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春曾经是西京最年轻的美院教授,才华横溢,潇洒俊朗,更加上未婚。一度他以钻石王老五的形象俘虏了不知多少女人的心,她们性格各异,或美或丑,她们中有清纯的大学女生,有事业有成的妖精级女老板,有严谨刻板的学术精英,总之是满园春色,姹紫嫣红。
奇怪的是事业得意人生精彩的沈宜春,始终没办法让自己面对一个女人,心跳的更快些,更猛烈些。
他太成功,于是也没人以普通老百姓男大当婚的习俗去给他压力。似乎一个人过于成功的时候,就跳出那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于是他穿梭在花红柳绿里,和一个又一个女人约会,却从来不说一个爱字,也总是在她们想要他给承诺的时候,找个混帐理由抽身而退。
后来沈宜春连这样的生活也倦了,没有约会,没有女人,生活寡淡的像一杯白开水。
朋友们都难以启齿地但又无法忍住地,建议他去看一看医生。身体的,心理的,都看一看。
沈宜春于是也顺着他们,摆出一副确实某部份一定有所欠缺的颓丧感,说我也想去,就是不太好意思。现在看来不去,是真的不行了。去,我一定去。
他当然不会去。他清楚他自己甚过任何人,他身体机能正常,在看见美女时也会有冲动,他心理也健康,因为他确实在面对一两个女人的时候有过喜欢的感觉。但身体的冲动总是大过心理的。他把那称为欲望,与爱情无关。
而艺术家沈宜春,视爱情为婚姻滋生的空气和水。没有,他就宁肯把自己钉牢在日常生活的十字架上,一个人孤独地过下去。
后来的一天,美院教授沈宜春给自己放了假,去游江南。江南多美女,柔美温糥,软香清甜。
在一座石桥上,他忽然以为自己变成许仙了。因为对面正袅袅地走过一个白蛇。
那个被他当成白蛇的女人,被他寸步不离地跟了一天。到后来满街挂起红灯笼,一街的人都漫步在柔情蜜意里的时候,他单膝跪地,竟然当着众人向她求婚。
那时候,风流倜傥的沈宜春,连他眼中的白蛇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身世,年龄,职业,爱好,他一概不了解。她从桥上走过,他看到她清新脱俗的脸,碰到她潭水般深彻的眼睛,就陷进去了。
他的心因为白蛇一样的她,瞬间停跳然后又复苏。似乎重新活过来的沈宜春,只有一个念头,爱她,娶她,和她在一起,过完这余下的大半生。甚至于,生死相依。
那个白蛇一样的女子,就是苏真。
这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面对陌生男人的求婚,苏真没问他姓名、职业、收入,她眨着那双让他一见倾心的眼睛,只问他凭什么?
沈宜春就地做画,是自己的肖像画,却在眼睛里画上了苏真的脸。一只眼睛里是年轻美好的苏真,另一只眼睛里是苍老衰弱的苏真。
苏真看懂了。她点头了。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是愿意相信一见钟情的,也总有人冲动到不顾一切的。
一街的人欢呼,庆祝这连认识都谈不上的男女坠入爱河。那是当年的水乡小镇,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的浪漫桥段。
苏真跟着沈宜春回了西京,然后是盛大的婚礼。沈宜春对苏真的宠,到了让身边的朋友们无法忍受的地步。似乎是等了太多年,他心里压抑的热情终于有了去处,怎么掩饰也还是太过狂烈。
终于,苏真怀孕了。
沈宜春搂着苏真,觉得人生的美满没法再要求太多。他是笃定,苏真怀的是女儿,并且将集合他和苏真全部的优点,聪明,漂亮,可爱,优雅。总之她会是一个公主!
那个时候,他没有察觉,苏真对他越来越冷淡了。苏真不喜欢照镜子,苏真不愿意出门去,苏真愿意在漆黑不开灯的房子里坐着,苏真不再每天起床送他出门,苏真给他的更多是背影。有时候,他会觉得苏真脸上的斑点过于明显,苏真眼角的皱纹好像也开始蔓延。
这些迹象,他都以为是女人正常的孕期反应。
他身边的人也都说,等她生产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就在苏真预产期将到的时候。她却提出,要回家乡去待产。
不管沈宜春怎么哀求,怎么劝阻,她都执意要回。
沈宜春提出陪她一起回去,她却坚决不同意。
第一次,沈宜春和苏真吵架,僵持,互不相让。
无奈中的沈宜春咨询医生后,得到的建议是孕妇可能会因为身体的负担产生心理上的抑郁或者烦躁情绪,回到熟悉的环境里有助于缓解。而且特殊时期最好顺着她的心情。
于是沈宜春退让了,只有千里迢迢送苏真回到娘家。她不肯他陪,也不愿意他呆在那里,沈宜春只有再返回西京。约好了,等苏真一觉得身体有反应,就要立刻告诉沈宜春。哪怕是包机,沈宜春也会第一时间赶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到了父母身边,苏真的情绪确实有所好转。沈宜春一天要打几十通电话,电话那头的苏真又恢复到温言软语的样子,让沈宜春觉得和她说话的苏真,还是始终和他沉浸在热恋中的那个白蛇。
沈宜春人生的戏剧就在那一段再次上演。
没有征兆地,他就失去了苏真的消息。
先是打不通电话,苏真的,苏真娘家的,苏真亲戚家的,苏真父母领居家的。那个小镇凭空要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一样,没有一点点联系和消息给他。他不停地拨打电话,得到的都是空洞的回音。
等到他再没法等下去,连夜转航班、坐火车赶回去的时候,才知道苏真不见了。
他打不通电话的那一天,小镇一半的人都在找苏真。他们忙于找人,也不知道怎么给沈宜春解释。只能不停地找,四处找,希望苏真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出去散步,或者等等,再等等,她就回来了。
苏真没回来。而苏真的预产期,就在那两天。
沈宜春的岳母说,苏真这两天精神挺好的,没什么反常啊。
沈宜春简直要扑过去吃人了,什么是挺好,挺好那她人呢?她人去哪儿了?你们说呀,你们把她怎么了?她就到预产期了啊,你们把她给我还回来。
那一刻,沈宜春比电视里咆哮的马景涛还要青筋毕露声嘶力竭,他根本不管面前的老人是苏真的父母,是他的亲人。他自己觉得是离疯不远了。
是苏真的父亲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沈宜春才清醒了。他们比沈宜春还着急,一夜间都苍老了十几岁。可是着急没有用,只有想办法找到苏真。
全镇的人都被动员起来,去找苏真。后来在长途车站打听到,苏真坐上了一趟开往外地的车。沈宜春一刻也没有停,坐车也去了那里。
就在他满街乱窜,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奔波的时候,苏真的父亲打电话来,告诉他苏真有消息了,她打回电话说她回到了西京,孩子己经出生,是沈宜春希望的小公主。她还说她在西京等着沈宜春。
沈宜春几天几夜没有睡,没有洗脸,没有换衣服,几乎就没有停止过走路。回到西京,一头扎进家里。没有苏真,没有孩子。不由软瘫在地上的沈宜春,恨不得苏真现在出现,拿把刀捅在他的身上,也好过她这样对他。
悲剧是从那天开始的。
他等来的不是苏真和孩子,却是李董。那个在日后,可以掌控怜心命运的李董。
李董当时还不被人所知。所以他尽可以是各种身份。那一次,他说他是某公司老总,现在,他和苏真在一起。苏真不想再见到沈宜春,要他把孩子送回来。他把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交给了沈宜春。留下苏真的字条。再没有多余的话转身走了。
字条是苏真亲手写的:不再爱。请自珍重。
沈宜春一刀被人刺中了心脏,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那个还在熟睡的婴儿轻微而均匀的呼吸。他呆呆地看她,干瘪的苹果一样皱皱缩缩的小脸,看不出苏真的影子,也看不出他自己的。
他把孩子丢在沙发里。任她睡着,醒了,哭了,哭到嗓子哑了,又睡了,尿了,再哭,脸憋的通红,再到青紫。沈宜春只是不为所动,他像麻木地飘浮到了另一个世界。
如果不是邻居听到孩子不眠不休的哭闹声,感觉到不对劲,敲门又没人理,逼不得己找来了派出所的民警,踹开了沈宜春的门,那么沈怜心的性命在那一天就没有了。
连日的奔波劳累,加上骤然的心里创痛,沈宜春一病不起。沈怜心就由沈宜春的朋友暂时照顾着。
沈宜春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再出院的时候,脑顶的头发掉了一圈。他接回了那个孩子,给她取名沈怜心。还期盼苍天能够怜悯他,看见他的真心,把苏真再送回来。
然后,著名的画家、西京美院最有前途的教授沈宜春,逐渐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辞了工作到处去找苏真。人海茫茫,相遇的时候你可以一伸手就够到她;丢掉了,你就是伸出十万只手去捞,也是罔然。连那个李董也根本是不存在的,没有那么一个公司,没有那么一个出名的老总。
从那以后沈宜春再没有见过苏真。他锁着的那间房子里,有他为苏真画的画,她笑着,她睡着,她站在桥上,她牵着他的手。他把它们统统锁起来。钥匙也丢进垃圾桶里。
怜心是在沈宜春那些朋友家里辗转长大的,直到她两岁了,沈宜春再没有办法视而不见,再没有办法躲避一个父亲的责任,他接回了怜心。
而在不断反复地寻找,失望,悲痛,麻木里,沈宜春忽然发现自己再不能画画了。他丧失了一个艺术家不能缺少的创作的热情,只能沦落到替别人临摹作品换取报酬。
从前的积蓄都被沈宜春花光了,需要重新开始生活,抚养女儿长大的时候,沈宜春却没有了谋生的技能。
他尝试过别的工作,朋友们起初也都热心地帮助他,不过老天造人大抵如此,给了你一项天才的本领其它的就都不给你配置了。沈宜春以前只会画画,现在一无是处。不管什么样的工作,沈宜春都做不满一个月就撒手不干了。
曾经无限风光的沈宜春,不得不开始到处借钱。他的朋友越来越少,可借的钱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他悲哀地发现他在西京己经没有一个朋友。
他沦落成人见人嫌的沈宜春。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
一个人跌落到谷底的时候,抓不住救命稻草的时候只有放纵自己。沈宜春选择的方式是喝酒,不停地麻醉自己。他不能直视自己的人生,爱情,婚姻,接二连三的破败。清醒是他最大的敌人。那时候他有羞愧,失落,烦恼。但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就是酒鬼沈宜春的故事。
可以想见,怜心是怎么成长起来的。一个酒鬼沈宜春,一个从早到晚都在癫狂状态里的沈宜春,实在是不能给她太多的照顾,连喂饱肚子这样简单的事情他也有心无力。
所以从怜心懂事起,几乎就是她在支持着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