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极只怔了一瞬,旋即吩咐道:“派人厚葬了她吧。”
低下头来,却发现云来面色苍白,浑身冰冷,他搂紧了她,长叹一声,“是我对不住她。”
那个小丫鬟,想必是觉得愧对那个孩子,所以良心难安之下,选择了自尽。
“无极。”云来的声音里带了哭音,侧首靠在云无极的胸前,眼里有丝恐惧,“以后……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
“我答应你。”他连声道,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除非必要,绝不再杀人了。”
深夜的时候,蝶落轩的大火终于熄灭,王府里四处飘荡着烧焦的气味,云来一夜难眠,次日醒来,听到丫鬟禀报说,殷将军携夫人求见。
“快请。”
云来忙道,匆忙换衣洗漱,想必是为了玉蝶妆的事情,昨夜那么大的火势,想必京城的不少人都知道王府起火了,只是没想到,殷戒的消息这么快。
才一见面,殷戒的第一句话便是,“请王妃带我去蝶落轩,我要见蝶妆。”
果然是为了玉蝶妆的事情。
云来也不多说,亲自带着殷戒和蓉儿往蝶落轩去了。
看着眼前一片荒芜,断壁残垣纵横,剩下一些残败物件也是被烧得一片漆黑,根本辨不出原来是什么东西了,殷戒握了握拳,深呼吸良久,双膝弯下,跪在了蝶落轩前面。
妇人装束的蓉儿神色复杂地看着殷戒,眼里却并无介意之色。
“殷将军,请节哀。”云来轻声道。
“请王妃告知蝶妆死亡的真相。”殷戒凝声道,抬起头来,凛凛的目光直视着云来,“殷某并无它意,只是想着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来眸光敛下,墨灰色的忧伤从眸底流过,淡淡道:“玉姑娘是难产而亡的,孩子生下来也没了气息,她的贴身丫鬟过于忠心,便一把火烧了蝶落轩,随了玉姑娘去了。”
有些事情,不能说,尤其是面对殷戒,更不能说,她是端王妃,要保全的,自然是端王府,更是端王爷。
“我明白了。”殷戒点头,并没有再追问下去,“谢王妃告知,殷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只管说便是。”
“请王妃将蝶妆的骨灰交给我,蝶妆毕竟已经不是端王府的人了,我不想她死了之后,魂无所归,我想把她葬在柳家的陵园里。”
云来有些为难:“这个倒不是问题,只是,这一把大火把蝶落轩烧了个精光,实在不知道玉姑娘的骨灰在何处。”
殷戒起身,跨入废墟,艰难地走了几步,掬起一捧土,道:“蝶妆,你若是在天有灵,就跟着我回去吧。”
他说着,捧着土走了出来,一旁的蓉儿忙递上自己的绢巾让殷戒包好那捧土。
殷戒只是想来该玉蝶妆告别,并且带回玉蝶妆的骨灰,既然目的达成,并没有再追究太多,正准备要告辞,却听蓉儿道:“相公,你先回去,我许久未见小姐,想跟小姐说说话,容我在小姐身边待一天,明日我自行回去,可好?”
殷戒一怔,旋即道:“娘子只管留在王府便是,我明日派人来接你。”
等殷戒走远后,云来拉着蓉儿的手往自己房里去,笑着道:“他倒是很珍惜你。”
蓉儿羞涩地笑了,“相公待我是很好。”
“我们姐妹也有许久未见了,管他呢,若是一日不够,我留你两日三日,让他殷戒干着急去。”云来忍不住又要使坏了。
“小姐……”蓉儿犹豫了一瞬,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在,靠近云来,小声道:“我是有事情想同小姐说的。”
云来诧异地看着她,这样凝重的神色,还是第一次在蓉儿脸上看见,她握住蓉儿的手,郑重道:“你有事只管说,放心,有我为你做主。”
她心里想的是,莫不是殷戒表现出来的都是假象,真相是他其实待蓉儿并不好?
然而,蓉儿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云来大吃一惊,“小姐,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蓉儿用力地深呼吸,似乎在说着生死关头的大事,脸上布满了不安之色,“我从姨母那里无意中得知……我的生父,竟是姓卫……”
姓卫?
云来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是前朝卫氏!”
蓉儿轻轻地点了点头,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怎么办?我也是才知道的,我从小就跟着我娘在苏州,过的是贫苦日子,对于幼时的记忆,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听姨母无意中提及,我的亲生爹爹竟然是前朝皇帝,而我娘是瑜贵人,所以我才姓鱼的,我心里惶恐不安,根本不敢告诉相公,小姐,我会不会被砍头?会不会连累殷府上下还有姨母表弟他们?”
“你冷静点。”云来定了定心神,轻轻地抱了抱她,“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不知道,现在前朝余孽一直在伺机造反,若是他们出了事,被审讯出来卫氏的血脉中还有你,那……依历朝历代对付前朝遗孤的手段,只怕你遭到牵连,但若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你,你也一直不要声张,即便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与你无关的。”
“前朝还有人在?”蓉儿追问了一句,“是不是还有我的兄弟姐妹?”
云来不忍瞒她,只得如实道:“延华便是你的亲兄长。”
蓉儿身子摇晃了一下,想起那个生的很好看的小厮,想起曾经她帮云来收集练香的配料时,有小厮暗中帮忙,说是延华特意让他来相助的。
“原来,原来他就是我的哥哥。”蓉儿眼波微微摇曳,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想哭,又想笑。
“蓉儿,你听我说,你千万要冷静,不能声张,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容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办,你的身份,即便是王爷知道了,可能都不会饶过你。”云来素知云无极的性子,知道他把这江山社稷看的多么重,自然是不会留一丝一毫的危险在身边。
蓉儿六神无主,只是不停地点头。
云来又宽慰了蓉儿许久,甚至当夜里,抛弃了云无极,跟蓉儿睡在一起,就是想稳住蓉儿的情绪,让她不要冲动,也不要想太多,直至第二天,殷府的下人前来接走蓉儿,云来仍是不放心地嘱咐她,“切记,不可冲动。”
目送着蓉儿的轿子远去,云来忽然想起,在蓉儿成亲的那一夜,自己曾经在新房外,无意中看见过卫延华,他的神情……似乎很是复杂。
云来的心思忽然雪亮,卫延华定是知道蓉儿的身份的,当年卫氏一朝灭亡,皇子流离,瑜贵人带着小公主在苏州隐姓埋名,卫延华定是因为复国大业,才不便跟蓉儿相认的。
这下,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云来越发地苦恼,不知道该如何保住蓉儿,最好,还能劝服卫延华,不要再跟当今的皇朝为敌。
卫延华想要报仇,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情,那么多的叛军要养,自然得使许多银子,有那闲情,还不如花钱买栋大宅子,学秦逸舟一样,好好地做个生意,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等等!
银子!
秦逸舟!
圆脸瞬间垮下来,云来望了望天空,她想,她明白了什么。
秦府,云来匆匆跨进门槛,问向下人,“你家公子可有回府?”
下人道:“王妃您来的正好,这些日子,公子一直没回来过,夫人每天都一边生气,一边苦等着公子回来,府中的下人都走了大半了,夫人也不管,王妃,你给我们夫人出出主意吧。”
“我知道了,你快带我去找她。”
秦府的檐廊下,顾碧桑呆若木鸡地坐在石廊上,整个人已经削瘦了一圈,云来看的心疼,在她身边坐下来,柔声道:“碧桑,你先随我回仿佛,等秦公子回来了,我再送你回来好不好?”
“我不……”顾碧桑幽幽道,“我要在这里等着他,我就不信他如此狠心,就这么样地把我抛下了。”
“碧桑,我问问你,你那夜看到的黑衣人,是不是长得这么高,身形大约是跟王爷差不多的?”云来比照了下云无极的身形,问向碧桑。
顾碧桑认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姐姐知道他是谁?”
云来颓然地叹口气,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她能想象的轨道了,她道:“好妹妹,你跟我回王府,我保准三日之内,帮你找到秦公子?”
“真的?”顾碧桑的眼里闪现过一抹希望。
云来认真地点头。
当日下午,端王府里的侍卫在京城到处招贴告示,寻找神医能帮玉珊公主治病,告示上写着,玉珊公主已经病入膏肓,一直昏迷不醒,若是有人能治好玉珊公主,端王爷必有重赏。
一时间,吸引了无数百姓的围观,大家纷纷围着告示议论纷纷,一拨又一拨的大夫自告奋勇地去端王府给玉珊公主治病,又很快地铩羽而归。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秦逸舟的身形终于出现在王府门口,他的一袭无尘的白衣在一群大夫中很是引人注目,王府门口得了云来吩咐的下人很快留了意,走到他跟前,拱手道:“秦公子,你总算现身了,快进去吧,玉珊公主在等着你呢。”
“等等,你告诉我,碧桑怎么样了?”秦逸舟止步不前,问起顾碧桑的情况。
“你想知道她怎么样了,为何不亲自去看看她!”云来从府中走出,声音清冷地道,眸光似剑,几乎要在秦逸舟身上剜出洞来。
“我……”秦逸舟面对着云来的劫难,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来深吸一口气,背身不去看他,似乎是抬袖抹了抹眼泪,“你快去吧,也许,碧桑等不了你太久了。”
话音落下的下一瞬,秦逸舟的脸色一变,身子闪进了王府里。
云来回转身来,脸上哪有什么眼泪,分明是奸计得逞的笑容,她挥手招过来下人,“让这些大夫都回去吧,天天握着一根系在床柱上的细丝把脉,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下人们原也是不知情的,一听云来这么说,咬着嘴笑了半天,差点背过气去。
王府里,顾碧桑正自在地躺在云来的吊床上,嘴里大口地嚼着一块烧鹅肉,在秦府里饿了那么些天,现在总算能大快朵颐了,正把一只烧鹅消灭完,忽然侧耳听见了疾速的脚步声,她忙坐正身子,敛了表情,还不忘在衣袖的里衬抹干净了手上的油污。
“咳咳……”
秦逸舟匆忙赶过来时,听见的便是顾碧桑有气无力的两声咳嗽,他心里一紧,握住顾碧桑的肩,急急地问道:“碧桑!你怎么样?”
顾碧桑的眼皮撑开一条缝,装作气若游丝的语气,“是秦大哥?我在做梦吗?我在临死之前,竟然还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别瞎说!”秦逸舟蹙了眉,“你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的,我才离开多久,你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顾碧桑微微张嘴,吐出两个字来。
秦逸舟的眉蹙的更紧,“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饿的!”
顾碧桑再也装不下去了,翻身坐起,从吊床上跳下来,戳着秦逸舟的胸膛,一字一句地质问:“你把府中所有的银子都拿走了,你让那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差点就饿死了!”
秦逸舟一动不动地任由着顾碧桑宣泄怒火,黑眸将她消瘦的面容映入眼底,心里一动,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顾碧桑瞬间石化,她真的是在做梦吗?秦大哥居然主动抱她了,她就是饿死也心甘情愿了。
云来拢着手,踱着缓慢的步子走近,慢吞吞地道:“好了,你们小两口,恩爱也恩爱够了,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秦逸舟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放开了顾碧桑,森森地笑了,“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骗我。”
云来一脸无所谓的态度,“不骗你,你怎么会回来,不过,你这样不满,难道是真的要等碧桑饿死了,你才肯来见她?”
秦逸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第一次觉得云来……太无良了!
“秦大哥,你到底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动用手头所有的积蓄,我不是想要干涉你,只是担心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能跟秦大哥在一起,哪怕是做乞儿,碧桑也心甘情愿。”顾碧桑扯了扯秦逸舟的衣袖,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秦逸舟叹口气,“碧桑,不是我不愿意让你知道,而是我做的事情,凶险万分,你不知道,反而安全一些,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做乞儿的,了了这桩事,其他的,就再也跟我无关了。”
云来似乎隐隐嗅到了什么,听起来,是在拿钱买自由啊。
“秦公子。”云来抬头直视他,表情凝重,“你既然知道此事凶险万分,为了碧桑,你就不应该去趟这浑水。”
“我也是身不由己。”秦逸舟苦笑,却忽然脸色一变,“你都知道了?”
云来道:“猜了个六七成。”
“果然是冰雪聪明如你。”秦逸舟哭笑不得,“这浑水也是由不得我自己决定的,血液里的宿命,如何改变。”
“秦公子,你现在是当朝的驸马,是碧桑的夫君,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参合进去那桩事,后果是什么?甚至连碧桑,都有可能跟着你一起死!”
顾碧桑听得糊里糊涂,却隐约也明白是很严重的事情,不由得求饶道:“秦大哥,姐姐,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们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要这样打哑谜。”
云来冷哼一声:“你让你的秦大哥亲口告诉你。”
“秦逸舟!”顾碧桑这次是真的急了,居然直呼秦逸舟的名字,“你要是再瞒着我,我真的就死给你看。”
秦逸舟侧了侧脸,望向顾碧桑,声音里有叹息和无奈,“我如实告诉你便是,我的那些钱,都拿给了前朝的叛党。”
“什么!”顾碧桑惊住,一只手握拳放在唇前,差点一口咬下去。
“碧桑,我如今再也瞒不得你了,我的真实身份,是前朝的皇子,我与生俱来的宿命,便是被逼迫着复仇。”
云来也是一惊,这个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一直猜着,卫延华到底是如何跟秦逸舟达成协议,让秦逸舟这么死心塌地地给他卖命,原来他们两人竟是亲兄弟。
“这这这……”顾碧桑打了个哆嗦,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可怎么办?秦大哥,要不我们逃走吧,反正我们的银子都没了,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去浪迹天涯,去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
顾碧桑拉着秦逸舟要走,秦逸舟却站着不动,苦笑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走到哪里去,我唯一的脱身之计,就是把所有的家底都交给他们,以求他们不揭穿我的身份。”
原来是这么回事,果然是拿着钱财买自由。
这么说来,秦逸舟还是有几分理智的。
就是没什么智商……云来忍不住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