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依稀回到了十三岁,混乱的场景,有宴席上云无极望向自己时脸上的轻蔑,有大街上他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的利落身形,有龙凤烛低垂时,他冰冷的神情,场景转换,依然是他望向玉蝶妆时痴痴的眼神。
而无论梦境再怎么泛滥,她却没有梦到任何他们成亲后彼此相爱的场景。
如置冰窖般寒冷,似乎有很多人在她床边走动着,有纱布搭在她的手腕上,朦胧中听见有人在说:“心中郁结……多加休养……”还有温热的毛巾覆在她的额际。
云来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想避开那些嘈杂的声音,眉头蹙起,她先前明明跟赵怀安说过,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她,等她醒了,一定要让聂思思好好训训他!
而后,又不知是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下来了,额上已经冷却的毛巾被人拿走,随即,微凉的指腹探上她的额头,莫名的熟悉感,那只手渐渐地往下,怜惜地抹去她眼角不自觉滑下的眼泪。
是谁……她在心里问着,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宁愿欺骗自己,不去相信。
手的主人给云来掖好被子,转而握住她垂在床沿的手,十指交缠,她的疲惫和痛楚仿佛得到了纾解,久违的安宁感袭来,她安心地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醒来的时候,房中无人,云来动了动裹在被褥里的手,空空落落的,那微凉的触感仿佛来自于梦境里,睁着眼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云无极现在一定跟玉蝶妆待在一起,他们久别重逢,一个死而复生,一个失而复得,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讲。
倦倦地眨了眨眼睛,逼回酸意,为了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她掀开被子,挣扎着坐起来想要下床,奈何,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仿佛被撕裂般难受,云来一下子龇牙咧嘴起来,暗暗地诅咒着踢了自己一脚的狱卒。
房中摆设不若王府精致,一张四方桌,一围屏风,还有一张木雕花炕,便不见其他物什了,先前领着云来过来歇息的粉衫丫鬟捧了药进来,看见云来坐起,急道:“姑娘,你身子有伤,还是躺下歇着,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做就是了。”
这般贴心的话,云来眼窝一潮,想起来蓉儿,不知道她现在急成什么样了。
她凝了泪意,微微一笑:“不碍事,我睡得久了,想活络下身子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聂思思呢?”
丫鬟恭谨地回答:“聂姑娘现在仍在昏睡,赵大人正陪着。”她说着,将手中的药碗递到云来面前,“姑娘把药喝了吧。”
这人唤云来为姑娘,好像并不知道云来的真实身份,云来试探性地问:“我睡着的时候,可有谁来看过我?”
粉衫丫鬟茫然:“姑娘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除了来赵大人吩咐过来给你看诊的大夫,并未有任何人来过。”
思及先前房中的说话声,还有那覆在自己额上的手,云来笑笑,敛下眸中异样的光泽,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咕隆咕隆便喝了个见底,丫鬟接回药碗,屈膝道:“姑娘好生休养,奴婢就在外面候着,有事尽管吩咐。”
“不了,我要出去走走。”云来下床来,不由分说地朝外走去。
丫鬟拦不住,急得在后面追着她跑:“姑娘,赵大人吩咐了,不能让你出去跟前院的人撞上。”
云来拢着袖子,回过头来,面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温度:“既如此,你就带我去见赵大人,我有事要问他!”
她话语中的威严让粉衫丫鬟一怔,不敢有所怠慢,乖顺地领着云来去了聂思思的房间。
赵怀安正要给聂思思喂药,别看聂思思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偏偏不喜吃药,赵怀安没辙,只得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她,床榻上的人儿假意含嗔,床榻旁陪着的人笑容宠溺。
云来阻止了丫鬟的通报,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
这样温馨的场面,打搅了实在是可惜,而且,她有种预感,她给聂思思准备的那份大礼,很快就可以送出手了。
聂思思捏着鼻子喝了两口药,忽然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
赵怀安道:“你把药喝完,我就告诉你。”
聂思思哪经得住这诱惑,当下自己抢过药碗,踌躇了一瞬,屏息灌完了药。
“喝完了,可以告诉我了吧。”
聂思思将空药碗摊在赵怀安面前,得意地道。
云来扑哧一声笑了,聂思思这丫头,性子爽直,行事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这点尤为讨人喜欢。
床榻旁的两人同时望了过来,云来大大方方地跨进门去,看着聂思思红了脸道:“云来竟然偷看……”
她揶揄:“这光天化日的,我在这里站了许久,你们没注意到我,反诬赖我偷看。”
赵怀安站起身来,关切地道:“大夫说你受了些伤,怎不好好休养?”
云来笑容清冷,径直道:“我要回王府。”
赵怀安淡淡地拱手:“王妃只管在这里安心休养便是,不必急着回王府。”
她定定地看他,目光炯炯,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稀薄,“要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要么立即送我回王府。”
聂思思咬着唇,诧异地看着云来,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决然清冽的云来,不似从前那个温和平易,时而开些小玩笑的她。
赵怀安叹了口气,知道无法瞒过云来,只是心里恼着云无极,竟然把这个难题丢给他来解决,他简短地道:“你失踪之后,王爷和我便派人四处寻找,大抵猜到是那个人主使的,却没法很快地找到你,直至今日,我们带人在街上挨家挨户地寻,是……玉王妃突然出现,王爷才找到你和思思。”
“为何不让我回王府?”
赵怀安犹豫了一瞬:“王爷布了局,要对付那人,你和思思两人,暂时都不能露面。”
云来冷笑:“你们早知道那个人想要置我于险地,是故意让我以身犯险的吧?而后正好遂了你们的意,趁机抓住把柄,将那个人和她的势力一并除去。”
赵怀安苦笑,“你竟通透至此。”
一语中的,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