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
这一座山村小学如今已不再有任何的魅力。外地来的老师在这个学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所以这里已不如往日那么吸引人，那么有生命活力了，它呈现在深山秋阳之下，是那么的萎靡不振，没精打彩。但无论怎样一切都还得照常继续下去。
新的一个学期又如期而至。
这是2009年8月28日。
王丽华到学校里来了，她是这所学校里的还没有走出去的一个远地老师，说是城里的一位姑娘。一来到学校，她就开始打扫卫生，有三条蜈蚣在这个漫长的假期里在她的房间里面安了家，这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脸都吓变色了。
卫校长这时刚好从她的房间外经过，不禁把头伸了进去说：“我说小王老师啊，外面进来的老师都走光了，你怎么也不找关系调走了就得了，就用不着在这里和那些蜈蚣虫子作伴了麻！”
“校长啊，我要是能走的话，早就走了，我不是没有关系走不了吗？有谁愿意呆在这里不走啊！”
“也是哦，要是能走的话，怕是早就走了，呆在这地方种工作，现在连个男朋友也还没有，我真的是为你担心啊。不过不要着急，如果有适当的，我一定给你介绍！”
“那我就先谢谢校长了。不过，我可也没那么着急。”
卫校长一直往前走，边走边对着另一个走过来的老师说：“你不着急才怪，再不着急，怕就嫁不出去啰！”
王丽华也对着他的背影说：“谁要你介绍男朋友了，就算是这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要你操心，还是做好你自己的校长去吧！”
吴天生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想说什么，欲言又此，想走过来，最终也还是没有。
上午11时，有人敲响了教师宿舍瓦檐下的那一块大铁，那块沉默了两个多月的铁块，似乎还没有睡醒，又或许是在闭目沉思，就这样冷不丁地被人用力一敲，就惊慌失措地大叫了起来。刺耳得很。这次敲钟的人不是刘大全，他在这里基本上是敲了差不多有十六年的钟了，这学期他调走了，调到了离这里大概有十公里远的中心校去了。还留在这里的老师们听到了那钟的叫声，都知道是开学报道了，就都往会议室里去了。
在会议室里，老师们都按照上学期卫校长按排的座位坐好。发觉少了五张面孔，有五个人没有来。在领导坐的那一方，也就是会议室的上方，空出了一大空，只有卫校长一个人还坐在那里。他身后的墙上贴满了这么些年来学校在各方面获得的奖状，还有一幅由中国人寿保险公司赠送的有中国结图样的日历。尽管这样子，卫校长此时的情况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凄凄凉凉，好像是这所学校是因为他的经营不善而要面临倒闭了。
卫校长等到大家都坐好了，就开始清点人数。
老罗老师说：“向婷没有来。莫也调走了吗？”
老王老师说：“是调到城里去了吗？”
卫校长说：“刘大全，张俊榕，李勇是已经确定调到中心校去了，王梅去了城里二小，关于向婷，我这里还没有通知，打电话问一下，看她在哪里。”
王丽华说：“听说她是又到医院去拉腰杆去了，她的腰椎间盘突出又犯病了，连正常生活都不行了。”
“江湖，你还是打电话问下吧。”卫校长对江湖说。
江湖上学期本来是紧挨着领导那一边坐着的，这下他却到了挨门最近的那一个位置坐着，大家习惯性地在原来的位置去找他。没找到。
江湖听卫校长这么一说，就站起身来，边拨通电话边往门边走。他都重拨了好几遍，没人接听。他走回来对卫校长说：“那边不接！”
“不管她了，开会了。”卫校长说着从桌子下面掏出了一大叠纸张文件之类的东西。
大家都认为卫校长会说：因为上学期我已经在这里说过了很多次的了，说是这个学期不做校长了，这东西我都做了三十六年了，不想再干了，上学期期末的时候都已经宣布辞退不干了，所以今天我把我手里的工作移交给新上任的领导XX同志等等之类的话语。
大家在上学期也都已经作好了思想准备的了，准备在这个学期来恭送老校长，欢迎新校长。
“嗯，嗯，新的学期就是从今天开始了啊。”卫校长说话了：“因为上学期我已经在这里说过，说是从这个学期开始这校长我就不干了，所以，嗯，所以这个暑假吧，我特地为了这事去了一趟局里，去找局长辞职。可是局长不同意，说：这所学校的工作不能没有你，你工作做得那么好，成绩那么突出，你已连续九年得了乡级优秀教师的荣誉奖，今年都已经给你评了省劳模了，难道那省劳模都白评了？不行，再怎么你也还得再当几年校长，我们还打算这学期要把你那儿作为全市远程教育示范学校，在全市进行推广学习呢！是吧。再说了，你要辞职，总得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啊，这事也还得我们局里的有关人员下来进行调查啊，如果说有人反映情况，我们再决定啊，要辞职也是由我们说了算，而不是说你想辞就辞的那么简单的事。我说，是因为我老了，眼睛花了，耳朵聋了，手脚也不利落了。局长说这事简单啊，我们就给你配一个副校长，让他来协助你的工作，这下你可没什么说的了。那局长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所以也就只有继续把这校长当下去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江湖就来协助我的工作，是副校长。江湖坐上来！”
卫校长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给江湖让出一片空间来，江湖就这样坐到了领导位置上去了。
“王学军还依旧是少先队辅导员兼出纳，也坐上来一点儿吧！”
王学军是坐在一个不上不下不前不后的地方，就是一个长方形的角上，所以他就只那么稍稍往卫校长那边一挪，也就可以了。
在领导位置的那一方，色彩很是鲜艳，卫校长穿的是雪白的衬衣，副校长穿的是一件桔红色的T恤，王学军穿的有一条大红色的马裤。
没有一个人说话。会议室里多了一个副校长。
这时向婷来了，走得气呼呼的。
有人对她说：“你不是调走了吗，还来这里做什么啊！”
“我是要调走了，马上就要调到土洞里面去了。”
下面是卫校长宣读一些文件精神和开学工作任务。
第二日。
今天的工作任务是给学生报名注册。
早晨8时
王丽华在她的房间里又捉了一条蜈蚣。
有学生家长来找吴天生。
在吴天生的宿舍里，家长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天生啊，把我家潘婷调到你的班上来吧。她说她不想在那一个班读了，罗老师教书不行。”
“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得去找卫校长。如果他们把潘婷调过来，我就接受。我是没有权利私自从那个班去要学生过来的。”
“吴老师，那你就去和卫校长说一下嘛，就把潘婷弄到你的这个班上来。”
“我不能那样做，罗老师会对我有意见的。再说了，没经过校领导的同意，也是要不过来的。”
“我本来是想把潘婷送到中心校去读，去和她那读中学的姐姐吃住一起的，可是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这里在读一年级，潘婷还得照顾弟弟，没有办法了，就只好来找吴老师你了，还想吴老师能理解这做家长的心情。”
“像这样成绩突出又好学的学生，我是非常愿意接受的，可是我真的是没有这个权力。你还是得去找卫校长。”
“这样的老师可真是误人子弟啊。听卫校长说，那罗老师吧，他在课堂上说话粗鲁，凶得很，上课没有耐心，改作业不认真，还经常在教室里趴在课桌上打瞌睡，口水牵着线线往外流。下课铃声一响，他就飞快地跑去他的小卖部卖学生东西。像他这种在一边做生意一边教书的人，会能有多大的心思去教好学生呢？我是看在他和我有一点点亲戚关系，又是隔坡邻村人的份上，再说了他在其他方面又没有得罪过我，有些话我不好讲，要是别人，我一定要把他告到教育局去。要是把我潘婷的班调了，我也就什么也不说了。”
“你还是先和卫校长去说一下吧，这事，先看看卫校长是什么态度再说，好吧。”
“好吧，那我就先去找下卫校长再说吧！”
一会，潘婷家长又来了，对吴天生说：“卫校长说了，这事他会处理好的。那我今天就不报名了，明天再来。”
“那好吧！”
“走了啊！”
11日，会议室集中。
今天的会议室里来了两个新人：丁文莱和龙飞。
丁文莱是挨着卫校长坐着的，这下领导位置上就坐上了四个人了，看上去是饱满了。龙飞就坐在进门那。
卫校长为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这是丁文莱，这是龙飞。丁文莱来我校任教务主任。”
丁文莱没有向老师们那样说向大家学习之类的话语，一句话也没说。他原是一个村小的校长。
龙飞大着一肚子，看上去着不多就要生了。她是从山鸡坪一村小调过来的，刚结婚不久，老公家离这学校很近，调了过来，老公就可以每天用摩托车接送她上下班。
卫校长只三言两语简单地交代了今天的工作任务说是今天继续报名，报名时态度好一点，不要和家长闹矛盾。
散了后，大伙就在宿舍的屋檐下用一张小桌子报名。
中午，又有一学生家长来找吴天生。
“吴老师，我儿子陈二想过你的这个班上来读书，他不想在二班读了，吴老师你就收了他吧。”
“为什么要过来啊，不读得好好的吗？”
“罗老师教书不行。我家陈二讲了，如果还罗老师教他，他就不读了。”
“这样吧，这事你得先去和卫校长说一下行不，看卫校长是怎么说的，然后你再来找我，好不好？”
“好，吴老师抽支烟。”
“谢谢，我不抽。”
“那我就先去找卫校长了啊！”
“好，去吧。”
一会，校务会召开了紧急会议。
卫校长急匆匆地跑上跑下。来叫吴天生去参加会议。
吴天生说：“你们开一下就行了，你看我这报名，学生，家长都在这等着呢！”
参加会议的有四人，卫校长卫长青，副校长江湖，主任丁文莱，少辅队兼出纳王学军。在商议关于罗老师的问题。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
陈二家长马上就得到了会议结果：把罗老师换到别的班去教。他赶紧跑到吴天生那里去。
“吴老师，卫校长说不让罗老师教陈二他们了，这可是真？”
“那就是吧。”
“好吧，那我就先把陈二的名在那个班报了，我明天再来看，如果说陈二他们班还是罗老师在教，要是骗我的话，那我可就要发火了啊。”
“那是不会的，你就放心吧！”
报了两天的名，学生差不多只来了一半。不过老师们也都不怎么着急。那些家长们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在每学期开学时逢集的那一天才会来一边赶集一边来给其子女们报名，明天就逢这里赶集了。所以是既使是卫校长早早就贴出了开学的通知，老师们在开学报名的日子里左等右等，这等不到逢集的日子，这名是永远也报不完的。
第三日。
会议室集中。
卫校长一走进门就对罗老师说：“你的那个事是一个问题，这个学期就把你从那一个班调出来，去接刘大全老师的丢下的那一个班的数学。”
“我不同意！”罗老师直接就说：“我的那个五二班是我从二年级就教上来的，我不能丢下我的那一个班。”
卫校长有些火了：“你还说你不同意，你都知道你的那一个班的学生和家长都说了些什么了吗？你还在说不同意！学生家长的意见都那么的大，都搞得学校的工作都无法开展下去了。把你换班了，是为你好，你要有自知之明。下面……”
“我要有什么自己知自己明的，我的那个班的成绩怎么样，大家又不是不清楚，有些事我是不想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这里面搞的鬼！搞得我在人面前名誉扫地，他就是有些人的目的。”
卫校长继续说：“别再说那些婆婆妈妈的了啊，下面，由主任丁文莱宣布一下这个学期各班的班主任和科任老师人员的分配情况。顺便补充一下，一，二，三年级不分班，四（1），四（2）班两个班合为一个班。”
丁文莱在刚开始说话时不免有些紧张。他必竟是一位刚从学校出来不久，刚从下面村小学里调过来的年轻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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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了些什么。
“……一年级班主任向婷，语文向婷，数学姚国栋……四年级班主任王丽华，语文王丽华，数学老师吴天生……五（1）班数学丁文莱……六（1）数学罗双林……”
副校长接过丁文莱的话说：“龙飞因只上一个月的班就要请产假，就安排她上四，五，六年级的英语课，产假一到，就把英语课停了。”
有人在下面笑：“干脆直接把语文课也报停了吧！”
“为什么一，二，三年级不分班？”
“四年级还要合班啊？大乱了啊！”
会议室里吵开了。
卫校长说：“我们学校目前有19名老师在岗，这学期丁秋菊，钟小露已经请了产假，实际在岗就只有17人，龙飞上一个月的班又请产假，这样就只有16个老师在任了。我们12个班级，按每个班两位老师的话，应最少就得有24位老师。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不就得停课了。我的工作是被女老师们请产假请乱套完了，真的是不想再要女老师了！”
“为什么我们学校的老师总是缺啊？”
“是啊，有的地方连村小的老师都爆满了！”
“就说中心校吧，还没有我们学校的学生人数多，12个班，就有35个老师，都多得不知怎么办了，有5个人没课上，刘大全过去了也不知道安排他做什么。张俊榕就是拿去教学前班。”
“这是资源浪费啊！”
“我知道有一所学校，老师多得不得了，人家是一个班的语文课有两个老师上！”
“怎么上啊，两个老师教一个班的语文？”
“一个人上一个星期呗！”
“我还以为是一个人上语文基础知识，一个人上作文呢！”
“我要是那学校的领导，我就这样安排！一个老师轮着上一个星期的课。”
“我的一个同学的那个学校，一所城郊小学，人也是多得不知怎么办了，结果给安排了8人去搞后勤工作，还是有多的。”
“谁叫我们这地方偏僻落后，留不住人呢？”
“这个问题就别再讨论下去了啊，说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这就是中国教育的现状，是你我的这一两句牢骚是改变不了的，我们还得吃这一碗饭，只有面对现实。”卫校长说：“目前，我们学校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样子，大家这个学期就克服下，到下学期几个请产假的回来了，就好一点了。本来是计划今天发书的，看样子是不行，还得继续报名，估计今天也该是最后一天报名了。
“散了会后，我和副校长得去一趟老屯小学，那里的情况不太好。在这里给大家说明一下：
“第一个问题是，开学都这么些天了，那些老师们都还没有来校报到，昨天中心校校长还碰见了两个老师在城里闲逛，说是没有校长通知他们回校。虎山村小老师周小军听从中心校的安排，这个学期去老屯接任校长职务，可是老校长陈银生不但不把工作交接给他，还态度不好，周小军一气之下返回了虎山，不肯再去了。这老校长吧，气走了新校长，他还在闹情绪，也不安排工作任务，就闷着头一个劲地与泥水工人一起在硬化操场。所以中心校长要我们下去做陈校长的思想工作，把权力放下去，让年轻人来干，尽快地把老师们召回来，马上开展工作。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昨天去书店取教科书，老屯小学一本书也没有，我查了所有的相关资料，都没有关于老屯小学的订书记录，老屯小学已经消失了，不见了。问题可能出在上学期有关操作人员由于操作失误，把老屯小学给遗漏掉了，没有上报上去。这是个大问题，这事还得保密，不能让学生和家长们知道，要是知道了，老屯小学就麻烦了，那工作就更不好做了。”
下午，向婷去找卫校长，说不愿意和姚国栋老师教一个班，说和他教一个班，担心学生家长对他教书不满意，以后会有麻烦。要求卫校长给她的班换一个语文老师。
姚国栋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了老教师，身患多种疾病，有脑血栓，高血压，颈椎炎，肩周炎，咽喉炎，胆结石，肾积水，还右腿骨折。同事们背地里善意的说他是一台没用了的报废老爷子车。他几乎每年有一半多的时间里是在医院里渡过的。校长劝他提前病退，可是姚老师不肯，他说他还没有到退休的年龄，他还不舍得这三尺讲台。校长说他哪里是舍不得这三尺讲台，这三尺讲台差不多就要了他的老命了，他是舍不得他的那份工资，如果办了提前离休，就会得不到全额退休金。他这要坚持着上课吧，来上一个星期的课，就得去医院住两个星期，自己吃了苦头不说，这还给了学校工作带来了多么大的麻烦。他所教的那个班的学习成绩简直是一塌糊涂。把他的情况向上级反映吧又显得没有一点人情味，学校里就这样子长期把他的事兜着，大家把他的课就那样子抬着，最终受损的还是那一个班的学生啊。
卫校长眉头紧锁：换谁去教一年级的语文呢？又把姚国栋安排去教哪一个班呢？
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姚国栋是王学军的姨父，让姚国栋和王学军去教一个班，王学军应该不会有什么说的！”
向婷：“那我去把王学军叫过来，你就给他说一下！”
向婷大步走到王学军的门口：“王学军。卫校长叫你过去一下！”
王学军：“有什么事你就说了吧，我有事，不过去了。”
“卫校长说是要安排你和姚国栋老师教一个班！”
“这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吗？就照前面丁主任安排的吧，我的事有点多，现在没有空理这些事。”
“你就去一下吧，卫校长在那等你！”
“不去，我这没什么可商量的啦，如果一定要这样，要我去和姚老师教一个班，那你就把我手里的财务会计，少辅这些事务接过去，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王学军有些生气，说话粗声大气。
向婷也火了，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啊！那是卫校长的意思，你这冲着我发什么火啊！你嫌事多，又没有人逼着你做那么多的事，你做这么些事，你又不是白做，你这不是拿着学校的几份职务费的吗？你这人说话怎么回事啊！真是气死我了！”
“他就这意思！谁来他就是这么说的！”王学军的老婆李小玉在屋子里也大声地说。
谁的心情似乎都不怎么好。这是2009年秋开学之际。持续的自然干旱已差不多进行了两个多月了，一切都在这炎炎烈日之下一触即发。
所有的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没得商量。
罗老师同意撤出了五（2）班，可是又不愿意去教六（1）班。卫校长的头都要爆开了。
“那你要几班？”
“二，三年级都行，只要不是六年级。”罗老师的回答很明确。
卫校长只好去找二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李小玉。
李小玉说：“我本来和副校长江湖合作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人啊！再说了学生太小了，
这样换老师对他们不好，我不同意！“
三年级不分班，只有语文老师，还没有数学老师。卫校长又找到了三年级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江飞，考虑让罗老师去教三年级的数学。可江飞也是不答应。
卫校长的头真的是要爆掉了。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六年级的班主任说话了：“这罗老师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要他，他就硬要往哪里凑，我这里没有什么说的吧，他又觉得很是掉价，他是一定要把自己在这里搞得没有立足之地吗？”这话到了罗老师的耳朵里，罗老师终是不闹了。
这老罗老师吧，他也真的是有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他是卫校长的小学同学，也是民办教师出生，他也并不是家长们一再所说的教书教得不好，事实上他所教的班级每次全乡统考，成绩都是前一二名，在去年的全乡期末考试成绩中，他还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位拿奖的数学班级。至于说家长们为什么要这样子说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全是卫校长搞的鬼，是卫校长长年累月地在学生家长们的面前诽谤他，说他的坏话。他是校长，在这个偏远落后的地方，他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人们心中的神，如果他一定要把白的说成是黑的，把黑的说成是绿的，谁都会相信这白的它就是黑的，这黑的它就是绿的。所以如果这卫校长他是决定要把罗老师的这全乡考试第一名说成是倒数第一名，要把罗老师这唯一位拿奖的人说成是唯一个没有拿到奖的人，大家也都会相信。
别人不理解，就问老罗老师：那卫校长他为什么要那么对你？
为什么？就是因为太熟悉了，太了解了，在一起呆的时间太长久了。他们从小学同学时认识起，一直到现在再做了几十年的同事，这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差不多都是在一起，从同学到同事，从相识相交相知，到现在他们是彼此无所不知的冤家。
向婷也不吵了。向婷到上学期为止，一直是担任着学校的语文教练组组长，到上学期结束的时候，曾当着全校老师的面向校领导提出了辞职，校领导当时没有答应。在这个学期时，她就由教了多年的语文改为了教数学，这样不搞语文教练组组长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数学教练组组长吴天生在会议室里就这事对她竖起了大姆指说：“高明，你真是高明！”她把食指放在嘴边说：“嘘，不许说！”
放学后，卫校长找到了吴天生，神色凝重地说：“我本来是想要你来接刘大全手里的这份工作的。你在学校工作这么多年了，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我心里是有数的，你完全有能力做好这份工作的。可是也不知道这丁文莱和中心校校长是什么关系，中心校校长却硬是把他从下面给抽了上来，做了这个主任。我这真的是没有办法，人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你要是早点也去活动一下，说不定这个主任就是你的，他丁文莱，我看在业务能力上也就是那个样子，我看不如你……”
吴天生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也别再说了，校长。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什么教务主任之类的事，上级领导安排我无论是做什么工作，我都会尽力做好。丁文莱，我觉得他还行，他做得选好的。”
“我知道你在这方面行，工作踏实，认真细致，为人谦虚谨慎，有上进心，没有什么私心，作为校长，我真的是对不起你，要是我可以做主的话，我会考虑你。”
“这事就不要再说了。哦，卫校长，有件事我正想对你说，就是这数学教研组长的事，如果有合适的人话，我想让别人来，我不想再做了。”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有思想包袱吧，这数学组的组长你还是继续搞下去，不要讲了。对了，你们班的那个叫姚招宝的学生来了吗？”
“还没有。”
“我和你去他家里看看吧！”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事情那么多，你就别去了吧！”
“那好吧！这个学生一定不能让他失学啊！要不你叫上班主任王丽华老师和你一起去吧，这事，她作为班主任，是有责任的。”
“我知道，这也是我的工作。我这马上就去他家！”
下午，吴天生走了五公里山路去了姚招宝家。
姚招宝家住在村子的最端上。门口有两棵古松。一座陈旧的木瓦屋。院子里有一个不大的水坑，洗脸水，洗碗水全往那里面倒，周围踩满了家畜的足迹，搞得烂泥浆浆的，有几只苍蝇在那水面上翻飞着。院子左面是一个鸭棚，周围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鸭毛鸭屎；右面是猪圈和牛圈，一些稻草四处洒着。
吴天生不知从哪儿落脚。
这时从屋子里钻出来一个人，他是姚招宝的爹，一个墩实木讷的中年汉子。他兴许是知道了吴天生的来意，就不冷不热拖出一条板凳说：“是吴老师来了，坐！”
吴天生也不客气，屁股一伸就坐上了。
姚招宝的爹不紧不慢扎了一只草烟，问吴老师要不要抽一只。吴天生摆摆手。他爹也就把草烟往自个儿嘴里边送去，有一溜口水迅速流了出来，落在了他那双分不出原样的鞋子上，他随手抓了把稻草把鞋擦了擦。
“我来找招宝。”吴天生说。
“招宝看牛去了。刚才丁文莱老师也来找过他了。”
“丁老师也来过了啊！”
“是啊，刚走。”
“哦。是今天我没有看到招宝去学校，就过来看看。”
“我刚才也跟丁老师说了的，我家招宝今年不读书了，在这里也不劳烦各位老师了。”
“为啥不读了？这孩子诚实，学习肯上劲，要隔一年不上学，功课就挪下了，以后要赶上就麻烦。”
“您放心，老师，我们不会麻烦您的，孩子读不得书不会怪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吴老师，我们谢谢你的好意了。可我们家实在是腾不出人来读书了，再说读书恐怕也是读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我看招宝就别上了，也好在家给我放放牛。”
屋子里起了烟火，一阵呛人的浓烟从木板缝里挤了出来，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那是姚招宝的娘在煮猪食。
“我说你就不能把烟弄小一点儿吗？”招宝他爹冲着屋子里大喊。
一个蓬着头的女人伸出了半个身子，哭丧着脸应道：“晓得了！”
“还不快做饭给吴老师吃！”
“这就煮！”屋子里答应道。
“吴天生说：“不吃饭了，我只是想见见招宝同学。”
“老师你都看见了。”招宝爹说：“招宝他娘也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样的事都做不好，这里里外外也都是我一个人操持，哪能忙得过来。好不容易盼望着招宝长大了，好帮我一手。这农民还得靠天靠地靠自个儿的力气吃饭，这读书能有啥用处，还不把春都荒了！”
这吴天生东说西劝，说好说歹，这做爹的就是一个死疙瘩，解不开。
一抹夕阳从门口的松树上斜射过来，照在了姚招宝爹的那张愁苦的脸上。
姚招宝这时跟着他的那头母牛回来了，斜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牛的影子遮盖住了人的。
这招宝长得虎头虎脑，一双小手黑糊糊的，过脚裸的裤子在风中飘荡着，打着一双赤脚。他走进院子看见了吴天生，有一些惊喜也有一些胆怯，他叫了一声老师就去拴牛。可那牛不肯进圈，要去那院子中的臭水坑里喝水。
招宝爹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喝诉说：“不是叫你把牛牵去喝井水的吗？”
招宝嘟哝着：“牵去喝了，兴许是还没喝够！”
“哎，做不好事啊，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啊！”
吴天生忙说：“孩子不还小着的嘛！”
“不算小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家里的什么事都是自个儿理着干了！”
“这样吧，招宝爹，关于招宝读书的事，我们还是听听招宝自己的意见吧！”
“嗯，听他的？他懂过屁？”
招宝站在牛圈旁，很是不自在。在古松的后面，露出了三四颗小脑袋，在对着他挤眉弄眼。
“招宝，到我这里来！”吴天生摸着他的头说：“明天去上学吧！”
招宝的目光很快地扫向他父亲，马上又缩了回来。不作声。
“这孩子不能不读书了呀，连封信都还写不清楚呢。招宝爹，我不能这就样看着这孩子不读书了，我不说让他上高中，念大学，可至少要让我教会他读信写信吧！”
招宝爹的眼睛有些湿润。
招宝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在回校的路上，吴天生赶上了丁文莱。两人就姚招宝的事说了很多。
回到学校里，吴天生去到王丽华的寝室，对她说了关于姚招宝的事。他和王丽华是搭档，王丽华是班主任，他是副主任。
王丽华很是感激，这本来是她作为班主任该去家访的事，吴天生就这样一声不向地去了个来回了。
吴天生边给她接插板线边说/：“那么远的山路，你哪能走得去？以后这班里家访的事就让我去得了。再说了那些家长的素质也不是那么地好，你去的话怕是应付不过来。这万一要是遇上什么事，你一个女孩子，那可怎么办？”
“我可是不怕，在这地方工作了这几年，我什么阵式没见过？”
“别吹了啊，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这作为副主任的一个大男人可是没脸见人了啊！——可真是没有想到丁学莱比我先去也去了那学生家里。”
“嗯，是吗？”
“你这屋子还有虫子吗？”
“不知道。”
“我帮你找找吧。”
“别找了，如果有，它们自己会出来的，要是它们不肯出来，你也是找不着的。”
“你对这些虫子倒很是了解啊。”
“那是自然，和它们相处久了嘛，自然就了解了。”
“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没？”吴天生接好了插板线问。
“没有了吧。”
“嗯。有什么事就说一声。”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