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府的喧闹直到月上中天才渐渐平息。
在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后,安东尼奥示意仆人将他推到书房,他相信忠实的部下已经对发生在今天的事件有了初步的结果,并会对自己做出详细的汇报。
果然,一脸络腮胡、身材高大奎恩正静静的等在书房门口。
在安东尼奥的书房里,奎恩正汇报着今天的刺杀事件的初步调查结论。
“从衣着上看,这些人的穿的都是底层平民穿着的粗布衣物,极为普通,无法详细调查。”
“所有人的兵器质量也极为普通,属于任何一个武器铺都在售卖的普通货色,而且随便街角的铁匠铺也可以打造,调查难度也是很大。”
“这十一个人都是陌生面孔,我们的人拿着他们的画像询问了几乎所有的地下帮派头头,那些地头蛇中没有一个认识他们。所以,这些人要么一直生活的很低调,要么是从别的地方而来,不太可能是庞比西亚本地人。”
说到这里,奎恩下意识的随手抹了把衣服,衣襟边缘那隐隐可见的暗红血迹透露出一个讯息:今天的询问并不怎么友好。
“唯一让人觉得容易下手查证的是那个袭击殿下的魔法,名字叫做‘炼狱雷暴’,那是一个只有大魔法师才可以掌握的高级魔法,这个魔法发动后会造成三波雷电袭击,一次比一次狂暴。这个魔法镌刻在魔法卷轴上则价值不菲,最少不低于10万个金币,不过很显然这个魔法被改动过,大面积的攻击范围变得聚焦于一点,威力也成倍增强。”
“从行刺的过程和方法上看,他们行刺成功的最大希望就是依靠那个魔法,其余人的目的都是为了扰乱视线和拖延时间,为的事为‘炼狱雷暴’倾泻第二波魔法赢得时间。而且这些人根本没有抱有逃脱的意思,最后的那两个负伤的刺客也不是被魔力波及而死,而是服毒自尽。”
他解释道:“所有人牙齿中间都有一颗足以致命的**,只要在最后时刻吞下去即刻会致人死亡。”
最后,奎恩下结论道:“根据这些信息,我们得出的初步结论是,这是一个有着巨大财力支持的有预谋行动,很可能是一个有着不可告人目的的庞大组织精心策划并发动的袭击,目的就是为了让殿下您失去掌控帝国政务的力量,使帝国滑入他们希望的轨道上。”
安东尼奥沉默一会,开口道:“无论什么人做事都有其目的。这件的事情中,我们只要找到谁是最后的受益者就可以大致猜出谁是幕后的主谋,现在看起来,最有可能的就是钱德勒。”
奎恩点头道:“我们也有这样的结论,只要扳倒了您,那个二等骑士的利益就会得到最大的提高和巩固。但您是身份高贵,在群臣中素有威望,又极得陛下信任,普通的方法根本无济于事,看起来只有暗杀这一途径可行,如果连起来一切似乎是那么的合理。”
奎恩继而有些疑惑的道:“不过这看起来又有些太合情合理,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错,好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样,你觉得钱德勒有这个能力和胆量干出这种事情吗?”
安东尼奥想了想,道:“刺杀我应该是真的,如果计划不成那么也会将疑点指向钱德勒,被激怒的我们由于无法获得具体的证据,因此也扳不倒钱德勒,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我们和钱德勒在以后的时间里不断的互耗,而正真的凶手也许隐藏在幕后看着我们窃笑不已。”
“真是个阴狠的计划呀!”
奎恩认真的想了想,越发觉得很有这个可能,他不禁道:“如果不是钱德勒,那会是谁做的呢?他又想得到些什么呢?”
“很显然,就像你刚才分析的那个结论一样,我挡了别人的道,目的自然是搬开我这块绊脚石,如果不成,让我和钱德勒陷入内斗也是不错的选择,总之,不管哪一个目的达成,他都会获利。”
“有这样一个我们一无所知的敌人窥伺在周围,真是让人有些难以安心呀!”安东尼奥感叹道。
奎恩脸色难得的凝重起来,他郑重的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我们的敌人是谁,银翼骷髅绝对是殿下您手中最坚固的盾牌和最锋利的长剑,无论您指向那里,我们都会一如既往的高奏凯歌。”
“我也一如既往的相信你们、依赖你们。”
安东尼奥认真的回道。
“那么,请您为我们指明方向吧。”
“好了奎恩,虽然你长进不小,但看来十几年时间并不足以让你改掉军队中的一些习惯。”
安东尼奥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唉,让你们这些习惯了冲锋陷阵的人去做一些并不擅长做的事,确实有些难为你们,但我所能依靠和信任的也只有你们了。”
沉吟片刻后,他又道:“既然我们的敌人想要我们按照他的意思去做,那我们不妨陪他们玩玩,顺着他的意思去做,看看谁会在最后跳出来。”
安东尼奥顿了顿,道:“另外,最近我认真研究了钱德勒的发迹的那段历史,发现这个二等骑士身上有着太多的幸运和巧合,这也让我产生了怀疑,所以盯着他会有些其他意外的发现也说不一定。”
“我知道怎么做了,不过……。”
奎恩看着安东尼奥,欲言又止。
安东尼奥奇道:“还有什么事吗?”
奎恩道:“今天发生的事给了我们深刻的教训,虽然知道有些徒劳,但诸位兄弟和我还是请求殿下适当增加护卫,防止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
“呵呵呵呵……”
安东尼奥轻笑出声,道:“什么时候你们对我这样没有信心了,那辆马车事谁送我的你也很清楚,何况不是还有维克和霍尔两人一直跟随我吗?就在刚才,众多大臣们通过了一项决议,今后我的左右不会缺乏一定数量的跟班的。”
安东尼奥看着奎恩渐渐收敛了笑容,缓缓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但我并不考虑再从你们中间再选出人来护卫我,十几年前跟我一起回来的银翼骷髅原本就不多,这么多年过去,又有不少人在病痛中魂归天国,现在还有多少人?十个还是十一个?”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最信赖的人,不光是我的下属,还是我的朋友和兄弟。我需要你们在最重要的地方发挥作用,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意外而打乱我们既定的部署。我有一种预感,不久之后就会出现我们期待的重大转折,找到那个我们近二十年来苦苦寻觅的结果。”
安东尼奥郑重的道:“我需要你们一如既往的信任我。”
“我会将殿下您的这番话转达给每一个人的。”
奎恩正色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因能成为你忠诚的下属为荣。”
走出书房的奎恩还沉浸在安东尼奥刚才的话语中。这个视自己为朋友和兄弟的男人,曾经带领着无数银色的身影驰骋在枪林箭雨的战场上,带给敌人无尽恐惧,赢得无数场无比辉煌的胜利。
虽然这个男人在最后一场战争中败给了阴谋和暗算,虽然他失去了一条腿,无法在战场上重新驰骋,但那伟岸的身影永远是他们这些活下来的银翼骷髅骑士心中一座不朽的丰碑,所有人对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无条件的服从。
仅存的银翼骷髅骑士们相信,只要他再次指定目标,那么获得胜利的代价仅仅就是一个冲锋而已。
忽然,转角处一个黑色的身影闪了过来,险些撞上沉浸在思绪中的奎恩。
被打扰的奎恩迅速的警惕起来,继而有些恼怒,以为是一个冒失的仆人。
不过熟悉的身影又让他平静了下来,来人很快的向他道歉:“对不起,奎恩叔叔,是我冒失了些,不过我真的很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请放心,殿下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
奎恩眼中满是爱怜,对于约瑟夫这个他们看着长大孩子,所有银翼骷髅骑士们都极为喜爱。
“谢谢你奎恩叔叔,不过我还是想亲眼见证一下。”
约瑟夫原本紧张的脸色明显有些缓和,但仍旧快步走了过去。
奎恩看着约瑟夫的背影无奈的笑笑,下楼而去,许多紧要的事情还在等待他去处理。
在离书房门外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约瑟夫停下了脚步,他努力调整了一下状态,觉的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毛躁,这才迈着规律的步伐走了过去。
不过那还未平静的心跳和眼神中的表情就不是那么容易隐藏。
安东尼奥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接近剑圣的实力让他很容易捕捉到了约瑟夫想掩盖的急切,心里极是欣慰。
“父亲,我刚听说了关于您的一些事,您还好吗?”约瑟夫开口问道。
庞比西亚魔法学院浓厚的学术氛围隔绝了许多来自外部的影响,对魔法世界极为专注的探究,让许多魔法师本身就对其他事物漠不关心,这件半天之内就轰动帝都的大新闻几乎无人知晓。
约瑟夫为了摆脱布兰琪与日俱增探索魔法的兴趣,这些天都要到很晚才从学院出来。
不过即使这样,约瑟夫也要去一次“巨龙之爪”,因为美丽的布兰琪小姐和无可奈何陪着妹妹的奥维德,无论多晚都会等在那里。
女人一旦认真起来,那是毫无道理可讲的。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还未走到“巨龙之爪”的门口,约瑟夫就透过车窗远远的看到布兰琪、奥维德、罗伊等众人等候在大门口,让约瑟夫以为又有类似“蝰蛇帮”敲诈勒索的事情发生。
不过等待他的是另一个让他更为吃惊的消息。
当布兰琪简短的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约瑟夫时,年轻的魔法师简直惊骇欲绝。
但事实上布兰琪等人知道的亦是道听途说。
其实刺杀事件一发生,部分大臣就本能的想封锁消息,但由于刺杀发生在广阔的大街上,亲眼目睹整个事件的人实在太多,很是不好操作。
到最后,真正的事件过程被竭力掩盖了下来,就连奥维德也只是知道一鳞半爪的消息。
不过如此重大又被上百人目睹的事件不可能完全被掩盖,这个消息依旧迅速的传了出去,不只过早已和真实的过程相去甚远。
民众间的传闻向来天马行空,大家都会不自觉的加入自认为极为合理的东西。于是传来传去,变成了:安东尼奥殿下独自空手力搏数十刺客,在与大魔法师斗法中使出绝技,最终两败俱伤、重伤昏迷的消息来。
约瑟夫还没有听完布兰琪的讲述就跳上马车,大声催促加西亚,快马加鞭的赶回了亲王府。
看到父亲平安无事,约瑟夫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你也看到了,我不是很好吗?你所听到的只不过是一些小丑哗众取宠的表演而已。”安东尼奥微笑着说,眼神中满是温情。
“那么是谁想用这种卑劣的方法伤害你?如果让我抓到了那个暗害您的凶手,我非让他在我愤怒的魔焰中哀嚎一个月不可。”
一想到有人躲在幕后暗算自己敬爱的父亲,约瑟夫的心里的愤怒就无法抑制。他蜷着两只手,稍显稚嫩的面容涨的通红,全身紧绷。
“我的孩子,你得慢慢学会控制你的感情,尤其是愤怒。”
安东尼奥教导道:“愤怒,只是一种因自己对现实的无能且无处宣泄的情感体现而已,它改变不了什么。极端的愤怒可以让你丧失理智,让你的思想陷于某种无法解开的循环,或许会让你失去更多。浅显的愤怒会让你变得自私更或者是嫉妒。”
约瑟夫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双拳,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血气方刚,眼里容不下任何污秽,对于任何主动挑衅自己的敌人,从来都是直截了当的快意恩仇。”
“可现在谁是敌人我都不知道。”约瑟夫看起来有些沮丧,他低着头道:“您说的对,愤怒是一种对现实无能的表现。我现在觉得自己很是没用,尤其在这个时候,一点都帮不了您,但我确实想为您做点什么呀。”
“呵呵,我还没老的什么都要依靠你我的孩子。”
看着儿子暗淡的神情,安东尼奥叹了口气,安慰道:“不要那么悲观,虽然现在是这样,但总有一天我会需要你的力量来帮助我的,也许这段时间并不是太长。”
“是吗?那太好了。”约瑟夫来了精神。
“在那之前需要我做些什么?”
“变的更强,我的孩子。”
安东尼奥遇刺事件的影响不仅限于庞比西亚,几乎震动了整个帝国。
许多野心勃勃的官僚贵族们都在密切的关注事件的进展。
大的事件意味着大的震动,大的震动意味着大的变化,大的变化又意味着大的机会。
热衷于功名利禄的人就是这样,只要稍微露出一点机会,这群人就会义无反顾的一拥而上,使出浑身解数投机钻营一番,进而为自己或者家族今后的荣华富贵投出一笔重重的赌注。
从这一点上讲,政坛上的博弈和“巨龙之爪”中的投注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区别,血统高贵的贵族和身份低贱的平民都是不同赌桌上奋力搏杀的赌客。
不同的是,“巨龙之爪”里的赌客们最多只会输掉裤子,而变换莫名的政坛上的赌客们往往会输掉前途、地位、荣誉,甚至是生命。
不过帝国政坛的震动,对于大多数整日围了生计忙碌不已的帝国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也许庞比西亚的人们还在为了抓住一两个欺压百姓的地痞**而欢呼庆幸,但远在数百公里外,一个靠海的小渔村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
或者根本就没有。
渔村不大,只有十来户人家,长久以来一直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
白天男人们外出打渔,女人在家修补破损的渔具,不多的几个孩子们则在海边玩耍,捕捉些海边的小鱼小虾,捡拾些被海浪冲上岸来的海螺贝壳。
孩子们将这些收获交给自己的母亲,最后变成佐餐的调味小菜或者精美的手工艺品,送到附近的集市上也能换来几个贴补家用的铜子。
这里的生活一直安宁而平实。
迪克很喜欢这种氛围,已快五十的他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和方式。
自从十多年前他来到这里,就决定终结自己持续数年的惶惶不安的逃亡历史,在这里等待命运对他最后的审判。
广阔的海洋给了这里的人们宽广的胸怀,朴实好客村民们接纳了他这个异乡人,并帮助迪克盖起来一座栖身的木屋,教会了他作为一个渔民应具备的所有技能。
没过多久,迪克就真正融入了这个集体,见多识广的他也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喜爱。
如今的迪克早已没有了曾经白皙的肤色,光着膀子扛起沉重的工具也能健步如飞,出色的驾船和潜水技能不输于渔村里任何一个经验老到的渔民。
在这里,迪克已和一个普通的渔民无异,每天他和大家一起出海打渔,人们也总能听到他豪迈的笑声。
不过和每个人一样,迪克也有自己的秘密,一个让他身不如死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他极为害怕夜晚的来临,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辗转难眠,闭上眼睛后那遍地的尸体、映红大地的鲜血以及无数双伸向自己的残肢断臂总会将他惊醒。
在无休止的折磨中,他甚至想到过自杀。
一个女人挽救了他。
这个叫蒂娜的女人以前的男人在一次出海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越来越渺茫的希望在数年后消磨殆尽,蒂娜终于绝望的放弃了等候。
单身女人在靠海吃饭的渔村中很是辛苦,虽然村民们全都鼎力相助,但并不富裕的现实显然让大家做不了太多。
在有心人的撮合下,迪克和蒂娜这两个单身的男女走到了一起。迪克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爽快的答应这桩姻缘。
老实说蒂娜并不算漂亮,黝黑的皮肤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脚很不符合帝国主流观点对美女的基本要求,但爽朗勤劳的性格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一点一滴的占据了迪克的内心,也让他慢慢摆脱了那恐惧梦魇。
他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神赐予自己的女人,对于未来本已麻木的自己,开始有了自己期望的规划。
就在不久前,蒂娜怀孕的消息几乎让迪克幸福的晕厥过去。他祈祷着自己的孩子能平安的降世,祈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的过下去。
在不出海捕鱼的闲暇时间里,迪克喜欢到渔村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靠坐在那里远眺大海,这也是他除了家里之外唯一的一个去处。
今天海面上风高浪急,实在不是一个出海的好天气。
迪克躺在山坡上静静的看着远处被乌黑的云层遮盖的天际,隐隐能看到道道闪电的轨迹,多年来的经验表明,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渐渐的,风越来越大,迪克起身向家的方向走去。往常的这个时候,蒂娜已经做好了晚餐。
怀孕后的蒂娜并没有和往常有什么差别,继续忙出忙进。迪克怕她累着,几次想帮忙都被干净利落的拒绝,甚至被赶了出来。
用蒂娜的话说:男人应该胸怀海与天的广阔,在大海的恩赐下为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获取食物,至于剩下的,都是女人应该做的事情。”
心情不错的迪克突然停了下来。
本应静逸祥和的小渔村突然冒出浓烟,几处火苗在越来越猛烈的大风中迅速的扩展着自己的领域,进而占据了数座房屋。顺着迎面的大风,迪克隐隐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喊和惨叫的声音。
“不!”
迪克惊骇欲绝,掩藏在心底的往事潮水般涌出,虽然不愿承认,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意外。
他大叫一声,朝着渔村狂奔而去。
这段并不太远的距离在迪克的感觉中却相当遥远,像是天涯与海角的距离。
终于,他踏进了渔村,但为时已晚,呐喊和惨叫声早已停止,只剩下四周熊熊的烈火和倒毙一地的尸体。
由于天气恶劣,渔村里的人都选择呆在自己的家里,眼前的一切几乎可以肯定所有人都已遇害。
“蒂娜!”迪克大声呼喊着跑向自己的木屋,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声音几乎变了腔调。
已燃烧成一团巨大火炬的木屋阻止了他的脚步。
迪克无助的跪在地上,呆呆看着眼前曾属于自己的家,脑中一片空白,大嘴一张一合,发不出一点声音,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你就是迪克?”
突然,一个声音从迪克身后响起。
“我们找你找的好辛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