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入了顾府,其他人都在前院等候着,见了云无极与云来,都下跪行礼,望向云来的目光都与往日大大不同。
今时不同往日,云来初嫁入王府时,众人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等着顾家的丑小姐迟早被端王爷扫地出门,而不过一年的光景,端王爷跟云来之间情意日笃,今日端王爷陪着云来回来顾府拜年,就可以看出王爷对她的珍重,顾家人哪还敢轻慢云来。
云来看着那些夫人和姐姐们假惺惺的笑容,在心里叹气,也并未与她们热切地攀谈,吃饭的时候,环视席上众人,独独发现少了二夫人,于是悄声向身边的顾静萱问起,顾静萱低声答道:“自从雅竹被罚后,二夫人便精神失常了,爹把她安置在后院里,除了伺候她的下人,其他人都很少去看她了。”
云来漫应了一声,二夫人和顾雅竹母女俩,汲汲于荣华富贵,如今得到这样的下场,想起顾雅竹那千娇百媚的模样,一时觉得无言。
用完膳后,果然不出云来的意料,云无极被那些夫人小姐们给团团围住,几位姐姐的夫君摸着鼻子站在一旁,甚是不满地瞪着自己的夫人。
云来看着云无极不悦的脸色,捂嘴偷笑,搀着顾静萱陪顾锦琛在长廊下散步。
“姐姐的身子这么重了,想来孩子快要出世了吧?”云来仔细研究了顾静萱宽厚衣服下挺出来的肚子,笑着问道。
顾静萱抚着肚子笑了笑,“是啊,约莫就是最近这个月的事了。”
顾锦琛喟叹,“如今看着你们个个都是夫妻恩爱,爹也放心了。”
他的声音里隐隐有着疲惫,一生兢兢业业在朝为官,膝下虽无子,但女儿个个都寻了好归宿,只除了……雅竹……他叹了口气,“爹也是时候去挽回曾经错失的美好了。”
顾静萱扬眉看他,“爹是想去苏州找苏姨娘?”
顾锦琛笑而不语,神情已证实了顾静萱的疑问。
“那其他姨娘怎么办?”顾家的这一大家子,顾锦琛都不要了么?
“这宅子,府中所有的家产,都留给她们。”顾锦琛方才已经盘算好了,他欠苏青宁的已经太多,只能用余生全部的光阴去弥补。
“不知道你娘会不会嫌弃我一无所有?”顾锦琛笑着对云来道,眉宇间仍是俊逸的风韵。
云来的心里泛起无声的喜悦,俏皮地道:“爹的真心,可比万贯家财更能打动娘。”
顾锦琛肯为苏青宁抛弃其他全部的妻妾,这份心已让人动容,云来不去细想这样是否对其他姨娘不公平,但在爱情的国度里,从来没有大公无私一说,顾锦琛心中牵挂了苏青宁这么多年,而其他姨娘也霸占了顾锦琛这么久,她早为自己的娘亲鸣不平了。
顾锦琛朗声大笑:“等我把手头的公务都打理好了,便向皇上辞官。”
顾静萱虽然也为自己的娘可惜,但见顾锦琛言辞灼灼,已无反转的余地,也只好作罢了。
乘坐轿辇回去端王府的路上,云无极声音哀怨地指责云来,“你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我遇难而不救我!”
云来装傻道:“什么遇难?”
云无极冷哼了一声,伸手挠她的痒痒,“那些女人一个个眼睛放光地盯着你的夫君,你竟然毫无反应。”
云来被挠得咯吱咯吱地笑,“让你当初不陪我归宁,让我一个人委委屈屈地回娘家,还被她们耻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云无极哭笑不得,“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还自称是君子,那么久之前的小事,居然也桩桩件件地记得这么清楚,我还有哪里得罪的地方,你今天就一次性都说出来吧。”
云来在他的攻势下躲闪不了,一个劲地讨饶:“没了,真的没了,就这么些了。”
话音刚落,轿辇忽然一阵震荡,云来猝不及防,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出了轿外,好在云无极眼明手快,及时地拉住了她。
外面轿夫的怒斥声响起,“你这老婆子瞎了眼啊,王爷的轿子也敢撞!”
接着是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对不住,老身腿脚不便,迷迷糊糊地不知怎么就撞了过来,请王爷恕罪。”
这声音好生熟悉,正在给云来揉着撞红的额头的云无极一愣,掀开帘子一看,见着是一个约莫年逾古稀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大冬天的穿着单薄,一只脚踩在地上,斑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看了让人顿觉心酸。
云来的目光瞟过去,也不忍再追究,正要吩咐轿夫打赏这老婆子一点银两,云无极却飞身下了轿子,扶住伶仃的老人,唤道:“楚婆婆……”
那老婆子听见云无极这一声呼唤,当即泪眼潸然,跪在了地上,“王爷,老婆子我没教好孙子,对不住你!”
云来微微蹙眉,这老婆子莫不是楚人杰的祖母?
“你严重了,人杰犯错是他自己不知悔改,与你无关。”云无极郁然叹了口气,问起楚婆婆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
刺客一事后,楚人杰已死,云无极上奏皇上,请求不要再连累其家人,云怀天也允准了,楚人杰为官数年,家境虽不殷实,但也没到底让一个古稀老人流落街头。
老人说起这事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自从人杰去了之后,家中的远亲都乘势来搜刮,说是人杰生前欠了他们的人情,我一个老婆子如何耐得过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
简直是乘火打劫!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亲人,云来听得气愤,欺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家里没有米下锅了,没有人管我这个半只脚要踏进棺材的老人,我只好自己出来寻寻有没有吃的东西……”
楚婆婆越说越悲伤,老泪纵横。
“来人!”云无极沉声命令,“你们把楚婆婆送回去,从王府调两个伶俐的丫鬟去伺候,以后楚婆婆的所有开销都从王府的库房支出。”
有侍卫上前领命,楚婆婆不停地磕着头,“王爷仁慈,老身感激不尽,我代人杰向你赔罪了。”
云来从车上下来,扶起了楚婆婆,掏出绢巾给她拭泪,心里酸楚,楚婆婆眯着眼看了云来半晌,涕泪齐下,“姑娘就是端王妃吧?我听敏儿说起过你,她说若是跟人杰成亲了,一定要端王妃送她出嫁,可怜的孩子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成为老人心中难以言喻的伤痛。
云来想起敏儿,扶着老人落了一阵的泪,云无极劝了几句,她才勉强止住,看着侍卫送了楚婆婆远去,眼眶红红的。
“大过年的日子,还哭鼻子,不吉利。”云无极刮刮她秀气的鼻梁,打趣道,试图逗她开心。
“只是想起敏儿……”云来说到这里,呼吸梗住,几乎说不下去。
云无极搂着她叹气,柔声安抚着她,云来为敏儿的逝世而伤怀,他又何尝不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儿,他曾经亲手救过她,她总是亲昵地唤他“王爷哥哥”,弥补着他失去自己亲妹妹的相思之情。
甚至,还有楚人杰……他视为手足至交的兄弟……只盼逝者安息。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蓉儿终于回来王府,云来正伏在暖榻上看书,听见窗外急急奔走的脚步声,心念一动,抬起头,果然看见蓉儿娇俏的小脸。
她立即别开目光,假意翻书,不去看蓉儿。
“小姐……”蓉儿走到云来面前,怯生生地唤了一句。
云来眉眼未动。
“小姐,殷将军把我的姨母和表弟都接来京城了,他派人来带起去殷府,我一时高兴,忘了给你留信了,除夕晚上喝了点小酒,醉到今天晌午才醒,我醒了之后马上就回来了,小姐不要生气……”蓉儿噼里啪啦地解释着。
云来懒懒地道:“你好闲情,跟亲人团聚,又喝点小酒,当然会忘记你家小姐急得派人到处找你。”
“小姐……”蓉儿摇晃着云来的手,撒娇道:“蓉儿知错了,你不要生气……”
云来冷哼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依然是低着头不去看蓉儿。
蓉儿心里不安,生怕云来不肯原谅她,忙不迭声地认错,楚楚可怜的表情,并再三保证不会再犯了。
云来听了这句话,终于抬起头来,却是一脸的窃笑,蓉儿直呼上当,撅嘴道:“原来小姐一直在逗我玩儿。”
她扬扬眉,“谁逗你玩,你这丫头,太不知事了,除夕夜的,兴师动众让整个王府的人都出去找你,一个姑娘家,在男人家里喝酒酣睡,传出去还说是我没教好你。”
蓉儿被说的双颊通红,低头不语。
“以后真的不会再犯了?”云来叹了口气。
蓉儿点头,再点头,生怕云来不相信。
“以后也没有再犯的机会了,回房去收拾收拾你的东西吧。”
蓉儿懵然抬头,惊慌失措地看着云来,“小姐要赶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