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珊与君熠相互搀扶着，在前院的花园里，沿着小道漫步着。
深冬的花园里，已经没了什么气息，草地已经是枯黄一片，微风都带着寒意。
这宇宸王朝，最高高在上的两人，此刻如同普通农家的一对老夫妻，伴随着走到了人生的日暮处。
“老爷，可是要交代我一些事？”慕容珊看着身旁相守了大半生的人，许多事情就算不说，她也已经知晓。
“我们本是夫妻，何来交代，我就想着很久没跟你好好说话了。近日趁这好景，与你说说家长里短。”君熠脸上的皱纹轮廓，与这冬色之景，苍苍成映。
“老爷你说笑了，这深冬里，园里都是一片萧条，哪来的好景啊？”慕容珊看着君熠，不由轻笑，却又增了几分妩媚。
“可是，朕刚才就是看到了最好的景致啊。”君熠感概到，“兄弟和睦，女眷亲爱，老人安详。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么？”
“老爷说的是，不论如何，也没有一家人和和睦睦相亲相爱的重要。家和万事兴啊。”慕容珊这才明白了，君熠说的最好的景致。
他努力平衡着各个女子的厉害关系，但是注定从他们一出生就有了倾斜。自从立了君曜为太子，他便必须将所有优势都往君曜身上倾斜，有时候明知是不公，也必须为之。
他无法做到公平，这公平会让他死后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只能这在不公中，维护这宇宸朝的下一任君主。
“这一生，注定要负了子女。做父亲，做到儿子们对自己要产生怨恨，当真是失败。”君熠每每想到，面对他们时，都不能表现出哪怕一丝慈爱，便难受之极。他知道他们恨自己，却只能任由他们的恨滋生蔓延，最后连血肉关系都可以被仇恨所磨灭。
可是，他的愧疚也无法表达。
“老爷别想了，你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子民。”慕容珊是君曜的生母，自是看得出君熠对君曜的爱护，这种保护是她愿意看到的，她也知道这种偏衡，是君熠不得已为之的。慕容珊自然也没有那个开明的想法，让君熠去对每个皇子一视同仁。谁都会在乎自己的孩子。何况是这波涛暗涌的皇宫里头。对别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所有人，都必须做着身不由己的决定。
“是，今天应该不提这些。看我……墨曦给我准备这么好的除夕，我却还是要纠结这些。倒是辜负了她的好意。”君熠终于想起自身穿得这一身粗衣，不由觉得轻松无比，这身衣服虽然粗糙，他却很是喜欢，“这个儿媳妇，不知夫人现在可还满意？”
“老爷喜欢就好。”慕容珊如是道。
“我知道，因为你一直想让萱儿做长房的正室，所以从墨曦进门那一天你就不待见她。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相信墨曦可以帮助曜儿更好的打理这个家。你也看到了，今日的准备，定会让我终身难忘。”君熠眼中满是带着感动。
“老爷说的是，这一出戏，虽是戏，却是老爷最想演的戏。妾也与老爷一起演就是。儿媳的那些事情，自然是曜儿该操心的事，我们就不再去给他们做决定了。”慕容珊也作了退步，但是她也只是今日作安慰君熠之举，在她心中不可能让非墨曦与慕容萱平起平坐，更何况现在非墨曦还在皇长子妃的位置上做得颇为安慰。
“夫人说的好，就让他们自己去决定吧。人生入戏啊，真想这戏，一直就这么演下去，不要再回到那清冷的地方。”
君熠望了望北边，那深宫高墙，依旧冰冷冷矗立在那儿，东风更冷。
二人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君旬和君旪已经回来了，带了好多新年里平民家中常见的年货，有些东西是农家小孩的玩物，小公主皇子们都没见过，玩的好开心。
君熠也玩心大发，陪着几个小儿女在空地上闹着，一时像个老小孩，却是谁也没有见过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年长的孩子们都不在的缘故，他才有这种心情。
“爹爹，我们去厨房里看姐姐们做饭好不好，君晚说里面热气腾腾的好热闹！”君暔捏着君熠的衣角摇晃。
小孩子就是想见新鲜事物，君熠见孩子们都闹着要去，便牵着他们的手，往厨房那边去了。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闹哄的声音，孩子们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脱了君熠的手，往里面跑去。
“慢点，慢点，哈哈。”后面几人都被逗乐了。
厨房里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君旬和君旪已经过来帮忙了。帮忙看灶添柴，脸被映得通红。
慕容萱同时兼顾着锅里和蒸笼，也是毫不慌乱，颇有大厨的样子。
这个时候能帮得上忙的，倒是只有那两位姨娘了。非墨曦是慕容萱压根不让她插手，君昭和君晴则是水平有限，无法帮上忙。
君晴便这里偷看一下，那里试吃一下，默默在心里给慕容萱点赞。
“姐姐，哥哥……”突然一群孩子闯了进来。
君昭一看，便将往自己这里跑过来的君昕抱在了怀里：“你们怎么跑过来了？”
君晴也护住了君暔，往她嘴里塞了一个小点心，“好吃。”
君晚则被君旪拉过去，一起看着灶里旺盛的火苗。
“你们几个，怎么不好好在外面陪着爹爹，跑这里来了。”一直在厨房偷闲的君旬倚着案板，问这几个小弟弟妹妹。察觉到门外有人，便抬头一看，发现父亲已经笑意然然站在门口。
“爹，你们怎么来了？”君旬连忙迎过去。
“爹。”
“老爷。”
其他人也连忙想过来。
“哈哈，都继续忙你们的。不用过来扶我。好远就能闻到一阵香味，想不到我君家有如此贤惠的儿媳妇们。哈哈，我心甚慰啊。”君熠看着这里烟雾缭绕，只觉得那饭菜香味，比自己吃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美。
“爹，这些可都是萱姐姐做的呢，别说吃了，我看着都口水直流了。偷偷吃了好几口了。”君晴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君熠也假装批评道：“就你嘴馋，连弟弟妹妹都没你这般不礼貌。”
非墨曦也接道：“今日这些饭菜，还真是萱妹妹的功劳，这厨艺我是自愧不如了。爹是不是有些饿了？”
君熠见非墨曦一点也不贪功，笑道：“本来不饿的，但是问道这香味，真有些蠢蠢欲动了。夫人，你觉得呢？”
“嗯。这厨艺，确实跟御膳房的厨艺有的一批了，而且，看来似乎都是些家常的食材，能做出这么丰盛的菜肴。辛苦了萱儿了。”慕容珊自是不会吝惜夸赞之词。
慕容萱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一直在锅灶边，温度很高，早就把她衣衫浸湿了：“爹娘严重了，能给爹娘做菜，那是萱儿求之不得的机会，真希望能经常给爹娘做点吃的。”
“这有何难！哈哈哈！”君熠笑得满面红光。
“这么热闹？”门外又多出一个成熟的声音。
众人回头一看，君晗和呼延雨然已经站在了门口，两人头上都有些尘土的痕迹。
“爹，你们怎么也来这里了。我说一路寻来，怎么都没见到您呢。”君晗一脸的感恩神情。因为他是除君曜外，最大的皇子党首脑。因此很少受到君熠的眷爱。甚至两人之间都没了什么父子关系的痕迹。
君晗虽心中颇有怨言，知道这个父亲对自己一直不好。但是今天是个重要日子，也许是缓解他们很久都不像一对父子的关系的最好机会。所以，他今天必须主动一些。
他必须忘记那些曾经在这个父亲面前惶恐的心情，忘掉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含着指责的话，希望能用这一天，让他想起来，自己也是他的一个普通的敬爱他的儿子。
看着君晗望着自己的眼神，君熠也有些动容，脑海中回忆起与这个儿子相处的画面，竟没有一丝关怀存在，全都是对他的斥责。他必须严厉地压住这个儿子的狼子野心，打压他的地下势力，不然到时二子相争，他死也不会瞑目。
但是，君熠嘴角抽了抽，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他和君晗的交流确实太少了。
君晗不想父亲尴尬，于是转了话题，望向非墨曦，“大嫂，几个房间都打扫好了，也吃了不少灰呢。看雨然的脸，都快认不出来了。”君晗说着，颇为爱怜地看了一眼呼延雨然，他们的夫妻关系似乎很是恩爱。
呼延雨然也是轻轻一笑，被幸福挑起了嘴角。她嫁给君晗，是真正的心甘情愿。而君晗，对她也很好。
“辛苦你们了。君旬，快给你二哥和二嫂打点水。”本来，这话是非墨曦要说的，却让君熠抢先了。
“去洗洗吧。”君熠看着君晗，难掩一丝愧疚。
“好的，爹，待会就过来陪陪您。”君晗扶着呼延雨然，去洗脸去了。
非墨曦看在眼里，心中也感概颇深，这一对父子，注定此生相互亏欠吧。一个无法做到父亲的慈爱，一个也不会尽到孝子的责任。直到最后一日，也解不开他们之间的那道结。
到底，生在皇家，是荣幸，还是不幸。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君曜望着眼前的一切，多么希望，现实不要像烟雾弥漫中的那样不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