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坐原则还被运用到了科举制上。明清地方学府可以推荐优秀学子入读国子监,称为贡生,相当于举人的副榜。虽然不算官吏,学官如果推荐失当也要受罚。顺治二年,朝廷下命各省每年选拔贡士入京。朝廷要对各省推荐的学子进行复试,发现有“滥充”的发回原学。如果一省推荐的学子中有五名以上不合格,该省学政罚俸。康熙三十七至三十八年间,朝廷面试各省贡生,发现山西张汉翀等六名、陕西吕尔恒等四名、广东陈其玮等三名被推荐的学子均“文理不堪”,“字画舛谬”。处理结果不仅是原卷驳回,而且弹劾处理所在省份的学政。康熙更是大怒,下令停止各省选拔贡生。
正因为荐举不当要面临严厉的惩罚,秦汉时期官员轻易不荐举他人。汉武帝时,政府权力扩张,事务繁多,需要补充官僚队伍,就下令郡国官员举荐人才当官。当初推行时,各郡国官员担心连带责任,对荐举很不热心。下令多时,汉武帝也没得到几个人才,不得不规定各地必须荐举的人才数目,完成不了也要受罚。这让郡国官员不提拔人都不行。精明的统治者认识到了这一点,发明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一方面立法者规定,“应贡举而不贡举”依法科罪;另一方面又规定,“贡举非其人”亦坐。迫使举主精挑细选,恪尽职守,谨慎行事,如若不然,两免之并严连坐之法,更甚者小命休矣。
严格的荐举连带制,遭到了古代官僚集团的抵触与反击。
官僚集团既想把持用人实权,又不愿意承受连带压力。他们指出了连带制的许多弊端(很多弊端的确客观存在)。比如有些提拔的候选人可能是“表演艺术家”,口是心非沽名钓誉,欺骗荐主。或者有些人在被提拔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旦大权在握后就腐败变质,难道荐主也要负责?又或者,被推荐者能力出众,是个能臣干将,但私德有问题,荐主也要负责任吗?荐举连带制执行严格,不区分情况就把荐主和被推荐者捆绑在一起,强调荐主的责任,目的是保证用人的严肃和成效。
但是在官僚集团日积月累的攻击下,荐举连带制在各个朝代都出现了松动。西汉末年,王莽执政,开了松动的口子,规定荐举时“不以小疵妨大才”。什么样的缺点或错误才算是“小疵”,怎么又够得上“大才”的标准呢?这就在事实上给连带制松绑,减轻了荐主的责任。果然,滥举之事开始发生。
金朝明确规定,被举荐人犯了贪污罪,举荐人才应当承担责任。这就使得荐主不必为被推荐者的能力负责,只要他官德没问题就不用负连带责任。金朝更是规定荐主承担连带责任的期限是三年。超过三年,被推荐者犯错犯罪,荐主都不用负责。荐主的责任自此大大降低。
清朝的荐举制,重申了荐主与被推荐者的连带责任,但留下了很大的回旋余地。比如清朝规定被推荐者得到提拔后犯罪出错,荐主如果检举,可以免除连带责任。这就让荐主只要主动和被推荐者划清界线,就能免责。此外,清朝还区分了荐主用人的“公心”与“私心”,如果是出于公心提拔错了人,罪责要比私心用人小得多;被推荐者犯罪出错根源产生于何时,对荐主的责任也有影响。如果一个人是得到提拔后堕落的,荐主的责任要轻得多。但在实际操作中,公心私心也好,什么时候堕落也好,是很难区分的,也就很难真正给荐主定罪。
和许多其他制度一样,日益宽泛的模糊空间的存在,给官僚集团上下其手、逃脱责罚提供了巨大的便利。但是,“谁用的人谁负责到底”始终是古代王朝用人的大原则,松动的只是具体执行的内容而已。到了民国,这个连带责任才被脱钩。难怪胡适要发牢骚:“民众雇一个老妈子,还得问荐头;店家用一个伙计,还须有铺保;旅店雇一个茶房,还须有押柜。国家的官吏岂不更重要,岂可不要公开的负责的荐举吗?”人事权是民众授予的公权力,官员怎么能滥用乱用呢?
怕老婆也分好坏
唐朝后期,中书令王铎惧内。一次王铎南下荆州负责抵抗黄巢起义军,好不容易可以暂时摆脱母老虎的淫威,他带上小妾就去了。不料正妻随后赶来兴师问罪。王铎左右为难,对部下说:“黄巢从南打来,夫人从北压来,如何是好?”幕僚玩笑道:“不如投降黄巢。”
惧内,是怕老婆的委婉说法。之所以要委婉,是因为怕老婆在古代是不大光彩的事。即便是在生活相当开放、社会相对宽容的南北朝,有些男士虽然并不讳言自己惧内的毛病,但多是自嘲。比如南朝刘峻就写过一篇序文,说自己和冯敬通有“三同”,除了节操、机遇外,第三同就是“忌妻”,两人的家庭都不安宁(“家道坎坷”)。唐代胡风颇重,惧内也还可以摆上台面说。吏部尚书杨弘武提拔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官员,唐高宗追问理由。杨弘武老老老实实地回答:“臣妻性格刚强,要臣提拔此人。臣如果不提拔,回家就会有大麻烦。”唐高宗欣赏他的坦白,也没追究。其实,唐高宗本人也有惧内的毛病,他的老婆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则天。
到了两宋及其以后,社会生活趋紧,男女大防,惧内的男人们连自嘲的勇气也没了。惧内完全成了贬义词,受人嘲笑。苏东坡就曾写诗嘲笑好友陈季常惧内: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第二句的“河东狮子”指的是陈妻柳氏。柳氏郡望河东,嫉妒凶悍的程度并不高,但不喜欢苏东坡,认为苏东坡比较风流,怕他带坏了自己老公陈季常。因此,每次苏东坡来陈家,柳氏都不给他好脸。所以苏东坡才写了上述的诗,本想开开陈季常的玩笑,不想让柳氏成了“河东狮吼”的代表人物——据说成语“河东狮吼”的出处就是苏东坡的这首诗。到明清时期,怕老婆成了公然的笑柄。比如传闻康熙年间的索额图权倾朝野,但极其怕老婆,被老婆打得躲到床底下讨饶,为此误了上朝;清末的李鸿章在外面风光,在家被老婆管得死死的,一次偶尔拈花惹草了一下,被老婆打得鼻青脸肿,脸上还被抓花了,好一段时间只好遮着脸出去活动。当然,这两则都是传闻而已,正史不载,也没有实证,很让人怀疑是索额图和李鸿章的政敌编造出来的。在这里,惧内怕老婆成了抹黑的内容。
社会生活中,惧内不光彩。在政坛上,怕老婆就更不光彩了。在男权社会,公权力由男性垄断,女性不能染指,连施加影响也不行。有很多词专门贬斥女人掌权,比如牝鸡司晨、红颜祸水等,把女人掌权和乱政划了等号。这其中有歧视色彩。虽然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古代官场惧内的例子几乎都是负面的,但也不乏正面的例子。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唐朝赵州刺史高睿对老婆言听计从。一年突厥来犯,高睿夫妇都当了俘虏,突厥人威胁高睿说,投降给官做,不投降就马上处死!高睿不说话,看着老婆。他老婆说,我们夫妻俩报效国家,正在今日!高睿便不再说话,于是夫妻双双被杀。可见,惧内还能起正面作用,关键是家里的母老虎要发挥正能量,正确引导丈夫做人和做官。
隋文帝的独孤皇后就发挥了正能量,引导丈夫开启了“开皇盛世”。独孤皇后喜欢读书,通达古今,且富有政治才能。她帮助杨坚夺得了皇位,之后每天与丈夫“同辇而进”,陪他上朝,但并不与丈夫共朝听政,而是待在后阁观察,看丈夫言行有什么失当马上递条子建议。退朝后,独孤皇后和杨坚一起返回寝宫,监督他处理公务,同时不让他花天酒地。一时间,“后宫莫敢进御”,独孤皇帝和隋文帝杨坚并称“二圣”。
不用说,杨坚在孤独皇后的管束之下日子不好过,小心思一直蠢蠢欲动,一次逮着机会偷偷临幸了一个小美女。独孤皇后获悉,凤颜大怒,马上杀了那名女子。杨坚极为不满,无比悲愤,又不敢和皇后叫板,只好“离家出走”。他一个人骑马奔出皇宫,跑了三十多里,到荒郊野外“冷静冷静”。大臣们追上来,拦马苦谏。杨坚叹息:“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驻马冷静到半夜,杨坚才不得不回宫,调整好心情,第二天继续在独孤皇后的监督下乖乖生活和工作。独孤皇后逝世后,杨坚顿时没有了约束,沉迷酒色,从一个明君迅速恶化为昏君。隋朝国势迅速下滑。“开皇盛世”结束。可见,独孤皇后虽然是母老虎,但对杨坚的事业、对国家的大势都是有贡献的。对于这样的老婆,听她的指挥不见得是坏事。
历史上,丈夫甘心听从贤惠的妻子的例子不少。清末的张曜是个大老粗,认不了几个字,却逐步升迁为布政使、巡抚。除了他有战功外,主要得益于才华出众的妻子。张曜的妻子读书识字,见识不凡,对丈夫耳提面命。张曜心甘情愿地听老婆的话、按老婆的指示办事,非但政务没出过错,自身也渐渐粗通文墨。他升任山东巡抚后,一次问属下:“你们怕老婆吗?”下属们面面相觑,有个人回答:“不怕!”张曜勃然大怒:“你好胆大,老婆都敢不怕?”其实,如果人人都有张曜那样的贤内助,怕怕又何妨?
遗憾的是,正史野史中让丈夫害怕的妻子多数是悍妇、刁妇、吃醋和短视的小女人。
贾充的继室郭槐嫉妒心极强且生性泼辣。郭槐派人监视贾充的行动,每天都要丈夫向自己汇报行踪。贾充很怕她。郭槐生过两个儿子。第一个儿子出生,贾充很是喜爱,常常和在乳母怀里的孩子亲昵。郭槐怀疑贾充和乳母有“奸情”,竟然把乳母活活打死!儿子没有乳母,夭折了。第二个儿子出生后,贾充吸取教训,尽量不接触乳母,有一次还是情不自禁地摸了乳母怀中的儿子两下。郭槐看到了,把乳母鞭打致死,结果第二个儿子也夭折了。
贾充的原配李氏因政治原因和贾充分开,西晋建立后和贾充团圆。晋武帝司马炎奖励功臣贾充,允许他有左右夫人。家有悍妇,贾充哪敢一夫二妇,硬是不敢和李氏团圆,而把她安置在外面。贾充的母亲柳老夫人临终想见儿媳李氏一面,因为郭槐的阻拦,贾充还是不敢满足母亲的最后愿望。李氏生的两个女儿,才貌双全,嫁入好人家。郭槐也想要女儿贾南风嫁得好。她不是努力培养贾南风的才能和品德,提升女儿婚嫁竞争力,而是发动一切社会关系、动用贾家的一切资源,最终把贾南风嫁给了太子司马衷。贾南风就是日后臭名昭著的贾后,凶恶自私,祸乱国家。郭槐作为母亲,难辞其咎。她的无才无德、恶言丑行,祸害了家庭,还教出一个祸国殃民的坏女儿。
东晋开国元勋王导也怕老婆。其妻曹氏妒忌心强,不允许王导亲近其他女人,连左右侍女也不让。一旦发现侍女和王导有染,曹氏必定痛斥打骂。王导就金屋藏娇,在外面别院养了众妾,还有了好几个私生子。曹氏知道后,大惊,带着二十个奴仆,人手一把菜刀,气势汹汹杀向别院。王导慌忙赶过去。魏晋好清谈,士人们驾牛车、甩麈尾(类似拂尘),以示清高。牛车哪能跑得快?王导心急如焚,顾不得风度了,拿起麈尾帮驾车的奴仆打牛,狼狈奔驰,抢在老婆前面赶到别院,转移了小妾和私生子。司徒蔡谟得知后,对王导说:“朝廷要给你加九锡,你知道吗?”给臣下加九锡是极重的礼遇,王导又惊又喜。蔡谟接着说:“只是听说还缺一辆牛车和一把麈尾。”王导顿时面红耳赤。
曹氏之流是让男人们惧怕的主流妇女形象。她们有嫉妒心、有狠心,把丈夫管得严严的,却对丈夫的为人施政没有正面的影响。更有一些悍妇,操控当官的丈夫,贪赃枉法,祸害一方。母老虎成了幕后父母官。
唐朝贞观年间,桂阳县令阮嵩的妻子阎氏是个悍妇。阮嵩在外面应酬,叫来歌姬唱歌逗乐。阎氏听说,提着刀找上门去,把客人吓得跑个精光,阮嵩躲到床底下,歌姬们夺路逃散。长官崔邈听说后,给阮嵩考核写评语:“连老婆都管不好,如何治理一县百姓呢?老婆无礼胡闹至此,丈夫的才能在哪儿呢?考评下等。”吏部因此免了阮嵩的官。
的确,连老婆都管不好的人怎么能保证管理好政务呢?对于那些把政治权力拱手让给老婆的长官们,能力和品德都很可疑。公权力是朝廷和百姓授予你的,怎么能私相授受?
晚清官场的“五子登科”
“五子登科”这个成语出自《宋史·窦仪传》:宋代窦禹钧的五个儿子仪、俨、侃、偁、僖相继及第,故称“五子登科”,描述一种梦想成真的状态。后来,不同时代的人用它来指代理想的事物,颇能反映当时的社会现实。比如旧官僚时期的“五子登科”:说话卖关子,开会摆架子,玩乐有点子,做事没法子,每天混日子;21世纪最新版:妻子、孩子、房子、票子、车子;而在晚清官场,则是:赌子、门子、公子、份子、顶子。
清朝中期后,卖官鬻爵盛行,当官的人越来越多。僧多粥少,官员得到实职越来越不容易。多数官员只能“候补”,等有实缺后再竞争上岗。江苏巡抚丁日昌于同治年间承认:“即如江苏一省言之,道员可由外补之缺,不过二、三员;府、州、县、同、通可由外补之缺,亦不过十余员,而候补道约有六、七十人,候补同、通、州、县约有一千余人。夫以千余人补数十员之缺,固已遥遥无期,即循资格而求署事,亦非十数年不能得一年。”很多人从候补到实任遥遥无期,生活无着,只好靠借贷过日子。于是,“赌子”行业应运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