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乌勒!谢乌勒!”1月5日,苏联派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的顾问M.B.扎哈罗夫大将一走进总参作战室,就举着拳头连声高呼。这是俄语“汉城”的意思。他大步走到图板前,指着情况图上的中朝部队位置,想要在场的聂荣臻代总参谋长按他的意见拟写命令发给彭德怀。聂荣臻客气地说:“按我军的指挥惯例,下一步行动首先要看彭总的意见。”扎哈罗夫大将不解地耸耸肩。
北京数十万群众举行了盛大的火炬游行。《人民日报》也发表社论《祝汉城光复》,提出:“前进!向大田前进!向大邱前进!向釜山前进!把不肯撤出朝鲜的美国侵略军赶下海去!”温度够高的。彭德怀对此很不高兴:“把敌人赶下海了再庆祝也不迟嘛,如果战争需要我们撤出汉城,又怎么办?”其实毛泽东对汉城也不是特别介意。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是他的老章法了。当年放弃红都延安时他就挺痛快的,对汉城当然也不会看得那么重。战前他就在给彭德怀的电报中曾预计汉城美军有放弃汉城集结大田、大邱的可能,并指出这样将使中朝军队今后作战发生很大困难,要求战役后全军主力后退几十公里休整,让美韩军队感觉安全,恢复防线,以利春季攻势大量歼敌。
介意的是金日成和苏联驻朝鲜顾问拉兹瓦耶夫中将。
占领汉城后,中朝军队继续向南发展进攻。右翼突击集团除以主力在汉城东北和议政府东西地区待命外,第五十军及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渡过汉江,继续向南追击。第五十军在果川、军浦场歼敌一部,7日进占水原、金良场里(所部第四四二团一营曾前出至“平泽、安城之线”,之后,奉命返回水原附近)。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5日占领金浦,8日收复仁川港。
左翼突击集团之第四十二军、第六十六军于4日先后占领洪川及其西南之阳德院里。第四十二军于6日占领龙头里、砥平里,并于横城西北之梨木亭地区歼灭美步兵第二师一部;至8日,又先后占领杨平、梨浦里、骊州、利川。朝鲜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于6日占领横城,8日占领原州,并继续向荣州方向追击。
至1月8日,中朝军队已全面进抵北纬三十七度线,“联合国军”部队全部退守平泽、安城、堤川、三陡一线。
这个时候彭德怀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李奇微不与中朝军队硬顶,“联合国军”部队每天后撤30公里左右,恰好是中朝军队一日徒步机动的行程。而每当中朝军队入夜至拂晓投入攻击时,又处在其预设阵地之前和炮火和航空兵威胁之下。
已退到了三七线,再往后就是洛东江了。
他想干什么?
更让人不安的是,中朝军队大踏步的前进,已将后方补给线的长度一下从100多公里延长到了500多公里。虽然苏联看到美国不太可能扩大战争,中国军队又在战场上取得了很大胜利,行动上胆子也大了些,于1950年12月底,出动由别洛夫少将率领的第六十四歼击航空兵军3个歼击航空兵师,掩护清川江以北的运输线,然而清川江以南400公里的运输线仍然处于既无空中掩护,又无地面防空的状况中。在“联合国军”严密的空中封锁下,志愿军粮弹供应都不能得到保障。前运物资损失达到30%~40%,粮食供应只能达到需求的25%。过了三八线,南朝鲜居民大都受欺骗宣传纷纷逃避,筹粮更是困难。部队只好靠随身携带的炒面充饥度日。
“打过三八线,凉水拌炒面”,就是当时情况的真实写照。
这家伙该不是把我们引往釜山,然后再来个两栖登陆吧?
不对,得打住!
彭德怀征询志愿军总部其他首长的意见,大家均有同感。
于是,在国内、友方和部队都有乘胜追击,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的呼声中,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于1月7日发布命令,令所属各军于1月8日停止追击,就地构筑工事,转入防御,主力后撤休整,结束第三次战役。
正在兴头上的得胜之师,断然止步!
是役,中朝两国军队协力同心、并肩进攻,连续奋战7昼夜,前进80~110公里,共计歼灭“联合国军”19800余人,其中俘美军366人,韩军5967人。在这个数字中,中国人民志愿军共毙伤俘敌12338人;缴坦克25辆,毁伤坦克22辆,装甲车13辆;缴获各种炮398门,各种机枪435挺,各种步枪5235支。
中朝军队共伤亡8500余人,其中志愿军5800余人。毛泽东“对帝国主义则给以新的一击,加重其悲观失败情绪”的战略意图,得以完全实现。
但是,围歼“联合国军”重兵集团、大量消灭其有生力量的战役目标却没有实现,战场力量对比也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而且,因入朝后连续作战,志愿军减员严重,兵员又未得补充,已呈饥疲之状。
危机,正悄悄走近一支胜利之师。
美国的联合阵营更加危机重重。由于对对手的严重困难还不十分了解,美国的盟友们普遍对中国军队的作战能力作出了过高估计。1月11日,联合国大会主席安迪让、印度代表劳氏和加拿大代表皮尔逊等组成的停火委员会提出了一个新方案,其内容为:
一、立即安排朝鲜停火;
二、一旦停火实现,即应加以利用,以便考虑恢复和平所应采取的进一步步骤;
三、为实现联合国大会1950年10月7日通过的关于建立统一的、独立和民主的朝鲜政府的决议,一切非朝鲜的军队将分适当阶段撤出朝鲜,依照联合国有关原则订立适当措置,使朝鲜人民能对其未来政府表达自由意愿;
四、在完成第三步之前,依照联合国原则订立适当措置,管理朝鲜和维持其和平安全;
五、一旦获致停火协议,将由联合国大会设立一个包括美国、英国、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四国代表在内的适当机构,寻求解决远东问题,其中包括台湾问题和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问题。
这些建议很让美国政府头痛。尤其是第五项,使美国政府面临一个“要命的抉择”:支持这一提案,就意味着美国军政首脑们在无形之中承认了拱手交出台湾和接纳中国进入联合国,从而会产生“要在国会和新闻界引起轩然大波”的问题;反对呢,又会使美国失去在联合国得到的多数,使本来就已分崩离析的联合战线更加岌岌可危。
美国外交政策史家理查德·斯特宾斯说:
这项提案“在联合国许多人士中具有相当大的号召力,这些人认为北京在过去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所以必须得到安抚而几乎不惜任何代价,以此来避免一场可能发生的全面战争”。
英国首相克莱门特·艾德礼赞同停火委员会的提议,话说得也极为动听、诚恳:“我们应当以共同人性的名义,作出极大的努力使我们相互之间披肝沥胆,以诚相见。”从这话中你甚至能听出巴结的意思来。在英联邦总理会上,他也公开提出“不应使美国的政策把联邦牵累得太深”。甚至还表示:他将赞成恢复北京在联合国内的席位。这很有些晾美国人的意思。无可奈何之际,美国政府尴尴尬尬别别扭扭地投了一张赞成票,还得忍受着国会反对党尖酸刻薄没完没了的挖苦和讥讽。联合国以压倒多数通过这个提案并转告了中国政府。如果中朝方能够充分利用对手的这一判断错误,明确表示愿意讨论该提案并以此为外交武器与联合国进行周旋,就有可能争取到一个在汉城以南的三七线附近实现停战的机会——虽然极有可能是暂时的,这将对中朝方面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的地位非常有利。即或“联合国军”以后要再耍花招动手动脚,中朝方面也可以利用这个喘息阶段安全地进行后勤运输和补给,一旦再动起手来也会主动和有利得多。
平心而论,现在更需要喘息的是中朝军队。
麦克阿瑟也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理由——不是我不能干,是中国军队太厉害了。看看,换了李奇微也不行不是?记得电影《南征北战》中国军张军长与参谋长的一段对话不?——张军长:“……美国顾问团又要骂我们无能。”——参谋长:“这不是我们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了。”可乐不可乐?五星上将又跟参谋长联席会议较上劲了。他再次驰电参谋长联席会议,要求“重新考虑”他被否决了的将战争扩大到中国大陆的建议。他坚定不移地认为,如果美国无意扩大战争,唯一的其他抉择就是逐渐缩小其在朝鲜的阵地,一直到只剩下釜山滩头阵地,然后再从那里撤退,不管这样做对亚洲的士气有多坏的影响。
还是那句话,不是左倾冒险主义,就是右倾逃跑主义。
1月9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回电客气地声称他的建议华盛顿正在考虑中,但“不太有可能发生政策转变或其他外来不测事件以致有理由要求加强我们在朝鲜的努力”。封锁中国也必须是美军撤出朝鲜之后,即使到了那时,还需要和英国人谈判,因为要考虑“英国经过香港同中国进行贸易的程度及联合国的同意”。至于对中国的海空攻击,“恐怕只有待中共在朝鲜之外攻击美国部队之时,才能授权进行”。
同时还拒绝了国民党部队入朝作战的建议。参谋长联席会议还继续重申他们那个模棱两可的命令:“在保障你部安全和保卫日本的根本使命这一首要考虑之下,逐步坚守阵地,尽可能给敌人以重大打击。如果根据你的明确的判断,为避免人员和物资严重损失而必须撤退的话,彼时可以将你的部队从朝鲜撤至日本。”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将军们现在是死活都要套住这个老家伙,坚决不为他分担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责任。麦克阿瑟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要华盛顿马上做出抉择。又吵成一团。
白宫和五角大楼也在吵。“我们在朝鲜的政治目标是什么?这一点必须定死!”军人责问政客。“这得根据你们的军事能力来定。你们的军事能力如何?”政客反诘军人。一副烂摊子,谁都想让对方多担待点。“这一讨论几乎不可避免地要走到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古老的哲学问题上去。”劳顿·柯林斯上将尖刻地评价说,“而一旦事情弄糟,军方则不得不承担全部责任。”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总统而言之,联合国也好,美国也好,这当口的处境,实在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哟!可惜由于“把敌人赶下海”这一根本战略判断的偏差,使中朝方面错过了这一次有可能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极大地陷对手于被动的机会。
这边也吵!彭德怀刚一下令停止追击,苏联大使拉兹瓦耶夫中将就开始嚷嚷,说没听说过得胜之师见敌人逃跑还不追的。对着彭德怀说,中国军队司令官你为什么不这样你为什么不那样数落了一大堆。
战役刚发动的时候他就吵吵,还列出10个问题通过朴一禹责问彭德怀,那口气简直就是一个钦差大臣。什么“中朝军队休整期间南朝鲜人民和游击队怎么办”啦,什么“目前的决心是继续作战有利,还是待两个月后雪化路滑时继续作战有利”啦,等等等等。
这次又要与彭德怀大吵。还给金日成们煽风点火:“这种打法,世界上从来没有看见过!”彭德怀干脆不见他,说我对人民负责,他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拉兹瓦耶夫到斯大林那里告御伏。斯大林毕竟是经历过严峻战争局面的战略家,知道彭德怀在为什么作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