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桌上的人有些拘谨,我便扯了个话头问徐长歌:“长歌兄,现在青州境况如何?”徐长歌略微思索了下,缓缓答道:“自打调配五千人偷袭徐州王城,没隔几日,天赐王又调走了两千人。青州王现在手里也没多少兵马了,我临行之时,青州城里正贴招兵告示呢,条件很是丰厚。”
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徐长歌欲言又止,看着我。孙大明见徐长歌不再言语起身说道:“头儿,我下去看看菜。”我点了点头。
孙大明领着另外两人转身出了屋,把门从外面带好。徐长歌见孙大明如此机灵不禁夸赞了一句又继续说道:“我与上琴兄一见如故,便直说吧。这几日青州城坊间盛传青州王胡三万已经失宠,天赐这是夺他兵权呢。只是不知可信几分。”
我沉思了一会斟酌道:“以苏某拙见,天赐帝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对青州王有大动作的,毕竟资历和能力在那摆着,这时候动手师出无名,会寒了手下人的心,再说胡三万也是唯一可以与大都督在朝内抗衡的,天赐王总不会看着大都督一家独大。但是短时间内调动这么多人马,是想给青州王有抗旨意图的一个警告还是别的,苏某却不得而知。”
徐长歌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原来的青州王胡三万确实是可以跟大都督抗衡,可现在...”说着摇了摇头,我不解的问道:“青州王胡三万若是慢慢倒下,按照帝王之术,天赐必然要再培养一个能跟大都督抗衡的人。可是现在朝中哪有这样的人?”
徐长歌笑了笑并未搭话,只是看着我,我心中暗想肯定不会是我,那是谁呢?洛殇!论军功、能力洛殇绝对符合,只不过资历稍显薄弱。当下压着嗓子问道:“洛将军?”徐长歌回道:“洛将军只是其中一人,上琴兄别忘了真正的徐州王冷颜,冷颜此人素来看不上大都督的处事风格,又对天赐忠心耿耿,此次天赐派她来做徐州王,心中所想不言而喻啊。”
我恍然大悟,天赐下的一手好棋啊,知道冷颜一人对付不来大都督,便安排了智谋超群的洛殇在旁辅佐,担心洛殇不服管教,让冷颜在旁监督,一举两得。二人若想在与大都督的对抗中存身,就要合力。但是两人根本立场却又是互相敌对关系。相互制衡,这样才能保证天赐王权的稳定。
想到这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以前读书时见到书上说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啊。但是更佩服徐长歌不但玩的一手好刀,分析起来条条是道,有理有据。当下抱拳笑道:“长歌兄,佩服佩服。思虑之远,目光之透彻,苏某折服。佩服。”
徐长歌朗声大笑道:“上琴兄高看我了,其实我也是另有高人点化罢了。”说罢顿了顿低声说道:“周总管领我去找你的时候提醒过我,洛将军之大才乃应天命而生,天赐帝需要,徐州王也需要。”我心下一惊,老周头能与徐长歌说这些话,想必也是极为熟络,幸好方才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心中万幸的同时暗想我与徐长歌都差了这么多,那我与洛殇的差距岂不是云泥之别?心中震惊无以言表。
还没等我有所感叹,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三位爷,你们怎么在这站着啊。”孙大明喝道:“爷热了,出来透透气。”徐长歌乐了,起身说道:“上琴兄,我去叫大明兄弟进来。”我笑着点点头。
孙大明三人被徐长歌叫了进来,上菜的小二也是一脸赔笑的跟在后面,后面陆陆续续的跟进来几人,人手端着一盘菜,在桌上摆放好,又陆陆续续的退了出去。
等房门重新被关上,徐长歌赞叹道:“怪不得别的酒楼都关了门,这家还敢开门营业。”我拍开一坛黄酒,正待依次倒酒,听到这话停下手中动作,疑问道:“长歌兄此话何意?”
徐长歌单手托着下巴缓缓答道:“就刚才进来那四五个人,脚下生风下盘极稳,看走路的姿势便知是练家子,再看手上老茧,骨节上的棱角全部磨平,想必是练拳的好手,没有个五六年的功夫根本达不到这样。有这样的高手看家护院,这家老板也绝非一般。”
我一听兴趣大起,追问道:“长歌兄可能看出这些人的来路?”徐长歌摇摇头说道:“没见动手,不得而知。也有可能是大将军的暗桩。”
我心想找机会问问洛殇,当下不再理会,拿起酒坛给徐长歌倒满酒杯,又将孙大明三人的酒杯倒满,几人连声道谢,我轻提手中酒杯,笑道:“苏晏能与桌上各位在短短几天内结识,也是缘分。以后免不了让大家帮衬,苏晏在此先谢过诸位了。”
桌上众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孙大明抢着拿过酒坛,又依次给众人倒酒。趁着这功夫,我朝着那两个我不认识的人淡笑道:“你二人我还不太熟悉,自报家门吧。”
稍微矮胖一些的先说道:“苏大人,属下姓李,单名一个阳字。燕州人,家中兄弟姐妹五人,我排老三。一年前为了某条生路,参了军。这次被派来徐州,运气好,被选到了金吾卫。可是学艺不精,实在愧对大人,愧对王教头。”
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流利,想必是之前想好的。
我摆了摆手,提起酒杯缓缓说道:“李阳,两门成绩皆为丙。王教头的批注是此人过于老实死板,不懂得活学灵用。但胜在做事仔细认真,肯吃苦耐劳,若另修他法,未必不能出头。以后你便跟在我身旁,当我身边一个管事,好生跟着我练练刀,也算是个出路。可有异议?”
李阳连声应好,我举杯一口喝掉,李阳也是仰头饮尽杯中酒。
我放下酒杯,又看着另一人。这个子高瘦的也不拘谨,大方的说道:“苏大人,属下宋千城,青州人士,因为家中生意破败,无奈之下参军混口饭吃。也是此次偷袭徐州派来的,侥幸入得金吾卫,却是不能为大人分忧。实在愧对大人栽培。”
我微侧身子道:“宋千城,虽然两门成绩只是一乙一丙,但是王教头的批注却尽是夸赞之词,说你若不是因为水土不服高烧三日无法修完课程的缘故,成绩必然极为惊艳。那三个队长没选你真是看走眼了啊。”
宋历城谦逊道:“大人过谦了。成绩不好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不争气。”
我又问道:“之前家中做什么生意的。”
宋千城眼神黯淡下来,沉声道:“属下之前与家人一起贩些青州特产瓜果,从青州拉倒幽州去卖。不料去年秋天我父母在幽州遇到一伙山匪劫道,我爹爹身上有些功夫,为了掩护商队其他人逃命独身与山匪搏杀,被劫匪杀了,我娘见我爹被害与那群劫匪拼命也死了。逃回来的叔叔伯伯回来跟我说完这事,我便想参军学些本事,将来好去报仇。”
宋千城边说着边用力捏着酒杯,手上青筋毕露,眼中冒出通天的恨意,脸上也是异常狰狞,我点点头,举起手中酒杯,沉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亦不晚,男儿何愁长恨不得报,来!”说罢提杯入喉,将酒杯重掷于案。宋千城双手握杯一饮而尽,坐在那低着头不再言语。
我有心想要劝慰几句,却也无从开口。孙大明依次满酒之后绕到宋千城身旁拿起酒坛斟满酒杯,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千城抿着嘴,咧起嘴角强笑一声,示意无碍。我见状便提议共饮一杯。
众人起身举杯,喝完落座,孙大明拿着酒坛朝我笑道:“头儿,你记性真好,那成绩单看了一遍竟然全背下来了。”我朗声长笑道:“其实啊,我来之前又看了一遍。要不然你以为我能记得下来么?”众人大笑。又闲聊了近一个时辰,酒足饭饱。孙大明结了账,见月色朦胧,众人便摇摇晃晃的下了楼,上了马车。
先将孙大明三人送回金吾卫使司,下车的功夫我把孙大明叫到边上,低声道:“大明,你明日去查查右金吾卫现在在做什么。”
按理说左右金吾卫相辅相成,早应相互拜访,可上任快十日,始终没见到右金吾卫的人,我心中有些警惕。
孙大明醉醺醺的说道:“头儿,你放心。你就在府上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便被李阳宋千城二人架着回去了。
我回到马车旁又对徐长歌说道:“长歌兄,以后便住在我那里。”徐长歌连声说使不得,我假装生气道:“长歌兄可是不愿与我同院?”徐长歌连忙答道:“那倒不是。”
我接着劝道:“这样长歌兄每日清晨也可教我刀法,一举两得,岂不美哉。”徐长歌点点头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其实我还是有些私心的,毕竟现在陈书雪在东厢住着,那院落里就我们三人的话,虽然分屋而睡,也免不了闲话,我是不怕,我怕陈书雪受不了。这样拉上徐长歌,会好不少。
待马车进了院里,车夫下来告辞。我拱手谢过,想掏些银子,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车夫连忙说道:“使不得啊大人,来之前已经有大人付过银子了,小民不敢再收的。”
我听完借坡下驴,拿出怀中的手,笑道:“辛苦了。”车夫连连摆手道:“官爷,没什么事小民就走啦。”我点点头,那车夫转身出了院。
我领着徐长歌到了西厢,约好第二日一早练刀,待安顿好他,迷迷糊糊的出来,见东厢屋内漆黑一片,知道陈书雪母子已经睡了,便不再打扰,回到自己屋内一头扎在床榻上,昏沉睡去。
第二日起的有些晚,天色已经大亮我才从床上起身,洗刷一通,换上件新的袍子,出了屋。见徐长歌正在练刀,我便站在院中观摩,徐长歌练完一套,转身见我在身后,笑道:“上琴兄,起来啦。”
我回道:“昨日喝的有些多,今日起的晚了一些。让长歌兄久等了。”徐长歌客气道:“不耽误的,刚好吴夫人出去买早点,我们趁这功夫切磋一下。”
我听罢点头道:“我这就取兵刃。”刚待转身回屋徐长歌止住我笑道:“不急着用兵刃,先用些轻些的。”说罢从院内树上折了两根树枝,扔了一根给我,我伸手接下。
我走到徐长歌对面十步距离,抱拳道:“长歌兄见笑了。”徐长歌笑着抱拳回礼,抬手示意我先出手,我这种三流刀法自然也不怕伤到徐长歌,便持着树枝先发制人攻了过去,直刺徐长歌面门,徐长歌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等我到了近前,仰头躲过这一刺,右手轻轻的一挥,抵在我腹上。点到为止,这要是在战场上。我已经死了一次了。
我退开几步,再一次先手攻击徐长歌肋下,徐长歌又是等我到了近前,侧身躲过,抬手用树枝横在我颈前。这次更惨,脑袋都没了。
我自然不服气,一刻钟的功夫我持着树枝进攻了二十余次,无一例外都被徐长歌轻松化解。我有些泄气,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天赋,垂头丧气的站在原地。
徐长歌见状劝慰道:“上琴兄年方二十,急什么,慢慢来。徐某二十岁的时候远不及上琴兄呢。”
我自然知道这是在安慰我,心中也安慰自己道这是保命的本事,若不下苦功夫还指望能学成么?便对徐长歌点了点头,继续练了起来,徐长歌一边给我喂招,一边讲解着实战中这些招式的优缺点,我们正练着呢,陈书雪提着篮子回来了,我俩当下停手,陈书雪淡淡笑道:“苏小叔,徐大侠,吃过早饭再练吧。”
我笑道:“谢过嫂夫人了,我今日便去雇个丫鬟。这样嫂夫人也不必如此劳累了。”
陈书雪急忙拒绝道:“苏小叔不可啊,我又不是照顾不了自己。”我抬手示意陈书雪去正厅,边走边说道:“嫂夫人每日照顾豆子就很累了,还要腾出功夫给我买早点。我苏晏何德何能如此劳烦嫂夫人。再说找一个丫鬟我也需要的,嫂夫人不必觉得有什么。”
说着走到正厅内,陈书雪将买来的早点摆到桌上,我和徐长歌坐下吃了起来。陈书雪将篮子放下道:“苏小叔徐大侠,你们慢慢吃,我回屋去看看豆子。”
我劝道:“嫂夫人坐下一起吃吧。”陈书雪摇头道:“不了,你们慢用。”说罢转身回了东厢。
我不禁对着陈书雪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老吴战死,留下这孤苦母子可都要用手中长刀来保护,想到这不禁握紧了拳头。徐长歌似乎看出了我内心想法,安慰道:“上琴兄,看你使刀颇为娴熟,想必也是下过苦功夫的。只不过军中刀法一贯如此,只有劈、砍、刺、挑这些简单的动作,不成路数。不过胜在注重基本功,有了这底子,学起招式来快的很。”我感激的望向徐长歌,没再言语。
吃过早饭,我和徐长歌又在院内练了半个时辰,依旧是连徐长歌的衣角都碰不到,衣衫尽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好不狼狈。徐长歌见状便提议稍事歇息,我瘫坐在院中石凳上,喘匀了气,扔掉手中树枝调侃道:“长歌兄,你这人实在无趣。你总要让我碰到你一下啊,不然我心中满满的都是挫败感,哪还有心情练刀了。”
徐长歌也听出我语中玩笑,笑道:“上琴兄再努力一点点,就碰到了。”
我没好气的说道:“长歌兄你这是当我三岁的娃娃教呢。”徐长歌听罢朗声长笑,我却是苦着脸怎麼也笑不出来。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这漫漫练刀路,我才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