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院落当中,摆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石凳之上各坐着一人。这两人一人黑衣一人白衣,均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此时正在下着一盘棋。桌上并无棋盘,却散布着大量的黑白两色棋子,以某种奇妙的规律相互纠缠在一起,争斗不休。
若是风四在此,一定会觉得眼熟。此地正是当初自飞鱼塔出来之时曾无意间闯入的那一片空间。
两位老者举止从容,但却十分缓慢。再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两人周身落满灰尘,就连正在撕杀的棋局也已被灰尘覆盖。似乎这盘棋已经下了千年之久,并且还要如此安静地持续千年一般。
无声无息地落下一子,白衣老者忽然长叹一口气,没头没尾地低声说道:“他快要醒了。”
“醒了又如何?”黑衣老者手举一子,以与语速极不谐调的速度,极度缓慢地朝着棋局落去,似乎面前空间中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了一般,话已说完,棋子却仍然处于半空当中。
白衣老者似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仍然出神地注视着棋局,喃喃道:“他以为自己是王,其实也不过是棋子。”
“他只是会扎手的棋子。”又一句话说完,黑衣老者手中的棋子仍然在继续靠近棋局的途中。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此地重归寂静。
大夏朝中部偏西的白果郡内有一座山,名虎头山,山前有一座古镇,名虎口镇。虎口镇是从东面进入虎头山的必经之地,每天都有不少过客在镇内歇脚。
古镇历经千年不败,颇有一番繁荣景象。日间车水马龙流转不息,夜间灯火通明人声熙攘。等到了三更天以后,人声渐息、灯火熄灭,黑暗之中的古镇也会呈现一片安静祥和之气。
这一日夜三更时分,更夫刘大头打完更正提着灯笼往家赶,却见前方街角闪过一道模糊的人影,心道莫不是小偷不成?遂吹熄灯笼,轻手轻脚地追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街角有一家酒馆,平日生意不错,这时已经熄灯打烊。刘大头才追至街角,便见那一道模糊的身影刺溜一下翻过酒馆外墙,看位置应该是朝着厨房的位置去的。
见此,刘大头心中畅然,原来是这个小鬼在作祟!酒馆老板黄富贵前几天就已经放出话来,近日有个不长眼的隔三差五地摸到他家店里,要是有人帮着逮到,赏银钱一吊。刘大头心中暗喜,真该爷发这个小财!
抓贼要拿赃,刘大头信心满满地守在墙外一棵老树旁,就等那小偷跳出来好来个人赃并获。
不一会,果然看见先前那道身影从墙内跳将出来,飞快地逃离,却正好冲着刘大头这边。刘大头大喜,马上闪身拦截,同时大喝“抓……”
满满的一口气硬生生地被憋了回去!
因为他惊恐地看到,在那小偷身后,七八只鸡腿、十几块拳头大的卤肉、甚至还有四五个酒坛子,竟然全部飘在半空,浩浩荡荡地跟着小偷一起逃跑!
这哪是小偷,分明就是一个饿鬼!一个贪吃的妖怪!
饿鬼会吃人,妖怪更会吃人!
刘大头一下子吓得魂不附体,双腿颤抖着就跪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小偷从身前跑过,并且还恍惚中记得小偷经过时曾朝自己嘿嘿笑了一下!
“妈呀!”刘大头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地逃了,一路上跌跌撞撞,怪叫不已。
被刘大头这么一阵怪叫,小偷似乎也被吓得不清,身后跟着的酒坛子中有一个“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小偷转身看了眼流了一地的酒水愣了愣神,忙慌不择路地乱跑起来,却不想惊动了更多的人!
自虎口镇进入虎头山,便是一片树林,此时黑暗笼罩、静谧非常。树林深处的一颗大树之下,生着一个火堆,火苗已经消失,一堆火红的木炭正散发出最后的光热。
火堆旁边靠着树身,有一道身影盘膝而坐,其呼吸轻不可闻,双手捏着一个古怪的印诀,似陷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当中。
远处有吵闹之声传来,随着吵闹之声渐近,一簇簇摇晃的火苗在远处隐现,原来是一群人叫唤着朝这边赶来。
吵闹之声终于惊扰到了树下的人影,这人眉头微皱,缓缓自先前入定般的状态下恢复过来,迅速地站起身,朝着吵闹的方向望去。
吵闹之声已经很近,火光大亮,原来是一群镇民手持各种工具,在追踪一名年轻女子。而这女子身后却诡异地晃荡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树下的人影自然就是风四,当日自玄通殿离开后,便一路向西,已经走了半月之久。这日白天才路过虎口镇,觉得此镇民风古朴善良好客,想不到,却也有这等野蛮、强悍的一面。竟然这么多人追赶一个年轻女子!
也不知这女子哪里惹恼了这些镇民,竟被一路狂追到此!看这些镇民的架势,分明就是不抓到这女子便誓不罢休的打算。究竟为了何事?
好奇着,逃跑的女子已经到了风四近前,才看清,原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着青色衣裙,面容娇好、身材匀称。被一路追了这许久,早已经娇喘连连、香汗淋漓。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子!
风四微微一愣,有些失神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女子。全然未曾注意到女子后方追赶而来的镇民们的喝喊声。
“抓女鬼!”
“抓女妖!”
“抓小偷!”
那女子看到风四注视着自己,眼中明显一亮,加快脚步朝着风四跑来,同时焦急地叫了一声:“大哥哥,快救救我!”
说着话,已经赶到风四身前,同时小手一挥,原本拖于身后的长长的尾巴忽然脱落下来,化做一只只鸡腿、一块块卤肉,哗啦一下掉在风四身前。
风四还处于愣怔当中,那女子娇小的身影已经躲到其背后。而风四,则被数十镇民咬牙切齿、神情愤怒地盯着。
“原来还有同伙!”
“大家不要怕!”
“放火烧死他们!”
“对,烧死这些妖人!”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镇民们不断高呼,同时摇晃着手中的火把,但没有一个人真的将火把朝着风四投过来。并且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愤怒之色也渐渐退去。因为自刚才开始,眼前这位年青人就一直在出神,无知无觉一般,似乎并未将眼前众人看在眼里,也没有听见众人的叫嚷。
或许是个瞎子、聋子也说不定!
镇民们毕竟是善良的,就算抓到真小偷也不一定会如何,何况这小偷似乎也只是偷了些吃食给他这位又聋又瞎的兄长而已。
妖人?女鬼?都是胡思乱想。有谁见过这么漂亮的妖人?这么漂亮的女鬼?如果是妖人、是女鬼,又怎么会被他们这一群凡夫俗子狼狈地追了这么久?如果是妖人、是女鬼,又怎么可能会来偷这些凡人才吃的小肉小酒!
让这些肉和酒坛跟在身后一起逃跑,只不过是个唬人的小把戏而已,只是因为天黑大家看不清楚罢了。哪来的女妖?哪来的女鬼?
追了这么半天,镇民们早就已经想明白了,眼前的只不过是个可怜的、饿坏了的小偷而已!
此时,这可怜的小偷正从其兄长背后探出一个脑袋,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畏惧、有些愧疚地看着众人,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仍然无动于衷的青年,露出温柔之色。
镇民们见此,心中的猜测得到确认,再也怒不起来,纷纷叹口气转身离开,甚至还有人在离开之前向小偷与青年这边投来同情的目光。
很快地,镇民们便统统散去了,树下火堆旁只留下风四与年轻女子两道身影。
年轻女子见人已散去,才笑嘻嘻地自风四身后转出,摇着风四的胳膊,憨憨地道:“大哥哥,你太厉害了!竟然一句话不说、一个手指头不动,就将这些人全都吓跑啦!”
说完,便伸手去捡地上的鸡腿,看见其上沾满了尘土,眉头夸张地拧成一团,显出十分苦恼的样子。不过下一刻,却又惊喜地嘿嘿一笑,只见另一只小手轻轻一挥,那鸡腿上的所有尘土脏物等便一下子全被吹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才一脸得意地坏笑着,张口朝手中的香喷喷鸡腿咬去。
似乎这鸡腿乃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一般,年轻女子脸上全是陶醉之情,但就在贝齿堪堪就要咬住鸡腿,甚至都有几滴口水不小心滴在了鸡腿之上而不自知,却突然将鸡腿朝着风四嘴边递去,嘿嘿笑着:“嘿嘿,我请你吃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