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和平上月收到志强的信后,对舅舅家产生了许多牵挂,自从母亲去逝后,好多年没去舅舅家了。这次特意驾驶单位2020吉普车来中滩办事,就是要顺便到乡下看望舅舅一家。
这天上午,钟和平开车在中滩买了些吃喝的东西出发去舅舅家,由于对山区路况生疏,中午过后才到了舅舅家的村子。村子里看上去和十几年前基本一样,十几户人家不远不近的散落在向阳的坡上。村子里静悄悄的,也许是中午的原因,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几条狗狂叫着迎接他。
舅舅家还是当年那间土坯房,如今显的比当年更加低矮,只有院中的那棵酸枣树比当年高大挺拔了许多,上面结满了红的绿的酸枣。
钟和平将汽车刚停在院门外,也许是狗的叫声,舅妈出来站在门口好奇的看着院外的汽车,钟和平赶块打开车窗喊道:“舅妈!是我,和平!”
舅妈马上笑着说:“啊呀!这是和平来了哇!”连忙出来赶跑了狗,将钟和平让到家里,赶快推了一把炕上午睡的丈夫说:“你快起来,你看谁来了,是和平来了。”
舅舅起身急忙下了炕,看着钟和平笑着说:“是和平哇!都快不敢认了。”舅舅、舅妈看上去老了许多。
舅舅家里的陈设仍然十分简陋,窗户上碎小的窗格糊着白麻纸,上面帖着一些剪纸画,下面是两快比较大的玻璃。窗户下是南北走向的一盘大炕,炕的东北角叠着一摞被子,满炕铺着一块色彩鲜艳的人造革。地下北墙是两节已经退色的红躺柜,西墙是一个没上过漆露着原木的碗厨,西墙靠南的地方开着一扇门,门上吊着半截花布门帘,里面是个小里间,跟他上次来时没有多少变化。
舅妈抓起一件旧衣服把炕迅速擦了一下,舅舅将墙角边一张小炕桌搬到了炕上,舅妈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小炕桌上对钟和平说:“快上炕哇,上炕歇着哇。”
钟和平坐在炕沿边的小炕桌前,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中有股苦涩味,放下水杯说:“我收到志强的信了,早就想来看看您二老,一直抽不开身,你们身体还好吧?”
舅妈说:“好好!都好!谁也没毛病!志强给你写信了,这娃娃干甚也不跟我们说。”
钟和平问道:“志强还好吧?”
舅妈说:“唉!自从县里考试回来心情就不好,现在跟谁也不爱说话,也不看书,黑夜也不出去玩了,没事一个人躺在里间的炕上,抱着他那个收录机听广播。白天主动跟我们下地劳动,也不知跟谁较劲了,多咋会儿也听不见吼饿吼累了,今天中午割完麦子,叫我们先回来吃饭,他要替他爹转地疙楞割羊草,你说大晌午的,现在还没回来,阳婆这么毒,晒出点毛病来咋办!”
舅舅插话说:“好了,说起来就没完,有话等一会儿说吧,和平还没吃饭,你看给弄点什么吃的了。”
舅妈看着钟和平不好意思笑笑说:“我们刚才泡着开水吃了夜来做好的旧饭。”然后看着舅舅说:“你看给弄点什么好吃的呢?和平这回来了得住几天,我看你出去杀羊吧。”
钟和平下过乡,知道割麦子很劳累,二老肯定从地里劳动回来不久,凑合的吃了点昨天晚上做好的便饭,刚躺炕上歇息了一会儿。又听要杀羊赶快阻拦道:“不要杀羊,我明天一早就得走。吃什么都行。”
舅妈笑着说道:“几年不来了,来了就多住上几天,怕我们家管不起饭!”然后示意舅舅赶快出去杀羊。
钟和平不忍心让他们这么破费,马上又说道:“舅妈,我真的有事,明天一早就得走,你们不要忙乱了,随便吃什么都行。再说我也不爱吃羊肉。”
舅妈说道:“那哪能呢!这么多年不来了,不吃点好的哪能说过去,不爱吃羊肉,那就先杀两只**。”
钟和平又急忙说:“鸡也不能杀,留着还得下蛋呢!”
此时舅妈已经看出了钟和平的心思,笑着说道:“家里喂着两头猪,十几只羊,还有二十多只鸡,你放心,咱们现在有的是吃的,那几只公鸡光吃不下蛋,早就想杀了。”
钟和平赶快笑着说:“那也好,咱们吃**。”
舅舅听到后马上出去抓鸡,舅妈在地下剥葱切菜,开始忙起了做饭的事,钟和平也随便和舅妈啦起了家常:“这几年日子过的还好吧?”
舅妈说:“现在比那会儿强多了,那会儿连饭也吃不饱,现在顿顿是白面,想吃大米,就拿麦子换上一袋大米,一年四季吃的全是白面大米。喂上两头猪,留着自己吃一头,卖一头,还有十几只羊,一年油水不断。”
钟和平又问道:“地里的收成怎么样?”
舅妈说:“地到是挺多的,全是旱地。我们这个村离县里、乡里远,还没通上电,没有机井,全靠天吃饭了。遇上好年头雨水好了,收成还可以,遇上旱年就不行了,有一年没一年,除了人吃牲口吃外,一年下来也剩不了多少。近来听人们说乡里头准备给这里上电打机井,要是能上了电,有了机井,我们这的光景就能和他们那些有水浇地的一样好了。”
钟和平点点头又问道:“收入怎么样,有钱花吗?”
舅妈说:“收入就是卖那头猪,再就是卖上几只羊,春天卖点羊绒羊毛。这几年羊也不行了,山坡上的羊群一年比一年多,山坡叫羊啃的连个草根子也快看不见了,羊放出去一天也吃不饱,全凭割地疙塄上的草喂了,没有草,发展不起来。地里种的那点东西除了税费外,一年下来也刚够个吃喝,乡里头已经两三年不收我们这的税费粮了。老大志强念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又在县里补习了两年,老二志伟今年也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又不停的向家里要钱,少给一分也不行,这几年有几个钱全让他兄弟俩念书花完了,就为他俩念书,房子也没盖,媳妇也没娶,志强念了这几年的书,到现在也没念成个瓷。”
钟和平又问道:“往后志强打算怎么办?”
舅妈说:“谁知道他呢!我们说甚他也不听,不知道他打的个甚主意!看他现在那个头脸,不知咋说他才好”
这时舅舅进来听了他们的话接口道:“考了三次也没考上,我看他没那命,要叫我说,不如乖乖的种地劳动,娶上个媳妇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也省的叫别人背后瞎议论。”
舅妈说道:“唉!志强是个要强的娃娃,考了三年也没考上,村里头说闲话的人多了,他嘴上头不说,心里头难活了!”说着,眼圈里转着泪水。
“志强回来了。”舅舅看着窗外说道。钟和平顺着舅舅的眼光扭头向窗外看去,看见一个小伙子,上身穿着两股筋背心,肩上扛着一大捆草,一只手里提着把镰刀,走进院子里,顺手将肩上的那捆草扔进了羊圈,大步向家里走了进来。一进门向前紧紧抓住钟和平的手笑着说道:“大哥啊!你多会儿来的?我老远看见咱们家门前停着一辆小汽车,我就知道是和平大哥来了。”
钟和平见他高个子,宽肩膀,浓眉大眼,相貌棱角俊秀,说话热情大方,很有好感,笑着说道:“十来年不见了,都长成一表人才的大小伙子了!个子有一米八多吧!”
舅妈见钟和平夸儿子,高兴的看着儿子说:“要是有一身好衣裳穿上,不要让阳婆把脸晒黑了,长的漂亮着哪!十里八村上门说媳妇的,主动要和我们志强搞对象的女娃娃可多了,要不是他要考大学,我都抱上孙子了。”
周志强打断母亲的话:“妈!看你尽说些甚!”
舅舅接口说道:“漂亮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光长的漂亮有什么用。”
钟和平笑着说:“舅舅,如今这个社会不一样了,漂亮也是资本。”
舅舅说:“一个农民懂的个什么资本,一个劳动人,劳动就是资本。我这几年也去过几趟县城,那街道、那楼房,一年一个样,再看看城里人住的、吃的、玩的、穿的,咱们见也没见过,要是离不开这个穷旮旯,有什么资本也不行。”舅舅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周志强又说道:“你回来的正好,去趟小卖部,拿上一袋麦子换些烟酒吃的东西,和你和平大哥喝两盅。”扭头又对老伴说:“鸡杀好了,放在了院里的灶台上。”
原来这里的人们一般都不用现钱购买东西,只拿自己产的粮食和小卖部小商贩交换瓜果、蔬菜、日用品等。
钟和平听到后赶紧说道:“光顾说话我倒忘了,我来时买了点吃的东西,志强不要再出去买了。”说着顺手将身后的包提了过来,从里面提出两瓶酒、两袋水果、一只烧鸡、一条猪火腿。
舅妈看着钟和平往外拿东西笑着说道:“你看你来就行了,还拿这么多东西。”说着将钟和平递过来的东西一一放在了地下的红躺柜上。
钟和平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钱,对舅舅和舅妈说:“这是给您二老的,钱不多,拿着看买点什么。”
舅妈用双手连忙往外推,嘴里说道:“和平,这可不行,你自个留着花吧。”
舅舅也说道:“和平,不能再要你的钱了,那次我看病就没少花你们的钱,是你妈和你来这儿给我拣回一条命来,我们到现在也没补报过你们,怎么能再花你的钱呢!”
钟和平笑着说道:“看您说哪去了!这不就见外了吗,外甥孝敬舅舅是应该的,再说了,我现在还可以,不缺钱花。”说着双手将钱塞入舅妈的手中。
舅妈手里拿着那五百元钱看着舅舅很为难,舅舅看到这里对舅妈说:“和平给你,你就收下吧。”
舅妈把钱收起,端着做饭的东西来到院外凉棚中的灶台上开始做饭,志强和舅舅把钟和平带来的东西弄了几盘下酒的菜,和酒盅碗筷一起摆在小炕桌上。钟和平将舅舅让在炕桌的正面,他和志强一南一北对坐着,三人开始就说就喝。几杯酒下肚后,舅舅的话多了起来:“和平,小时候我看你说话做事有头有尾,将来要有大出息,真的上了大学,又当了官。”
钟和平笑着说:“看您把我夸的,哪有什么大出息,在单位当个小科长而己。”
舅舅说:“科长怎么啦!听志强说科长和我们这儿的乡长是一样大的官,乡长那可不是小官,是我们乡上万人的父母官。你手下的人也不少吧?”
钟和平说:“我手下只有十来个人。乡是一级人民政府,和科长不一样。”
舅舅说:“那你手下的人一定也很有权。”
钟和平没法向舅舅解释乡长和科长的不同,扭头看着周志强说:“志强,你信上说偏科,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周志强摇了摇了头说:“真的一点希望也没了。”
钟和平又问道:“怎么个偏科,能偏的这么严重。”
周志强答道:“偏爱文科类知识,对数理化不敏感,学不进去,每次考试都是因为理科没考好拉了分。”
钟和平说:“你信写的很有内涵,字也写的好看。可要想考上大学就不能偏科,你要想办法把数理化补上去才行。”
周志强说:“我补了,怎么也不见效。除了数理化我感兴趣的东西很多,比如天文地理、文学艺术,、政治经济、历史哲学等等,我都特别感兴趣,不是向大哥夸,基本上过目不忘。”
舅舅打断周志强的话说:“你小子少吹牛,念了这么几年的书也没见你给老子念成个瓷,再不要在我面前提你念书的事了。”扭头对钟和平说:“和平,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志强给你写信,其实我和你舅妈这些时候也老念叨你,今天来了,你就给志强拿个主意,看他到了这个地步今后该怎么办?”
钟和平对周志强说:“考大学是目前最好的出路,毕业后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一出校门就是国家干部,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觉的还是尽量不要放弃考大学的念头,志强你说呢?”
周志强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一点信心也没了,志伟今年也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我再折腾了,大哥还是给我想个其它主意吧。”
舅舅马上接口说道:“和平,你今天能到舅舅家里来,舅舅有话就对你直说了,你要是有机会能拉引志强一把,你就看在舅舅的老脸上拉引他一把,给志强在城里头弄上个工作。志强是个懂事的娃娃,除了没考上大学,干什么都行,出去肯定不会给你丢脸。”
钟和平马上想到了谭晓岚,只有求谭晓岚才能给志强解决工作问题。可他现在正在求谭晓岚办一件非常大的事,不想让这件事去打扰她,可除了谭晓岚,他在开源市并没有其他硬门路,笑着说:“志强的事我会留心的,我回去尽力给他想办法吧。现在城里好多企业职工都在下岗,至于行政事业单位,要想往里安排一个人,那非得有很硬的门路才行,所以目前非常难办。”
舅舅听后看着钟和平又恳切地说:“和平,志强的事全指望你了,再难你也得管。”
舅舅说完后,钟和平发现他父子俩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但他毕竟只是个小科长而已,门路很有限,于是婉转地对舅舅说:“舅舅,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头,城里好多人都在干个体工商业,他们中间有许多人都成了大老板了,我看志强很有文化,人也机灵,只要人有本事,照样能发展,让志强到城里经商也行。志强你说呢?”
周志强看到大哥说话的态度不是很积极,心里凉了一半,失望的低下了头。
舅舅也有些失望地说:“就他现在这点本事出去,到了城里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找不到,出去了也是个受苦的民工。你在开原市大小也是个官,总比我们平头百姓有办法,你要不管,舅舅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钟和平感到很为难,担心应承了办不到会让他们更失望,想了想对舅舅说:“舅舅您看这样好不好,要不让志强到开原市找个打工的活先干着,一方面咱们想办法找机会给志强安排工作,另一方面他在城里也学着寻找自己的发展机会,咱们两条腿走路,哪条腿走通了都是好事。”
舅舅说:“我虽然是个农民,没文化,这点道理还能懂,让他出去闯一闯也好,闯出个人模狗样了,那更好,闯不成了,他也死心了,再回来种地劳动娶媳妇,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也不晚。”
周志强马上接口说道:“人如果不走入社会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和平大哥,我能写会算,什么苦也能吃,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能干好!”
钟和平看着周志强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扭头又对舅舅说:“看来志强一心想出去闯一闯,您看这么让他出去合适不合适?您和舅妈放心不放心?”
舅舅说:“跟着你出去,我和你舅妈还能有不放心的吗?他跟着你就全靠你了。”
周志强听到这里,马上站起来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端到钟和平面前:“感谢大哥!我出去后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大哥给我的这次机会,敬大哥一杯酒!”
钟和平接过酒杯一口喝干笑着说:“一看你就是一个机灵懂事的人,我愿意带你出去。不过我明天一早就得走,你是准备一下过几天去开源找我呢,还是明天跟我一起走?”
周志强马上说:“我没什么好准备的,明天一早跟大哥走。”
钟和平说:“那就明天跟我走吧。”
明天就能跟和平大哥走,周志强既兴奋,又有些担忧,不知这次出去会是怎样的前途。此时他又想到了刘春燕,那一千块钱还没送给她,他应该和刘春燕有一个必要的道别。他明天走了后,不久刘春燕也会上大学离开这里,从此两人走上了不同命运的道路,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