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玄青色的纱帐下,一个小脑袋悄悄地抬了起来,确定了身边的人已睡沉,她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捞起搭在屏风上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摸了个遍。
一无所获的她拧紧了眉头,怎么会没有呢?
抚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她突然眼睛一亮,将衣袍放回原处,随意披了件外衫,踮着脚在一室黑暗里往外摸去了。
初冬的夜里,天上未见着月亮,幽寂的王府里只有几盏灯笼若隐若现的光芒,云来搓了搓手,一双清亮的眸子时不时地瞅着,心里懊恼着应该拉上蓉儿陪自己一起来的,这半夜时分,感觉阴森森的,千万别撞上阿飘。
怕鬼这种心理恐惧可不会因为受过现代的高等教育而消失,要是世界上真的有阿飘,想到这里,云来打了个寒颤。
蓉儿这丫头,这几天总是神神秘秘的,经常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因为心里惧怕,云来的脚步有些快,急急地绕过廊桥,直奔云无极在东边的书房,才走到半路,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一阵阴风飘过,她更是身子抖了抖,几乎迈不开步伐来。
要是现在大声呼喊,会不会有人听到?王府里的下人现在应该都已经睡了吧?平素夜里是有人当值,可是今儿怎么没听着一点声响?
慢下来步子,提着心磨磨蹭蹭地往前走,正好是走到了一盏灯笼下面,身后一道长长的影子泼墨一样地映在了自己的脚下,云来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安静得有些诡异。
“谁?”她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抖。
那道影子动了动,似乎是朝云来靠近了一些,既然有影子,应该不会是阿飘吧?云来安慰着自己,声音略带严厉,“到底是谁?深更半夜的王府里装神弄鬼?”
那道影子并未被她喝住,反而又朝前走了两步,在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立定,这下子云来几乎能看见他的全部身影了,云来愣了一下,看这身影,觉得有些熟悉,可以断定绝不是鬼了,她试探着唤道:“王爷?”
她走之前,明明确定云无极是熟睡了的,她不会这么倒霉吧?坏事还没做就被抓包。
身后那人开口,低低地,又很是悦耳,又带着清水的冷澈,“你回过头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云来如遭雷击,这声音……她缓缓地转过身,映着灯笼的暖黄的光芒,看见一袭黑衣的卫延华孑然而立,莲花般的容颜,一如记忆里的清癯,他似乎是瘦了,眸里的光彩也不复当初明亮。
云来张张嘴,拢在袖间的手不安地绞动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很白痴地咧嘴笑:“好久不见。”
还是红着眼眶,委屈地嘟嚷:“你终于来看我了。”
卫延华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却是微微笑了,他走近她,唇边勾起温柔笑意:“九小姐,好久不见,我来看你了。”
她忽然间想哭,掌心沁出汗来,眸光定定地描过他的眉梢眼角,鼓出极大勇气,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仿佛要确定眼前的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卫延化稍稍低头,额角贴着她的手,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夜空里忽然扑腾飞过一只鸟儿,直愣愣地插入了檐廊旁边的大树中,云来手一颤,仿佛觉得有人在窥视着自己,匆忙地收回了手。
“延华……”她吞了吞口水,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王府里,还有太后寿宴那次,他为何会出现在戏台上,为何会跟佩兰姐姐在花藤后私会,又为何躲着他,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的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轰然炸在她的脚边,她一肚子的疑惑都让这句话给炸没了,面上的表情也被震得有些发懵。
卫延华依然是浅浅地笑着,眼里却在熊熊地燃烧着什么东西,他又问了一遍:“九小姐,你愿不愿意跟延华走?”
不再有鸟儿的声音,四周静极,云来呆了一会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去……去哪?”
他以为她是同意了,笑意从唇角一直扩散,衬得整张脸越发地妖娆,他的声音沙哑下来:“随意去哪,只要你跟我走,去哪都可以。”
跟他走,随意去哪都可以。
多么美好动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她曾经全部的梦想,云来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下来。
卫延华怔了怔,没料到她会哭,一抬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擦去了她颊边滚烫的泪水。
她却在他的触碰下,轻轻地摇了摇头,继而退了两步,拉远了距离,又重重地摇头。
他不解地看着她:“为何?你曾经不是想要我带你走么?”
“回不去了。”云来终于失声,抬起袖子拼命地抹着眼泪,“这句话,这份承诺,来的太迟。”
卫延华眸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幽深一圈圈地扩大,终究,变成了一潭冻结的深水,他收回空空的手,苦笑:“才八个月。”
他以为,八个月,是来得及的,原来,还是晚了么。
云来止了眼泪,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的男人,还是会觉得心痛难忍,远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她来不及再问些什么,忙低声道:“你快走吧,擅闯王府可是大罪。”
灯笼的光映出卫延华深幽寂的眸色,似这没有丝毫亮光的夜空,他站着不动,只是无声地看着云来。
“明明是在巡夜,怎么会突然昏睡过去了,大家仔细看看,可有人闯进王府来,你们,去王爷那边守着。”听起来像是侍卫统领的声音。
云来猜出是卫延华使了什么手段迷昏了他们,她越发急了,上前一步,推推他,“你快走啊,等下他们来了就麻烦了。”
卫延华却反手扣住她的双手,另一手托着她的腰,竟抱着她飞入了夜色中。
“你要干什么?”
云来瞪着眼看他,又怕惊动下面的侍卫,不敢说的太大声。
话音才落,两人已经在一处屋顶上站定,云来脚下踩着瓦片,身子不敢动,只得紧紧地攀着卫延华。
“别怕,有我护着你,不会摔的。”卫延华感觉出她的惶恐,在她耳畔轻声道。
云来仍是不敢放开他,稍稍睁眼一看,发觉两人正在王府的一处楼阁上,再往下看去,隔着夜色,几乎是深不见底,她白着脸,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世从高楼上坠下的恐惧又回来了。
“我不要待在这么高的地方,延华,你……你带我下去……”她结结巴巴地恳求着。
“你怕高?”卫延华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之处。
她猛点头,死死地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没发现卫延华的衣襟衣襟被她揪得一团凌乱了。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抱着她再度凌空而起,下一瞬间,两人飘然落地。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云来终于松了口气,察觉到跟卫延华暧昧的姿势,忙放开他的衣,低着头退后,幸好这里是王府最为偏僻的角落,少有人走动。
“我只是想带你上去看看,从高处俯视这个世界的感觉是如何的。”卫延华解释,自嘲地笑了,“从前我总是一个人坐在屋顶上,一个人看着这个世界,我想要有人能陪陪我,却一直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今夜强行带了你上去,竟让你这么恐惧。”、他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落寞,云来的心骤然一疼,满是抱歉地道:“是我怕高,延华,我……”
她懊恼地敲敲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讲什么,他一个人坐在屋顶上,一定会寂寞吧?可是无人作陪,佩兰姐姐定是不可能,而自己,原本是不恐高的,但是今夜骤然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竟然害怕成那样。
“没事。”卫延华反过来安抚她,看了眼天色,“大概快天亮了,我要走了,至于今夜跟你说的话,你就当做是玩笑而已,九小姐保重。”
玩笑?云来杏眼圆睁,她好不容易盼到卫延华愿意带自己走,怎么能当做是玩笑呢?
“延华!”
她唤住他,自己却愣住,即便不是玩笑,又能怎样呢?她不是已经拒绝了他吗?
卫延华回转身来,望向她的目光里,有隐隐的期盼。
云来舔了舔唇,指了指与他相反的方向,“王府的大门在那边……”
他沉沉地注视着她半晌,眼神再度冷寂下来,摇摇头,他道:“我不走大门。”
“哦。”她耷拉着脑袋,尴尬地应了声,他是偷偷进来的,怎么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呢。
卫延华忽然又走回到云来的面前,周身沉肃,语气很是认真,“九小姐,王爷对你可好?”
云来抬起头来,天真地道:“很好。”
他深沉的眼里浮现出许多不可细辩的东西,顿了顿,有些艰涩地又问:“九小姐可是很爱王爷?”
她看了他一会儿,放弃去研究他眼里那些莫名的东西,突然笑起来:“我自然是很爱他,他是我的夫君嘛,是要与我一生一世的人。”
卫延华的身子狠狠地一颤,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勾唇,附和着她的笑容,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世上最好的宝贝,眼前这轻灵卓绝的人儿,是他亲手把她推给了另一个男人。
声音还在,人影已远,云来惘惘地目送着卫延华,收起笑容,脸色一下子清冷,安静地伫立在原地半晌,逸出一声浅浅地叹息。
她说,回不去了,是真的,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一生一世,已经许给了别人,再也,收不回来了。
上一世的痴迷,这一世的执念,两辈子的爱恋,到头来,他终于愿意回头来带她去天涯海角,那份原以为固若金汤的感觉,却依然悄然地变了质。
终究,还是错过了。
心不是不痛,扬着脸,她露出一个浅浅地笑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延华,希望你能早日寻得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能有比她顾云来更好的人,陪你在堂前看双燕,陪你在屋顶看星光,让你再也不落寞。
只是,延华……云来在心里默默地道,始终想问的还是,我跟姐姐,你到底爱谁?或者,你到底爱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