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如风,带起心头惆怅。
虽一去再去,却不见空。
这种感觉很微妙。
好像童年时在叶家镇外面玩闹时迷了路,看着千奇百怪的风景,会忘了回家的路。
天鹰舟已经飞了三天,叶笙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整整三年。
少了叶一秋和雪天心关切的目光,他忽然开始觉得有些孤独。
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好像天鹰舟里飘荡着的九天朔风,总能让人觉得寒冷。
叶笙扯了扯衣领,将脖子护的严严实实。
还是那一件青色的袍子。
他知道,天鹰舟现在正在三千丈的高空滑翔。
告诉他这些的,不是天鹰舟上的侍女,而是他前面座位上,正在看书的东梁白。
这个人告诉了叶笙很多东西,比如他休息时坐着的这个豆腐块,叫做水云台。
再比如,墙上刻着的这些花纹,其实是十个用来减轻天鹰舟重量的风属性阵法,以及六个用来加固墙壁的土属性阵法。
天鹰舟里这样的东西,有几百个。
叶笙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他可以将天鹰舟的每个部位都说的清清楚楚,好像这艘飞舟就是他亲手建造。
枯燥的旅程也似乎多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每个人都渴望着知道更多的东西。
叶笙也是如此。
尽管这个人身上,还有很多很多叶笙看不清的地方。
但这并不影响,他从这人身上,获取一些知识。
坐在他身边的夏阡花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笙想了想,从水云台上站起身来。
东梁白看见他来,合上了手里一本厚厚的黑色书籍。面带微笑的站起身来。
“坐。”
桌上的古书和包裹搁在一起,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仔细对比就能发现,这个包裹应该只能塞上这样的一本书。
但这三天来,叶笙已经见他从包裹里掏出了很多东西。
水壶,茶杯,茶叶。
也看见过他从里面掏出过好几本颜色各异的书籍。
叶笙坐在东梁白旁边,就这样注意到了那本书的。
是一本崭新的书,像是刚从油墨中取出,还散发着浓浓的书香。
又或者,这是一本保养得极好的书籍。
好到封皮没有一丝破损,依旧是柔滑。
厚约七寸,大开页的样式。
两掌并齐的大小。
即使是在梦落的书房,也很难找到这样精美的书。
无论是闪亮的黄色封皮,还是边角显眼的灰色方框。
都很不普通。
叶笙有了些兴趣。
《元纪》
这个名字很奇怪。
元为初,纪为记录之意。
合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最初的记录?
东梁白很大方的递了过来。
翻开黄色的封面,里面的文字小若虫蚁。整整齐齐的码成一排又一排。
这样的厚度,里面的文字或许会有数千万字。
叶笙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居然是一本年号错误的书。
整整一大半的内容,都使用了太阳历。这个叶笙从来没有听过的历法。
翻了半天,也没找见几个自己认识的地名。
从太阳历初年到太阳历9000年
大概叙述了三百七十五个王朝的毁灭与诞生中,发生的一些骇人听闻,或者说,令人惊讶的大事件。
鲜血冉冉,白骨累累。
贪婪,嫉妒,愤怒,欲望。
是这本书的基调。
搭配着偶尔出现的黑暗血腥的插图。里面的死人,骷髅,无不显露出某种黑暗的崇拜意味。
叶笙没有多看,合上了书本。
这里面的内容太过沉重,他不喜欢。
“你喜欢看这类的书?”
叶笙看了看东梁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东梁白淡然将书籍塞入了包裹,并没有说话。
叶笙想了想,继续说道:
“里面的故事,很黑暗。”
东梁白笑了笑,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如果这里面的故事,是真实的历史呢?”
叶笙反而沉默了。如果不纠结其中暴虐的故事。
单单根据里面的大陆变化,或许并不是毫无可能。
阴阳历不是人们智慧的起源。叶笙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一点。
1883年,他遇到了青羽,得知他被困四千年后。
很轻易的就能够发现,在阴阳历初年之前,显然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时光。
但,长达九千年的历史,又怎么可能在叶笙翻开这本书之前,没有在他的世界留下一丝痕迹?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出生在偏僻的叶家镇吗?
还是说,这个大陆的上的有些东西,对很多人来说,还是一个秘密?
叶笙沉默了一霎,决定以后再去探寻这些,现在他更渴望知道的,是其他的事。
“我很好奇,东梁白,你为什么会主动找上我。”
叶笙挑明了话题,这个问题不问清楚,他很难彻底相信东梁白。
东梁白露齿一笑,笑的有些狂。“很难说,或许是因为,你背着一把好剑。”
叶笙摇了摇头,这个解释他不信。
一把从未在东梁白面前出鞘过的剑,不该是理由。
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能被东梁白注意到的地方?
叶笙盯着浓眉大眼的东梁白,百思不得其解。
东梁白笑了,他并不意外叶笙问的问题,实际上,他很想通过这个机会,和叶笙达成某些协议。
他刚要对叶笙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忽然脚下一震。整艘天鹰舟抖了起来,咯吱咯吱的怪响从墙壁中传了出来,船舱中的人都惊慌起来,只见墙上碧蓝色的花纹猛然光华大作,泛出极为炽亮的光华,竟然比天鹰舟起飞时的状态还要明亮三分。
“这是怎么回事?”叶笙急忙转脸看向东梁白,却发现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船舱的抖动越发强烈起来,整个天鹰舟都开始左右摇晃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将身子埋进了水云台中,只有夏阡花脚步趔趄的跑了过来,摇摇晃晃的她满脸的焦急,天鹰舟又猛然一震,夏阡花刚站稳脚步,这下又摔了一个跟头。
叶笙刚刚扶住她,两个人便直接滑进了东梁白的水云台中,说来也是奇怪,这船舱颤抖的极其厉害,虽然叶笙摔倒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夏阡花撞了过来,但也足见天鹰舟已经颤抖的极为厉害。但东梁白就那样简简单单的坐着,身子却一点没有摇晃,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叶笙只感觉头顶的大厅忽然低了好几尺,天花顶格几乎要迎着头砸下来一般。现在就算是傻子,也应该能发现天鹰舟出了严重的状况,在这三千丈的高空中,竟然有什么东西在外面袭击了天鹰舟?这怎么可能?
“呵。”东梁白露出一丝苦笑,忽然将桌上的黑包裹抓了起来,挂在了脖子上,他看了一眼叶笙,表情有些复杂。
“东梁兄,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叶笙看出他神色有些不对,急忙询问。
东梁白没有说话,却从包裹中掏出一块黑色的玉牌来,塞入了叶笙手中。
“这是什么?”叶笙看着手中刻着一个“战”的玉牌,咬了咬牙问道。
天鹰舟情况不明,这东梁白又如此古怪,现在给他这个东西,又有什么用处?
“轰!”墙壁剧烈的抖动着,蓝色的花纹一个个逐渐消散,叶笙只感觉耳边打了一个闷雷一般。
墙壁一声巨响,猛然往里凸了好大一块。
“轰!”
“轰!”
墙壁上凸起的怪异痕迹越来越多,墙壁上的灵气花纹随着凸痕的出现,开始更加剧烈的消失。
强烈的恐惧感袭来,夏阡花紧紧抱着叶笙的胳膊,她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急剧的下坠,像是整艘天鹰舟已经开始朝地面坠落!伴随着恐怖的风暴声,整个大厅中一片恐慌,所有人都将身子藏入了水云台中,连头脸也不敢露出半点,只是这天花板上的那些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蓝色的块状物已经开始坠落,砸的一片大厅中一片惨叫。
幸好那水云台似乎还有保护的作用,暂时还没有人被砸中要害当场死去。大部分人都只是在水云台中被石块压的心头害怕,水云台缓冲过后的碎石就这样减速进入水中,砸出一片闷声闷气的哀嚎。
叶笙将夏阡花推进水云台,自己浑然不惧的站在东梁白身边,取下竹心剑,凭借剑鞘拨开头顶坠下的石块,他大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梁白站起身来,看着他苦笑道:
“说什么都没用了,腹虫已经将灵纹吃了个干净,很快天鹰舟就会开始解体坠落。叶笙,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
“什么是腹虫?还有那个牌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和你有没有关系?”
叶笙大声吼道,随着天鹰舟的剧烈颤抖,阻挡这些坠落的石块已经开始困难。
他挥舞着剑鞘,打飞自己头上坠落的石块。蓝色方块竟然极其之重,不依靠水云台进行防御,就算是叶笙也被砸的苦不堪言,面对着仍然不将话说清楚的东梁白,他胸中燃起了一阵阵怒火。
“叶笙,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想看到这一幕。但是.”
东梁白犹豫了一瞬,咬了咬牙说道:
“如果你能活下去,就拿着玉牌去北战王府找我,我保证,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现在。。”
他看着面前已经开始挤压变形的天鹰舟墙壁,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了东十二难看的脸色。
东梁白忽然间面若冰霜:
“我只能先走一步了!”
他长袖一摆,忽然朝墙壁踱去。
叶笙单足一点,身形急急往前窜了三尺,却没能抓住东梁白的衣袖。
一快一慢。叶笙竟然碰不到东梁白。
心头一寒,才发现此人原来居然如此之强。
东梁白幽幽一声长叹,站在了一个中年人旁边。
“我放弃了。”
原来他疾行过去,只是为了这一句话。
叶笙不敢离夏阡花太远,大厅中坠落的石块已经越发迅疾,就连如水般透明的水云台。也已经阻挡不住,就在叶笙右手边的水云台里,一块一人大小的尖利石块扎了进去,那个水云台里,已经流转开殷红的血色。显然是被直接扎死。好在叶笙的剑势展开,将夏阡花藏身的水云台护的结结实实。
叶笙胸口燃起一阵阵的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三千丈的高空,天鹰舟成了如此模样。
他,又怎么有信心保护的了夏阡花?
可是东梁白为何又有这么强的信心,能让自己活下去?
叶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他说出了那句话来。
瞧着他腰间叮铃作响的白玉,瞧着他一身绿色盎然的衣装。
同样瞧着他身边,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人,从褐色的流云袖下,伸出的那一双粗糙的大手。
那人的手放在东梁白的肩膀,很稳。
对比着已经开始受伤的叶笙,他们身边的空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一颗石子坠落。
叶笙拼劲全力的挡开了一块脸盆大的蓝色石块,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剧痛。
原来已经被一块尖利的石块划伤了半边脸颊,涌出的鲜血覆在他脸上,视界已经变得血红。
叶笙受了很重的伤,因为他没有将全部注意力全放在头顶,他在极力记住这两人身上的一切特点。
这一切,一定是因他们而起。
叶笙能听出东梁白没说出来的那些话。
他没有否认这一切和他有关,这本身就证明了这一切是因他而起。
东梁白心里有真相,只是不说。
叶笙想知道。
哪怕他处在千丈的高空,哪怕知道这一切的他恐怕还未坠地,就要和大厅里的所有人一样,要么被石块砸死,要么被已经开始变形的天鹰舟挤成碎片。
这一刻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个呼吸。
大厅里的那一抹平静消失了。
准确的说,东梁白和那个中年人。
消失了。
就在叶笙眼皮子底下。
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出现过。
他们站着的那一块土地上,开始坠下了许许多多散碎的蓝色石块。
好像这个大厅是一个会呼吸的怪物,吐出了憋了很久的一口臭气。
只有叶笙脚下,夏阡花躺着的这个,属于东梁白的这个完好无损的水云台,提醒着叶笙。
东梁白不见了。
他和那个中年人瞬间离开了天鹰舟。
如果他想不出办法,他和夏华,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