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来了,许慎言没滋没味的吃着,想着自己的心事。方文胃口倒好,喝酒吃菜,不亦乐乎。
邻桌的林三炮心情颇为舒坦,这两人好是没趣,说话夹枪带棒的,若不是看他们戴着秀才头巾,穿着秀才服饰,非得好好修理他们一顿不可。他林三炮不是没见过秀才,老关镇上也有好多位秀才呢,都是些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人情世故是半点没有。其实秀才或举人只要是没做官,那就算个屁,什么都不算,经常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比平头百姓还不如。
不过这个小二颇有眼色,知道讨好他林三爷,不声不响的就让他压过这两秀才一头。他心中爽快,大声招呼三个弟兄喝酒吃菜,划拳揎袖,一时只见得口水乱飞,杯倒壶歪,满桌狼藉。
很快酒足饭饱,林三炮也不急着走,而是招招手将柜台上的掌柜叫了过来说:“严掌柜的,这个月的月例钱该交了吧?”
那严掌柜的苦着脸,说道:“林三爷,您老抬抬贵手,少收点吧,我这个月的月例钱都没挣回来呢。”
“放屁,我不是已经少收你一两了吗?你这厮得寸进尺,讨打不是?”
“林三爷明鉴,您老每月在小店总要吃喝那么十几回,算起来何止一两。小店本小利薄,实在给不出啊。”
林三炮大怒,咄声道:“老匹夫,看打。”碗口粗的拳头劈头盖脸地往严掌柜的脸上砸去。
严掌柜的骇得大惊失色,眼看那拳头如山般向他的脸砸来,哪里躲闪得及?
一把折扇挡住了林三炮的手,那折扇微微一转,一带,林三炮偌大的身躯立足不住,向前跌去。
不等他倒地,拿着折扇的那只手又一把扶住他,方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林三爷,喝醉了吧,何必行此大礼?”
林三炮心中一阵迷糊,“难道真的喝醉了?站脚不住?不对啊。”
方文轻摇折扇,回身向许慎言笑道:“先生料事如神,弱势群体来了。”
许慎言心中大为舒畅,说道:“方兄能否再来一遍?小弟眼拙,没看得太清楚。”
林三炮听了他们的话,这才知道是方文捣的鬼,冷声道:“秀才,不管你们从哪里来,最好是滚回哪里去。老关镇上的事情,还容不得你们插手。”
方文听了,回过头来,淡笑着道:“说不得要插一手了。”
林三炮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本就是个粗人,先前还忌惮着两秀才的身份,这一发怒,登时什么都忘了,回头招呼弟兄道:“砸,把这家店给砸了。”
一边说,一边那碗口粗的拳头就向方文砸来。
方文也不慌,伸手接住林三炮的拳头,一拧一推,只听得“喀嚓”一声,林三炮的手掌一下弯了起来,方文一个转身,抬脚就往林三炮的膝弯处踩了下去。只听得令人牙酸的“喀噔”一声,那林三炮一下跪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那三人还没动手呢,林三炮就跪地上了,眼看他叫得那么凄惨,三人一下楞住了。
林三炮缓过一口气,只觉手掌和膝弯处钻心般的疼痛,痛得他几乎要晕过去。眼看那三人站在那里不动,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废物,还不大家伙一起上?”
那三人回过神来,抄家伙的抄家伙,挥拳头的挥拳头,一齐向方文招呼过来。
方文一脚将林三炮踢趴下了,折扇并起,犹如穿花蝴蝶般在三人之间穿梭,那折扇左敲右打,不一会将三人全都揍倒在地上,哀哀直叫。
许慎言看他神勇,一打四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好是兴奋。跑上来往几人身上各踢了几脚,哈哈笑道:“痛快,痛快。”
“先生一向沉稳,似今日这般倒是少见。”方文取笑道。
“方兄有所不知,沉稳是装出来的,今日这般倒是我的本性。”
方文哈哈大笑。
“方兄以为这种事管不胜管,为何今日倒肯出手?”许慎言问道。
“既然遇上了,总不能装作看不见。再说了,你不是也说了,总得有个弱势群体出现嘛,我也一直在等这个弱势群体呢。”
“而且也不要等到弱势群体被欺负够了才出手。”许慎言接道。
两人在那里谈笑风生,那严掌柜的却是吓得够呛。眼看那么剽悍的四条汉子转眼间被放倒,他心里痛快之余,也不免害怕。
方文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微笑道:“不要怕,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严掌柜的苦着脸,心说:“你倒是不怕,打完了拍屁股就走,我这家店在这呢,躲哪里去?”
这话他也不敢说出来,只是说:“林三爷是巡检司的好汉,怕是巡检司不会罢休?”
“巡检司算得了甚么?连个衙门都算不上。”方文冷笑道。
他往那林三炮身上踢了一脚,喝道:“滚吧。”
那林三炮在三个手下的搀扶下,灰溜溜的一瘸一拐地走了。
严掌柜的叫苦不迭,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许慎言和方文也不急着回房间去,这事肯定还没了呢。
一般来说,在这种小镇之上,并没什么行政机构,朝廷在这些地方,只会设立一个巡检司,这巡检司实际上是县里面的派出机构,巡检司设巡检,副巡检,都只有从九品官衔,比九品芝麻官还要小一级。有些大一点的镇上还会设立一个课税司。这些机构本身并没有很大权力,只不过是检查路引,维护治安,征收商税之用。
巡检司一般有兵三十人,巡司一名,由巡司率兵在乡镇巡逻。林三炮就是老关镇的巡司。巡检和副巡检好歹还是从九品,巡司却连品级都算不上,说白了,也就是个临时工工头而已。
不过,由于老关镇处于“吴楚要塞”之地,属军事险要之地,除了巡检司以外,另驻有百户所,有军兵百人,设百户一名,正六品官衔。在老关镇这里,算最大的官了。
许慎言对巡检司倒是不惧,但对百户所却有所畏惧。
方文倒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没什么事能放到他心上。
不多久,街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严掌柜的吓得脸色发白,一下子缩到柜台下面,簌簌发抖。
不多时,一队军兵出现在客栈前,赫然是百户所的人。
一个粗豪汉子大踏步进来,喝道:“打人的那两个秀才呢?”
方文看着他,笑了笑道:“我们一直坐在这里,你又不是没看到,故意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粗豪汉子盯着他,粗声粗气地说道:“好小子,我记住你了。”他回头对着手下的军兵喝道:“带上来。”
街上动静这么大,客栈附近早就聚满了人,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分处,两名军兵将林三炮拖了上来,那林三炮腿被方文踢断了一条,站立不稳,形象凄惨无比。
一看到方文,这小子倒是立刻来了劲,指着方文向那粗豪汉子叫道:“林大哥,就是这小子,打折了我的手掌和腿,您得给我报仇啊。”
“闭嘴。”那粗豪汉子喝了一声,道:“秀才,他的腿可是你给打折的?”
“正是在下。”
“好,好,好得很。”粗豪汉子大声道:“你倒说说,你为何打折他的腿?”
“他欺行霸市,鱼肉百姓,动辄打人,我为何打不得他?”
“好,好,说得好。”那粗豪汉子转向林三炮,问道:“这秀才说的可是真的?”
林三炮很慌乱,支支吾吾地说道:“林大哥,您别听他瞎说,这都是他诬赖我的。咱们都两年多的兄弟了,您还不相信我吗?”
“闭嘴,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真的?”
“是……不……不是……不是真的。”
“看你吞吞吐吐的样子,那就是真的了。林大,将你今天了解到的东西告诉我。”粗豪汉子转向他的一个亲兵说道。
“小的今天走访了五个铺子。谢记杂货铺的谢掌柜的说,林三炮每月在他这里收三两银子。不给,就砸东西。周记绸缎庄的周掌柜的说,林三炮每月在他这里收三两银子,今天他告了两句饶,被林三炮兜心窝子踹了一脚,到现在还疼痛难耐,请大夫开了几副药,花了一两银子。何记陶瓷店、李记茶铺、李记药铺都说林三炮每月在他这里收三两银子。另外有多人诉称林三炮在摊子上拿东西,从不给钱。”
林三炮此时脸色煞白,两腿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好,好,好得很。”粗豪汉子恨声说道:“枉我这两年一直将你当作好兄弟,每日喝酒练武,无话不说,我倒一直认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成日干的是这种勾当,想来这两年,你每日孝敬我的酒钱,也不过是这些民脂民膏罢,气煞我也。”
他顺手抄起一根棍棒,猛地砸在林三炮那条好腿上,只听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嚎响起,林三炮一下子滚倒在地。他的另外一条腿也废了。
“拖下去,三天之内,不准给药。”
围观的人们集体抽了口冷气。
这也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