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幕,策马的男人反手将剑插回剑鞘里,而那轿中的小少年从一堆木头中爬了起来,轿夫们则是惶恐地望着顾云来。
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顾云来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她松开一只抱着料子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动作缓缓地往下,没了,真的没了!
她的又长又顺的黑发,这个丑胖的身子唯一能让人入目的长发,就这么没了,顾云来低头,望了一眼脚边散落的秀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小公子,头发没了,可以再留,不碍事的。”人群里有一个声音安慰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这么没了,回去要怎么向爹娘交代?”也有人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明显是这马上的男人策马撞上了这小公子的轿子,现在还削了人家的头发,太不像话了。
原本是冲过去欲找那个男人理论的轿夫,在看清了男子的容貌之后,背脊一僵,又默默地缩回到顾云来的身边,欲言又止地道:“端……”
顾云来一记恶狠狠的目光杀到轿夫的身上,咬牙道:“端什么端?把他给我拦下,我今儿跟他没完了。”
她顾云来可不是好欺负的,这两日忍着那些三姑六婆的嫌弃声也就算了,现在这个男人,撞了她的轿子,削了她的头发,还连一点歉意都没有,她岂会让他这么横行霸道!
轿夫弯着身子,低声在顾云来耳畔说了一句话,她的双目立即圆睁起来,抬眸将已经翻身上马的男人瞧了个仔细。
凤眼黑眸,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剑一般的眉头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之中,脸上的线条如刀削般硬朗,修长偏瘦的身形散发出倜傥尊贵的气息,这个男人,俊是俊朗,就是桀骜了些,大概古往今来的王爷,都是这德性吧,想起昨夜他落在自己身上那不屑的一眼,顾云来的望着他的眼神不由得揉进了些鄙夷。
许是察觉到顾云来的目光,端王爷将她鄙薄的眼神当做了不甘,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些顽劣百姓,无非是想要勒索些什么,他今儿是急着要将这马给驯服,不提防竟然撞了别人的轿子,看这衣着宽大的少年也没伤着哪,无非是少了些头发,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扔到顾云来的怀里,“拿这玉佩到端王府去,自会有人给你银子。”
顾云来眼睁睁地看着这端王爷挥鞭策马离去,那句“谁稀罕你的破银子”哽在喉间,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有人瞧着这男人的出手和气度,猜道:“方才那人一定是端王爷,这小公子拿了王爷的玉佩,可是赚了。”
顾云来仰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很想追上去,指着那端王爷狠狠地骂上几句,但这番回来是避人耳目的,她绝不能生事,那枚玉佩凑巧落在她的胸口,顺着她的这一动作,滑进了她的衣襟里,将两匹料子抱紧在手里,对着几个手足无措的轿夫道:“快些带我回去顾府吧。”
捡起地上的头巾,将一头凌乱的短发包了起来,顾云来毫不理睬那些仍杵在身后看热闹的百姓,跟着轿夫步行回了顾府。
顾佩兰在云来的屋子里等了许久,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懊恼,开始后悔让顾云来出府去,她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着,忽而见院子里终于有了声响,忙迎出去一看,果真是顾云来抱着两匹料子回来了。
“佩兰姐姐,你快些进去看看,这衣裳可有差错?”她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顾佩兰,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这事办的,真的是比求职面试还要让她提心吊胆。
“我拿进去看看,你先喝杯茶喘喘气。”顾佩兰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
解开两匹缎子,其中一匹中布料的中间正是叠放整齐的火红色嫁衣,顾佩兰美目一展,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云来,姐姐这回可得好好谢过你。”
顾云来走路走得热,早就一把抓下了头上的布巾,一头凌散的短发就这么大大刺刺地暴露在转头对她说话的顾佩兰面前。
顾佩兰莲步急急地走了过来,惊道:“云来,你的头发呢?方才在外面,发生了何事?”
顾云来扶着姐姐的肩,咧着笑道:“姐姐放心,不碍事的,这头发过些日子就长出来了,你别挂心这事,好好准备当新娘子就是了。”
顾佩兰拧眉,这么会不碍事,姑娘家的头发自出生起就是从未剪过的,云来的头发一夜间短了这么多,定是要让府里其他人说闲话的。
蓉儿忽然匆匆地进门来,见着顾云来的头发,先是一惊,勉强压下诧异,才禀报说二小姐院子里的嬷嬷来催二小姐回去准备明日要佩戴的首饰了。
顾云来笑着宽慰姐姐的心,圆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神情,顾佩兰只得放弃再追问下去,嘱咐她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是要按习俗和全家人一起送自己上宫轿的,继而抱着衣裳出了门去。
待顾佩兰不见了身影,坐到铜镜前的顾云来立即垮下小脸,烦躁得将一头乱发揉的更加凌乱,有种仰天咆哮的冲动,明天她可要怎么出去见人才好!
隔日便是顾佩兰入宫的日子,天还未亮时,顾云来便被阵阵爆竹声给吵醒了,想起昨日佩兰姐姐交代她的话,赶紧晕晕乎乎地爬了起来,坐在镜子前,她死死地盯着不过才及肩头的头发良久,从屉子里找了一根红绳将头发绑在了颈后。
待顾云来到了大厅时,果然引来了众人纷纷的侧视,连顾锦琛都一脸震惊的表情,实在没料到云来的头发一夜之间都没了。
“我们顾府的九小姐果然是不同凡响,竟然学着出家人剃发了。”坐在顾锦琛身边的二夫人阴阳怪气地道,因为顾佩兰的生母,也就是顾锦琛的正妻已故多年,便由二夫人坐在主位上,接受新娘子的拜别。
闻言,其他的夫人和小姐们都掩唇而笑,顾云来早料到会是这种情形,也不欲辩解些什么,跟这些喜欢生是非的人争论,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只是她不解的是,为何她们这些人有财有貌,却总是喜欢嘲讽挖苦自己这个丑女。
摇头叹息两声,顾云来双手拢在衣袖里,默默地站在大厅的一角,等着姐姐出来拜别,穷极无聊之下,她的眸光弹向了大厅之外,不意发现,在台阶的一侧,悄然立着一个青色的人影。
那是……她踮起脚来,身子稍稍往外倾,终于看清楚了那有些眼熟的人影,果然是延华,云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感觉出他周身散出的忧伤。
在这一屋子人的喜气洋洋中,顾云来突然就对着台阶下的人影傻傻地发起了呆来,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忽而,那道青色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是仓促地收回了目光,顾云来一怔,还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在偷偷地瞧着他,听见耳边一阵一阵的笑声,她这才回过神来,望向主位的方向。
是嬷嬷扶着顾佩兰出来了。
顾佩兰穿着昨日云来为她娶回来的嫁衣,头上蒙着喜帕,腰若约素,在嬷嬷的搀扶之下,莲步轻移,对着顾锦琛和二夫人盈盈拜倒,顾锦琛起身上前两步,搀起了女儿,俊朗的眉眼间满是不舍,他执起顾佩兰的手,半是欣慰,半是贺喜,道:“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入宫吧,记着,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爹祝你,一世恩宠不绝,祝皇上与你,白头到老。”
顾佩兰又是福身,鼻尖酸楚地道:“佩兰谢过爹爹,爹和各位姨娘、姐妹,多多保重。”
外边忽然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伴随着阵阵欢快的唢呐之声,嬷嬷轻声道:“许是端王爷已经来代皇上迎娘娘入宫了,娘娘莫要回头,随奴婢走就是。”
满屋子的喜庆之色里,顾云来看着那满脸皱纹的老嬷嬷牵着顾佩兰出了大厅,那大红色嫁衣的裙裾在清晨的风中泠泠飘然着,有着乘风而去的凄美之感,她摇了摇头,想将这个念头给甩掉,这样的感觉,在这样的场合里,是全然不合适的。
她随着众人一路送着顾佩兰到了府门口,那道红色的人影在精致华丽的宫轿旁滞了一下,顾云来站在人群之外,看得真切,几乎以为她要回头了,顾佩兰却在嬷嬷的搀扶之下弯身入了轿子。
顾云来心念一动,回头望向身后,果然见到延华痴痴地站在门廊处望着那宫轿,她莫名地感觉到一股悲怆感涌上心间,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陌生得连她自己都有些讶然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种酸涩的情绪是因为未来世界里的Eric,还是,仅仅因面前这个眉宇如莲的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