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自从犬戎乱周、平王东迁,周王室日渐衰微,到了这会儿实力也就差不多一中小诸侯程度,再加上周王室自己也内乱频仍,所以无论从实力上还是从威信上,周天子都失去了领导天下的资本,但是在形式上在名义上在诸侯的固有观念里,周天子仍然是无可置疑的天下宗主,齐桓公妄想抛开周天子自己玩儿,恐怕没那么容易。
果然,在齐桓公五年(公元前681年)春的这次北杏(齐地,在今山东省东阿县境内)盟会上,齐桓公广发英雄帖,英雄们却很多没有来,像北方老牌诸侯卫、中原新兴诸侯郑,甚至在口头上已经表示过服从自己的鲁,统统都不卖面子不捧场。齐桓公一眼望去,只有本次盟会的主角宋桓公,以及陈、蔡、邾仨儿小国的国君可怜巴巴的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莫名。
人没来齐,但会还是要开,齐桓公只得强压怒火,先行在高坛上执牛耳与众国君歃血为盟。
这里解释一下春秋时候诸侯盟会的仪式流程吧,挺有意思的。
首先,要在会盟的地方挖一个方形的大坑,然后在坑边把牛、羊、马等牺牲宰了取血,再将牺牲的左耳割下来放在玉盘子里备用,剩下的牛羊尸体就扔在坑里,招待鬼神享用。(不能自己烤了吃,实在可惜。)
一般来讲,盟会中地位最高的人负责割耳朵,所以一般我们又称盟主为“执牛耳”。盖牛是牺牲中最顶级的,故大型盟会一般用牛,商代时也有用人牲的,但太残忍,周代时很少用了,不过据考古发现,人牲在春秋时期并未完全废止。
此外,取的牲血也要装好,用于在盟会的时候书写盟约,称为“血盟”。盟书写好后,每人再微饮血,将牲血涂抹在嘴唇上,称为“歃血”。歃血完毕,大家都长的跟吸血鬼似的了,盟主就带领大家一起大声宣读盟誓,最后依照惯例说两句啥“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之类的狠话,完了就将盟书的正本(一般为玉、石所制)放在坑里的牺牲上面,再多扔几块玉器进去(古人认为玉代表信用,比如玉玺),填土埋好(见上世纪考古发掘的山西“侯马盟书”),供鬼神时刻监督检查——谁违约就惩罚谁。盟书的副本则由参加盟会的诸侯带回本国,放在宗庙里好好收藏起来,由太史保管。
据《左传·襄公十一年》记载,负责监督盟约的“各路神仙”包括:司慎、司盟(二天神);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由此可见周代人的祖灵信仰与天神崇拜还是非常严重的,而且拥有一整套完备的宗教体系。
这种不良风气,等到儒家等人本主义思想盛行天下的时候,就逐渐淡出了中国的历史舞台。从重神惧鬼到人文关怀,这是历史的进步。
又扯远了,我们回过头来说齐桓公,齐桓公正强压怒火先行执牛耳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在与会的各国领导人中,竟有一人比他还郁闷。
这个人就是宋桓公,他之所以郁闷,是发现自己好像被齐桓公给耍了。
为啥这么说呢?原来周朝分封诸侯一共有五个等级,由高到低分别是公、侯、伯、子、男,宋桓公为先朝贵胄,位列公爵,比齐桓公的侯爵要高一等,按道理,执牛耳的盟主应该是宋桓公才对,却没想齐桓公竟然越俎代庖大摇大摆的做了盟主,这不是给宋桓公好看么?他能开心么?
何况,鲁、卫、郑等爵位比他低的诸侯都不卖齐桓公的面子,他宋桓公为啥要卖?这不是自贬身份,这不是犯贱么?
宋桓公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面子,于是他没等会开完,竟自个儿偷偷溜回国了。
我们后面讲到宋襄公一章时会讲到,身为殷商后裔的宋国人继承了祖先的贵族臭脾气:说的好听点就是把荣誉至上胜于生命,说的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子,宁愿死了都要面子。
不过宋桓公有了面子,齐桓公的面子却全被丢光了,他气急败坏,心里直把宋桓公祖宗十八代骂了遍:妈的,这会本来就是为你开的,现在你却半途走人,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要寡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在第二天的会议上,齐桓公傻傻的看着陈君、蔡君、邾君三位“小朋友”,再也没了昨日的意气飞扬。他本想风风光光的开场联合国大会顺利荣登霸主之位,却没想到最后却只剩下三只阿猫阿狗,连桌麻将都凑不齐,这会还开个屁呀!
最终,齐桓公只得在高坛上空喊些政治口号,走完过场,将会议草草结束。
这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指九次重要盟会,不包括其他小型盟会)的第一合,其间虽然风波不断,但它毕竟是周代有史以来第一次以诸侯身份主持会盟的称霸活动,它代表着中国共主政治的结束,霸主政治的开始,其意义还是非常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