意受理”。这无疑是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管辖权乃至整个盟国地位的蔑视。梅汝璈、向哲浚和荷兰法官罗林,以及各盟国驻日代表团的部分官员纷纷表示,美国最高法院无权受理这个“上诉”,更无权审查东京法庭的判决;美国记者史东也撰文抨击美国最高法院不是美国自由的保护人,而是日本军阀的庇荫。
梅汝璈气愤地对美国记者说:“‘同意受理’的决定犯有极大错误。如果代表11国的国际法庭所做出的决定还要由一国的法庭重新审理,不管这一国法庭有多高,也不禁会使人担心任何其他国际行动都同样会受到一个国家的任意重审和改变,这势必开创国际间合作之危险前例。”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世界舆论也为之大哗,谴责与反对的声音铺天盖地。对于尚未完全摆脱军国主义和侵略扩张思想束缚的一部分日本国民来说,美国最高法院的“同意受理”客观上刺激了他们对盟国的不满情绪,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
中国舆论界本来就对这次东京审判时间如此之长、判罚如此之宽就极为不满,对于美国最高法院接受战犯的上诉更是愤怒至极。1948年12月8日《大公报》发表评论说:美国最高法院受理战犯们的上诉是对“远东各国抗战死难平民的侮辱”,日本战犯的暴行“铁案如山,天下皆曰可杀,死罪万难饶恕”;中国驻美国大使顾维均大使在给国民政府外交部的电报中愤慨地说:“日本战犯上诉而美国最高法院受理,简直不可思议!”
在世界舆论的压力下,美国司法部副部长柏尔曼以美国政府的名义致函美国最高法院,要求他们不要干涉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判决。他指出,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判决的任何干涉,不仅要损害国际司法工作,而且会破坏旨在达成合作的其他努力,尤其是联合国的工作。
美国最高法院迫于国际正义力量的压力,于12月16日决定延缓对日本战犯“上诉书”的审理。
1948年12月20目,经过数次辩论和投票表决,美国最高法院以6票对1票否决了日本战犯的上诉申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遂告平息,东条英机等7名死刑犯却因此至少多活了半个月。
在宣判后执行前的时间里,东条英机独居一室,受到严格监管。也许是“剃刀”精神已在他的内心折断了,他的饭量骤减,体重急剧下降。但他此时还能克制住内心的不安,表面依然显得冷静。东条赋词曰:
此一去,尘世高山从头越,弥勒佛边惟去处,何其东。明日始,无人畏惧无人愁,弥勒佛边惟寝处,何其悠。
12月21日晚,东条英机收到了即将执行死刑的通知后,他把这首词赋交给了教诲师花山信胜博士,说:“想起一直处在一百瓦的灯光昼夜照射下,竟未能得神经衰弱,一直到最后都能保持身心健康,觉得正是因为有了信仰。”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要求:临死之前再吃一顿日本式的饭菜。战犯东条英机确实具有法西斯头目的狼子野心,他至死不悔。他不仅仅在法庭上公然为自己的罪行进行辩解,而且就是把他判处死刑以后,他还以透露遗言的方式,顽固地为其侵略罪行辩护,蛊惑与煽动日本人民要耐心等待,以图东山再起。他说:“日本曾是亚洲惟一的反共堡垒,现在满洲已成为使亚洲共产化的基地。美国人还使朝鲜一分为二,这样将来必定产生大乱子。”东条至死不忘反共,可谓顽固到底的花岗石脑袋!
东京国际军事法庭的行刑室设在巢鸭监狱的一间方形的屋子里。绞刑台高与宽各有24米,通向它要登上13级台阶。四台绞架垂下黑色的吊索。1948年12月22日午夜23时30分,七个剃着光头,身穿灰色死囚服的大战犯被美国宪兵带到了一个小佛堂里。花山信胜教诲师为死囚们忏悔,为他们诵经祷告,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东条英机的脸像一张风中的白纸在痉挛着,昔日用以逞威的小胡子挂上了白色的鼻涕。但他的眼睛里却依然燃烧着仇恨。他用抖动的手,在“赴死簿”上签下了罪恶的名字。七个大战犯双手反绑,被押进了行刑室。东条英机大口大口地吃着最后的晚餐:大米饭,豆汁汤,烧鱼……时刻到了,第一批上绞架的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和武藤章被验明正身,引上13级台阶。东条英机提议道:“请松井君带领大家三呼天皇陛下万岁!”松井石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天皇陛下万岁!”另三人随声应和:“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种场面与在纽伦堡的情形是何等相似啊,担任行刑手的美军中士约翰?伍德这样想。他曾在纽伦堡对德国主要战犯执行了同样的使命。当时屠杀犹太人的头号刽子手斯特雷切在验明正身后,像玻璃碎裂般地尖叫一声:“希特勒万岁!”凯特尔元帅高呼:“一切为了德意志!”
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武藤章站在了绞刑台上,头上被蒙上了黑布罩,绞索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盟国管制日本委员会的中国代表高震及苏、美、英的代表到场监刑。总行刑官向监行官报告准备工作已经就绪。随之发布了执行命令。死囚脚下的活门猛地弹开,死囚倏地掉了下去,吊索刷地绷直了。吊索剧烈地抽搐着。陷坑里传出痛苦的呻吟声。监行官与行刑官在冰冷的气氛中站立着。美军人员有的无声地走动,有的悄悄地咬耳朵。过了几分钟,一位美国法医和一位苏联法医带着听诊器走到刑台的后面。0时11分,他们走了出来,同一位身材壮实、足蹬马靴的美军上校低语了几句。上校转过身来,面向监刑官“咔”地一下立正,说道:“罪犯业已毙命!”美军士兵抬着担架走进刑台的下面。约翰?伍德从腰间的刀鞘里拔出伞兵刀,以刚劲的动作割断了绳索。尸体被抬了出去,他们的脖子上仍勒着黑色的索扣。坂垣征四郎、广田弘毅、木村兵太郎作为第二批被引上了绞架。7名甲级战犯的尸体当即被秘密运往横滨市西区的文保山火葬场焚化。为了不给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留下可作悼念的遗物,骨灰被美军用军舰载于100海里以外,弃之于海中。就这样,东条英机一伙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战争狂人成了历史的陈迹。
为防止东条等人的墓地成为日后军国主义者的朝圣地。几个小时以后,12月23日黎明时分,一架美军飞机秘密起飞,将七名战犯的骨灰撒入太平洋的狂风巨浪之中,任其“随风飘逝”。
次日,就是西方国家的圣诞夜。7天后,世界迎来了1949年新年。
第二次世界大战给全世界人民带来了空前灾难,战争结束后,对罪大恶极的战犯进行审判是天经地义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代表所有受害者以法律的形式予以讨伐,不仅是战胜国对战败国的审判,更是国际正义对侵略罪行的审判。梅汝璈代表中国人民参与的东京军事法庭审判,不仅为中国人民赢得了正义,而且它和此前的纽伦堡审判一道,确立了国际法上对侵犯和平罪、反人道罪的司法准则,对国际法的发展和维护国际正常秩序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随着时间的流逝,历史已经证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是严肃公正的,它向世界表达了这样的信念:正义必将战胜邪恶,阴谋侵略是最大的犯罪,这是必定要受到惩罚的。
但是,我们不能不看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也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与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