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2月7日,长年的精神压抑和“四人帮”垮台带给他的极度兴奋,像正负电极的猛烈撞击,使得郑律成脆弱的脑血管崩裂了。他死得太早,死得很凄凉(我们后面还要提到)。在当代中国音乐宝库中,因郑律成的英年早逝,有一块地方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空白。
刘抗与裴世昌:革命有缘爱无缘
哇,这个小女孩的胆儿太大了!
高高的秋千架上,这个扎着两条细辫的小女孩伸开两手平衡着自己的身体,在长长的木横梁上来回走着,底下的小伙伴们一片欢呼雀跃。她就是刘抗(原纺织工业部技术委员会副主任)。那时她还练拳,拿厚厚的一叠纸当靶子,几拳就会把纸捆打得粉碎。
90年代我们见她时,她巳两鬓飞霜,依然走路如风,举止利落,说话干脆简洁,坦诚明快,有一股行伍出身的丈夫气概。
她的祖父名刘赓藻,好读书,有文采,早年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是辛亥革命中的一员干将,1913年返回故里,倾家中资产废私塾、创新学,打破族界,不分贫富,请穷人子弟免费入学。1924年经董必武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病逝,时年52岁。父亲刘凤威也是满腹经纶,做了只爱诗文不爱官的县长,也死得很早。出身书香门第的刘抗,血脉里流的都是唐诗宋词元曲,还有一点武侠传奇。她的爱情经历,便带了颇富文学性的、生动而又有些悲壮的色彩。
因父亲英年早逝,家境败落,几个弟弟也先后夭折,信命的母亲觉得刘抗是个“克星”,不很喜欢她。但这个小“克星”却满不在乎地顽强活着,并风风火火参加了武汉青年救国团,在冼星海指挥下到处大唱救亡歌曲。1938年1月,民族危亡日深,家里穷困潦倒,反正念不成书了,年仅15岁的刘抗告别母亲,揣了3块大洋,只身投奔了山西民族革命大学去抗日。
你知道我们“民大”是干什么的?招生的人问。
学习抗日本领,打鬼子的!刘抗挺起胸,粗着嗓子立正回答。
怕不怕死?
怕死不抗日,抗日不怕死!
在“民大”学习一段时间后,刘抗穿上了山西抗日决死队的灰蓝色军装。在青纱帐里神出鬼没,在城镇乡村纵横驰骋,组织农村自卫队剪电话线,埋地雷,破坏铁路,端敌伪炮搂。有时夜行军,一夜之间竟走了180里路,累了,就拽着马尾巴走。她日夜与决死队的战友们一起摸爬滚打,把一头黑发剪得短短的,把少女的丰胸束得紧紧的,故意粗声说话,大步流星走路,张口闭口学着男人骂娘日祖宗。所到之处,好些新队友和老百姓不知道她是女的。一次,一位新当兵的小战友玩她的枪,不小心砰的一声走了火,刘抗只觉得左胳膊一凉,顿时血如泉涌。医生闻讯赶来,给她疗伤。旁边的战友赶紧提醒医生,哎,小心点,她是个女的。
医生感佩地说,哦,原来是个花木兰啊!
那是1939年春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党组织介绍刘抗到抗大学习,她奉命来到太行山区八路军总部所在地。在那里做秘书的裴世昌和张先进接待了她。张先进是长征过来的干部,裴世昌是从国统区来的学生,蹲过国民党的监狱,有一肚子惊心动魄的故事。见到这位爽朗活泼、有一双大眼睛的花木兰式的女兵,裴世昌怦然心动了。工作之余,他陪刘抗漫步在山坡绿野,那颗心悄悄地向刘抗靠拢着。一次裴世昌从战场上归来,心急火燎地来探望刘抗,过漳河时不小心栽进汹涌的河流里,当他湿淋淋出现在刘抗眼前时,刘抗好感动。
经批准,刘抗要出发去延安了。临分手时,裴世昌送出好远好远。在路口,他终于鼓足勇气红着脸说,自从你来到这儿,我的心就不能平静了,以后我们能在一起吗?
那时刘抗才16岁、也许因为年纪还小,也许因为在她心里并没生发出同样的情感。她又羞涩又慌乱,不好明着拒绝,赶忙说不不,过几年再说吧。刘抗太爱文学了,她给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定的第一条标准就是爱文学。裴世昌虽然是学生出身的干部,可对文学似乎不大感兴趣。
两年后,一直怀着如火恋情的裴世昌到了延安。他急匆匆找到刘抗,两人一起漫步在春水奔腾的延河边,裴世昌鼓足勇气,明确提出希望与刘抗能够相伴一生。
不,对不起,我不能。刘抗想了想,拒绝了。她的目光没有瞅裴世昌,一直在苍茫远山那边游离着。
为什么?裴世昌大失所望。
还是让我们保持战友的友谊吧……等到抗战胜利,也许我希望找一位喜好文学的人做伴侣。
裴世昌激动地说,少来小布尔乔亚那一套!天天打仗,今天活着,还不知道明天死不死呢。
战争年代的男人,激动起来说话就很冲。
我嫌你的牙黄!刚刚18岁的刘抗其实还是个孩子,还不懂爱情,她也火了,张口就找了个看得见的“理由”。
裴世昌也不示弱,也找个了孩子气的理由:看你的脑袋,还剃个男人头呢!
两人像孩子一样吵起来。刘抗想起裴世昌讲过的一个故事,说在敌占区时,你是不是住过暗娼家?
裴世昌吼道,住过又怎么样?那是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捕,她救了我的命!
请原谅,咱俩还是分手吧。刘抗转身就走。
站住!身后一声大吼。
刘抗转回身,爱她爱得发狂的裴世昌嘴唇发抖,两眼喷火,乌黑的枪口正对准着她,你再说一句,到底嫁不嫁?不嫁老子今天就毙了你!
经历过枪林弹雨的刘抗哪里会怕这个。她火气十足地逼视着裴世昌,一动不动。天地问一片沉寂,只有身边的延河在哗哗流淌。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刘抗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开。刚走出不远,只听后面发出一声痛彻心脾的哀哭,她回过头,见裴世昌垂着头,单腿跪在那里,枪口深深拄在泥土里,双肩像秋风中的枯叶般抖动着。
两个月后,一脸悲怆的裴世昌又来找刘抗,见面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来找她,而且是最后一次问她同不同意嫁给他,刘抗做了同样固执的回答。不久以后,一位女友告诉刘抗,说裴世昌结婚了,找的那位女性也剪着男式短发,模样与刘抗极为相像。
老裴就是奔你的模样找的呢!女友感动地说。
刘抗心里一颤。
1946年,裴世昌深入敌后时被国民党抓获,狱中受尽折磨。在押向刑场的路上,他挺着血染的胸膛,已经成了碎片的单衣在朔风中猎飞舞,手脚上的镣铐发出哗哗的响动。他不顾敌人的毒打,慷慨怒斥蒋介石发动内战,行人闻之无不泪下。最后,在震天的枪声中,他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砰然倒下。枪声是他生命壮烈的绝响,牺牲时年仅31岁。
解放许多年后,裴世昌的友人张先进在给刘抗的一封信中,回忆起这段经历,不胜感慨。他在信中写道,“四十五年前,在艰苦的战争年代,在太行山一个小屋里,我们热情地接待了你,给你安排了衣食住行,陪你去看望了康克清同志。我非常支持世昌喜欢你,那时你梳着短头发,葵花形脸,健谈,坦豪,双目敏锐,生气勃勃。最值得可爱的是,你能从大城市跑几千路来参加八路军。1943年在山西,我遇到世昌,说起他和你的事情,世昌哭了。说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你离他远去,还说他爱你爱得太深了,但命中注定我们是没有缘分的。说得我也跟着掉了泪,但我们没有责备你,我们懂得尊重人的平等权利。我们始终难以忘记你留给我们的美好记忆……”
爱情自有爱情的选择。刘抗后来在延安认识了王真(原陕西省副省长),王真个子高高的,很有气质,是姐姐给她介绍的。也真巧,刘抗的两个姐姐都到了延安,先后都嫁了姓王的。姐姐说王真是知识分子型的人,你们相互了解一下吧。结果王真对刘抗一见倾心,第一次见面就红着脸,战战兢兢坦白说,我得过肺结核,不过已经好了。刘抗笑着说,我脾气不好,今后你得小心点。
王真忙不迭地说,我愿意,我让着你还不成么。
刘抗喜欢音乐,王真居然在物质匮乏的延安给她借来一把小提琴。两人约会时,王真从来都是远接远送,嘘寒问暖地呵护有加。每次过延河,他不声不响,先跨到水边上蹲下来,背刘抗过去。
王真终于赢得了刘抗的芳心。1944年,两人在延安成婚。刘家姐妹居然“三刘嫁三王”,在延安一时传为美谈。
1995年春,我们去采访时,刘抗笑着对我们说,当初我就对老王说,我不喜欢你的八字脚,他紧忙表态说我改我改,后来刘抗才明白,王真是拿好听的话蒙她,八字脚大多是从娘胎里来出来的,根本改不了。
王腾波与阎红彦:“梁山好汉”追倩女
年轻的王腾波很漂亮,有一双总是含笑的眼睛和一张线条生动的嘴。在延安女大,既是学员又当支书和指导员的她一身戎装,聪慧干练,英气中透着文雅。
1920年,王腾波出生于四川省长江与赤水交汇处的合江县,原名罗学儒。罗氏祖上是合江的望族(附近笔架山有名为“罗公岩”的一景,相传为罗氏先人读书的岩洞),父亲是当地有名气的中医,家里生活清寒,但还能维持。闲暇时,父亲坐在花树下敲川戏锣鼓,哥哥拉二胡,王腾波和姐姐吹箫弄笛,一家人倒也过得悠然自得。
1940年初春,王腾波率妇女工作团来到距延安一百多里路的一个县,做发动妇女、巩固抗日政权的工作。在这里,她结识了警备一旅政委阎红彦(生前为人民解放军陆军上将、云南省委第一书记)。
那是警备一旅的一次节日会餐,妇女工作团的人都被请去了。席间,身材高大、卓尔不群的阎红彦显得十分随和活跃,挨个敬酒,而且总是率先一饮而尽,满屋响彻了他那欢快豪迈的高声大嗓。女大几个同学悄声议论说,瞧这个阎政委,真像个梁山好汉!
这以后,妇女工作团的人与警备一旅的干部熟了,常来常往。闲聊中,王腾波得知阎红彦是离了婚的,男孩小毛由他带,女孩小青跟母亲。那时阎红彦在延安马列学院带职学习,又要时常回来指挥反“摩擦”战斗,只好把儿子委托给县里摆小摊卖炒葫豆的老乡代管。王腾波她们常半开玩笑地批评他是“甩手掌柜”,没尽到父亲的责任。阎红彦一脸苦笑,耸耸肩说,我哪来的时间啊?不过,王腾波发现,饭桌上每逢有什么好吃的,阎红彦总要留下一些放起来,休息日把儿子接回家摆上满满一桌,让儿子可劲儿吃。他拄着下巴,满脸慈爱地坐在一旁瞅着。哦,这位看似粗放的男子汉也有一腔温柔的父爱呢。
时间长了,王腾波渐渐觉出阀红彦的目光常在她身上闪动留连。天冷了,会派警卫员送一件大衣来。深入到较远的农村地区,阎红彦会细心地不断寄报纸来。一个傍晚,王腾波正在寝室里写总结材料,阎红彦从窗前经过,笑呵呵递给她一张条子就走开了。条子上写道:“王腾波团长,晚饭后请来谈一谈。”凭着女孩特有的敏感,她知道阎红彦会跟她谈什么。她对他的印象虽然不错,但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令王腾波不知所措了。那天晚上她没有赴约,姑娘的心纷乱了。
王腾波是为了抗日来延安的,她曾孩子气地下决心,抗战不胜利,决不恋爱结婚。到了延安,随着年龄增长,特别是她那双会笑的眼睛很引人注目,男士进攻的愈来愈多,有老同志介绍对象的,有写追求信的,有递条子要求约会的,甚至还有职位相当高的干部当面求婚的,但王腾波都假称有恋友在前方,礼貌地一一回绝了。对阎红彦,她虽然没有赴约,不知为什么却没有断然拒绝的决心。落日染红了西天,天渐渐暗下来,腾波在院子里来回散步,既下不了决心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下不了决心走出院门。正巧那时阎红彦和一群战友骑马路过高高的黄土山坡,从坡上可以望见王腾波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阎红彦笑着对战友说,瞧,她正在搞思想斗争哩!
果真如此。在多梦的刚刚20岁的姑娘心里,也曾憧憬过自己的白马王子的形象,他应该有高高的个子,有男子汉的气质(这条阎红彦具备),年龄大两三岁,又很有文化修养。可是,没想到,如今闯进她生活中的却是年纪比她大十来岁、职务比她高得多的一员虎将,而且又是离过婚的……
春去了,秋来了。两人的接触愈来愈多,王腾波发现自己真的被威风凛凛的阎红彦吸引了。他与谢子长、刘志丹同为陕甘根据地的创始人,身经百战,战功赫赫,在部队里享有很高威望。他的豪爽与热情,果决与干练,工作中的雷厉风行,演说时压倒一切的气势,打排球时的活跃与敏健,好多小战士私下都充满敬意地叫他“夏伯阳”。
一天晚上,油灯如豆,阎红彦沉郁地向王腾波谈起他在婚姻上的经历,他的原妻尤祥斋也是一位老革命,在北平做地下工作时,组织安排她与谢子长扮作假夫妻而同居了一段时间。谢子长回陕北后,组织上又要她与当时在北平的阎红彦扮作假夫妻住在一起。后来红彦去了苏联,尤祥斋不幸被捕入狱,儿子小毛就是在狱中出生的。此后组织上多方设法把她营救出狱,尤祥斋与阎红彦又在延安相逢,并有了女儿小青。阎红彦坦率地说,在北平做地下工作时,环境险恶,事关生死和革命大局,今天活着,明天就可能掉脑袋,时时需要两人同舟共济,相互温慰,来不得半点不和。在生活较为安定的延安,两人的性情不投便显出来了,最后双方都同意离婚分手。
阎红彦还“坦白”了一段富有传奇性的“柜中缘”。那是他在山西做地下工作的时候,一次被敌人追捕,情急之中,他翻墙跳进一户民房院里,正碰上一个叫刘秀英的姑娘。他假说自己是商人,遭大兵们劫持。好心的姑娘紧忙把他藏进一个木柜,连躲了两天。姑娘一直细心地照料他,送水送饭,还代她与外面的同志联系。当他感谢再三准备离去时,好抽大烟的姑娘她爹却不干了,他以为阎红彦真是个腰缠万贯的大商人,非要阎红彦娶了刘秀英,否则就赔三百大洋。阎红彦无奈,只好草草办了婚礼,然后把姑娘带回老家。这显然是一桩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没几天,阎红彦又离家为筹建红军游击队而奔忙,始终没再回去。直至30年代末,刘秀英才改嫁。
末了,阎红彦话里有话地对王腾波说,“柜中缘”让我不情愿地牵连上一段婚姻,好歹算结束了。在北平搞地下工作时,和尤祥斋追赶扮夫妻住在一起,也是革命需要,形势所迫,弄假成真了。以后,我可要找一个我喜欢的人当妻子!
说这话时,他目光炯炯,充满深情地瞅着王腾波,弄得腾波脸上一阵羞红,低下了头。她不能不被红彦的坦诚和真情感动了。
妇女工作团的任务已经完成,就在返回延安的前夕,王腾波经慎重考虑,派警卫员给红彦送去一封信,信里只写了一句话:“我接受你的爱。”正在带部队进行军事训练的红彦接到信,兴奋得仰天大笑,策马急驰回到驻地。晚上,两人围坐在火炉旁紧握双手,久久无言,火炉中透出的光亮闪烁在他们的脸上,两人深深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的感觉里。
苏菲与马海德:美国“大鼻子”的痴情
1940年大年初一的黎明,天刚刚放亮,整个延安城还沉浸在睡梦中。静悄悄的延河边上,已经有一对男女踩着积雪在散步了,她和他是第一次吐露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