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
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开明的时代吗?
回答是:否,我们生活在一个启蒙的时代。
1784年12月18日,约翰·格奥尔格·哈曼给克里斯蒂安·雅科布·克劳斯(1753—1807)写了一封长达4页的信。克劳斯自1780年起在柯尼斯堡大学任实践哲学和政治学教授,他不仅是他昔日的老师康德的同事,而且还是康德亲密的朋友,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将近30岁。这是一封有具体原因的私人信件。但这封信与哈曼25年前写给康德的那些“情书”相比,也不完全是即兴之作。康德在1784年《柏林月刊》12月号上发表的题为《对“何为启蒙运动”这个问题的回答》一文触动了哈曼的心灵。他想起了他们初次相识时的热烈感情,于是信手拿起鹅毛笔,再一次就他们之间的共性和分歧进行反思,“而此时他那僵硬的四肢几乎不再适宜于逍遥学派的哲学”。他不愿像亚里士多德那样在哲学体系内运动,而是再次写下那些击中开明的自我意识的要害的思想。
那时,即1759年7月27日,当他的朋友贝伦斯和康德鼓励他接受法国启蒙运动的思想时,他拒绝了理性主义者康德。他宁可做一个打断其对话者的仅凭幻想的理性的苏格拉底,因为这些对话者虽然能干预宇宙的秩序,却不能认识自己。因此他更赞赏心灵的抒情语言,而不赞赏任何被主观的自我认识清洗过的理智的概念性论证。而那时,他们同时还有一个共同的《儿童物理学》的计划,他有时问康德,他这个如此聪明而且开明的哲学家是否也“特别喜欢孩子”,甚至参与孩子们那些简单的、貌似愚蠢的活动。给有学问的人们讲一点东西,这对哈曼来说容易得就像去欺骗老实人。但是,要为儿童写一部物理学,这就要求放弃任何优越感、虚荣心或掌握的知识形式,只需要一颗敏感的心灵和独立思考的勇气,杜绝对他人思想的模仿。“鼓起勇气!”这是哈曼写在书信末尾的祝福语。他同时还附加了一句:“如果您感觉到在自己的爱心中对儿童有一份特别的爱,那么您的胆识就会陡然倍增,而才气也会汹涌澎湃。”
毫不奇怪,哈曼已经进入“灵魂深处”,康德1784年如是说。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想起了自己这位最尖刻的批评者,在这位批评者的眼中,大多数开明的哲学家都是谎言预言家、作秀预言家和口头预言家,唯独没有勇气进行自我思考。“鼓起勇气!勇敢地使用自己的理智!”25年前,哈曼将这句话送给康德,以便使他放弃对没有心灵和自我认识的开明理性的模仿;那么,康德究竟为什么恰恰选择这句话作为他进行研究的座右铭呢?为了澄清这个问题,他给共同的朋友克劳斯写了这封信。克劳斯不仅对哈曼佩服得五体投地,热爱他的“心灵”;而且对老教授康德也钦佩有加,赞赏他的“头脑”。
哈曼给克劳斯教授的私人信件是一份哲学史文献,可以同康德为开明读者公开发表的纲领性文章相提并论。在对启蒙运动的批评中,哈曼的机敏和实力至今仍无人超越。这封信的重要性远远超出哈曼动笔撰写的具体原因。所争论的不仅仅是一个200多年以来支配着哲学史的问题,而且是一个涉及我们同时代人的自我理解的问题。“正如文字记载的那样,几乎从未有过与之可比的争论,因为它具有如此高度的示范性,人们不得不问,而且从各个方面问,什么是真正的、彻底的启蒙运动。”可是,这个问题究竟是怎么产生的,从哈曼和康德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我们也可以看出他们迥异的性格,而他们两人进行如此激烈的争论,还能继续保持友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