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有小厮提着灯笼过来了,引着两人往偏厅去,先前还聒噪地说个不停的云来,此刻却是安静得异样。
在偏厅的椅子上入座时,云来心不在焉地坐下去,突然又一下子惊得弹跳起来。
痛啊!
她几乎要飙泪了,一落一起间,抬脚不甚踢到了桌子,厚实的圆木桌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倾斜,碗筷噼里啪啦地全摔在了地上,更悲剧的是,她的脚在惹祸之后,着陆点是地上的那盘醋溜排骨。
重重地一声闷哼声,所有人,包括始作俑者顾云来,都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见到的就是一地的杯盘狼藉,还有一脸呆傻地坐在地上的顾云来。
听到偏厅里的声响,有下人围了过来,除了就在偏厅门侧伺候的碎雪,其他四人都是小厮。
她真的是要哭了。
先前摔得是左边的屁股,现在左右两边都受伤,她甚至还能感觉到油腻渗进了衣服里,双手撑在地上,云来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周围人的脸色。
她这一次真的不是故意的……云无极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从黑到白,从白到青,最后恢复成一贯的平淡,在一地凌乱的饭菜和碎片之中,他淡定地站起身来,抖落了衣角上的一块菜叶,转身走出了偏厅。
云来狼狈地坐在地上,哪还管得了已经离开的云无极,这个人一定是个灾星,每次跟他待在一起,她要么就是出糗,要么就是受伤。
小厮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却都呆愣在原地,男女有别,云来又是尊贵的王妃,他们不敢上前去扶,碎雪则是木然地看着,没有丝毫上前帮忙的意图,云来以手撑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手腕处传来咔嚓一声,关节也扭伤了。
额际飙出一滴冷汗来,她几乎是想要咆哮了,要不要这么苦情!
“小姐!”
蓉儿拨开下人们,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已经自暴自弃地瘫坐在地上的云来。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过来收拾起一室的凌乱,蓉儿搀扶着脸色惨白的云来小步走出偏厅,经过碎雪身边时,她终是忍不住责问道:“你看着王妃跌坐在地,怎不上去扶一把?”
碎雪朝蓉儿扬扬下巴,对着垂着头忍痛的云来则是另一副表情:“奴婢方才一时慌了,未能及时扶起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你!”蓉儿气结,刚刚站在小厮们之前的碎雪,明明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此刻却随意拿借口来搪塞云来。
“痛……蓉儿,先扶我回去……”云来咬着下唇,手腕处的扭伤和臀上的疼痛感一并袭来,脸上冷汗涔涔,那些胭脂已经被汗水冲洗得沟沟壑壑了。
“是是是。”蓉儿放弃继续喝碎雪争执下去,使着劲扶她往寝房里走去。
全管家那边早得到了消息,深夜里派人请了大夫过来给顾云来看诊,只是一些跌伤和扭伤,男女授受不亲,大夫也不好检查得太仔细,隔着白巾活络了云来的手腕,又开了些药,老大夫告辞离去。
云来闷哼哼地躺在床榻上,心里又羞又恼。
云无极只怕又要低看自己了吧?好不容易才和睦相处的,让云无极对自己送了戒心和防备,她才能知己知彼而达成目的。
“请王妃好生休养,奴才告退。”全管家在门外询问过了老大夫,确定了王妃已无大碍,隔着门扉向顾云来告辞。
“全叔且慢……”云来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我今夜打翻了桌子,王爷定是要饿肚子,还请你吩咐厨房给王爷弄点食物垫垫胃。”
全管家感动地涕泪纵横,王妃都伤成这样了,还念念不忘王爷,真的是温柔体贴至极,他应声而退,“奴才遵命。”
书房里,云无极正捧卷读书,碎雪在门口候着,全管家进去,将云来那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云无极说了,末了,还将云来最后嘱咐的那句话一字不漏地转述了。
云无极的手抖了抖,侧脸望向窗外,似在沉思着什么,全管家见状,以为王爷是在思考着大事,识趣地告退下去了。
全管家前脚刚走,云无极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暗色的薄唇可疑地抖动着,回想着那个狼狈地跌坐在一地饭菜中的女人,和她那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他终是忍不住伏案闷笑起来。
真是好多年没有遇到这么好笑的事情了,他当时坐在桌子上,都还没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顷刻间便发生了这样的“惨剧”,他当时实在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恼的是她总要惹出点乱子来,笑的是她真的是个点缀生活的笑料,入宫时候的浓妆艳抹,身上诡异的香味,提着灯笼照明能把灯笼给烧掉,用个晚膳还能坐到地上去,放眼京城中的名门闺秀,有谁像她这般丑态百出。
云无极笑了许久,眼角都闪出了泪花来,碎雪在外边敲门,“王爷,厨房送来了点心,奴婢给你端进来吧。”
他一顿,继而抬起头来端坐在椅子上,收了脸上的笑容,恢复成一脸淡然,清了清喉咙道:“端进来吧。”
碎雪得了命令,捧着托盘进来,将一盘子的糕点安放在桌案的空白处,又偷瞧了两眼玉冠敷面的王爷,才福身退了下去。
云无极捻了一块蜜饯放到唇边,想了想又放回了托盘中,他素来不爱甜食,甜食给他的感觉,像是华而不实的梦境,入口是甜腻,却并不能果腹,反而让唇齿间残留散不掉的腻味。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爱豆沙糕,厨房依他的口味而做,并没有掺杂糖料,微涩,回味悠长。
云来休养了两日,膳食都是厨房直接送了饭菜到她房中来的,然后蓉儿一勺一筷地喂给她吃,手腕处的伤渐好,就是臀部还有疼痛之感,在床上躺了两天便闲不住了,她吵着嚷着一定要出去走动走动,蓉儿拗不过她,只得搀扶着她出去散会步。
渐渐入了盛夏,无间的日头有些大,走了三两步,云来便直呼热,后背上渗出了一些汗水,靠着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稍作歇息,蓉儿跑回去给她拿扇子,穷极无聊之中,她清亮的眸子四下里滴溜溜地打转,一不小心,还真的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远处的廊桥之上,捧着一杯冰镇酸梅汤的碎雪走到僻静处,朝四周环视了一圈,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摸出一包粉末来,揭开杯盖全倒了进去,而后将包粉末的黄纸塞回了袖中,她又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园子里,只有知了鸣叫的声音,这么大的日后,若非没有主子差遣办事,王府的下人多半也是偷懒歇着了,她放下了心,定了定神,稳稳地捧着酸梅汤朝书房去了。
顾云来伸着小脑袋看了半天,大概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碎雪看云无极的眼神,从来都是直勾勾的,这下有好戏看了。
拔腿要跟上去,扯动了臀上的伤,痛的她呲牙咧嘴的,她索性又倚回到大树下,算了,不关她的事,云无极中了迷魂药也是他的事,与她何干,等碎雪下药成功,会发生些什么她动动脚趾都猜得到,此刻她过去,不是坏了别人的好事吗?
“小姐,天气这么热,我们还是回屋去吧。”蓉儿拿了扇子过来,气喘吁吁地道,还不忘勤快地挥动扇子给云来扇风。
顾云来低着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脑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不救,让碎雪得逞,可以看到云无极被算计后是如何吃瘪的表情,救,让云无极知道自己是个如何聪明勇敢的王妃,更重要的是,那个叫碎雪的丫鬟,实在是心眼太坏,回想起与碎雪的几番接触,云来摇了摇头,这个丫鬟对男主子心怀不轨,对女主子暗中不敬,实在该受点教训。
两相权衡之下,她最终还是艰难地做了决定,缓缓地对蓉儿邪笑道:“今儿还没去给王爷请安的,你扶我过去书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