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捡此时藏身于深草之中,听得那追击之人一去不返,却仍是不敢稍动。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见曙色微明,暗道:“若不尽快远离此地,待天明之后,定要为人发觉。”当下紧咬牙关,缓缓站起身来,聆听片刻,不闻动静,一手扶着伤处,一步一挨,向前行去。
他这般慢慢前趋,至天光大亮之时,方才出了树林,来到山脚下。抬眼望去,见崇山连绵,郁郁葱葱,要想上达山顶,已绝无可能。只觉全身如被油煎,眼前金星乱冒,再也站立不住,倒地昏迷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蒙瞳中似乎听得几声猿啼,只觉右肩伤处一片清凉,心下大感惊异,睁眼一望,但见髯公雪一般的背影正蹲在崖边,声声悲啼,从它口中发出,遥遥散传至远山近林。而自己身处之地,正是昨晚那轿顶般的山巅。
正欲站起身来,忽听身后一苍老的声音说道:“别动,再有半柱香时间,便能将掌毒除了。”
王捡一听声音,便知是那老叟,心中一动,忖道:“自己天明时分好像在这山脚下昏了过去,不知前辈如何发现自己的?他将我救来此地?还为我解除掌毒,唉!自己三番两次承他相救,万死也不足报答深恩。”
想到自己未能听他之言,竟在那紧要当口叫出声来,致自己受伤不说,更不知有否连累前辈盗药一事?想到这里,心下更是惶急不已,趺坐着的身形竟轻轻摇晃起来。
忽觉顶门一痛,跟着脑中一片迷糊,而肩部伤处却更感清凉舒适。片刻之间,又觉顶门一热,脑中倏忽清楚起来。正要起身,忽听那老叟大声骂道:“你这又脏又臭、傻不啦叽的王八混帐小子,为何不听老夫所言,真活该你受这苦楚!”
王捡回身瞧去,见那老叟一脸忿然之色,正向自己怒目而视,忙一转身,跪在他身前,颤声道:“弟子愚笨,请前辈重重责罚。”
那老叟道:“老夫问你为何在那树上发出声来?”王捡垂首答道:“弟子……只因见到故人……又瞧见那封书信,被……被她持在手中,因此才惊呼出声。”
那老叟听他如此解说,面上神色方自一宽,长声叹道:“你可知道,先前险些就被你坏了大事,若是解药未能取得,你我就只能眼睁睁看那二十余条江湖豪杰生生死去啊!”
他此言一出,王捡心下微微一愕,瞬间已想明了此事的重要性,不由惊得背上额头全是冷汗,惶声道:“弟子……弟子……罪孽深重,请前辈杀了我吧。”
那老叟见他竟要以死相赎,也不禁暗暗动容,说道:“你且起来再说。”他见王捡站起身来,又道:“你既知错,定要汲取今日教训,覆车之戒,不可再犯。”
王捡躬身弭耳受教。那老叟见王捡面色凄然,又道:“好了好了,此事你毋要再负罪引责,如今解药到手,只需寻着中毒群侠的藏身之所在,为众人解毒之后,此事即告功成。老夫便也可独享些清闲了。”
王捡听到此处,心中一凛,忙道:“此事一了,还请前辈准许弟子追随身前,天涯海角,飘泊无悔。”说着又跪了下去。
那老叟白眉一扬,徐徐说道:“你真愿跟老夫浪迹江湖,再没有其它紧要之事了么?”
王捡忽尔想起自己此番下山,本是要远赴昆仑,去寻青鸾宫主拜师学艺。但念头一转,又想:“自己自下山以来,只因不会武功,因此备受各方欺凌,受尽许多折磨,目前连静空师太为己所书那信,尚还未能取回,更不知霍至谦大哥的生死下落,还有那玉机子、毛大健、田胜等人……”
他一想到玉机子,心胸便燃起了复仇的怒火,知自己若不学得一身好本领,又如何能去往莽莽昆仑?更不能为自己、也为妙竹子、妙桑子二道报此深仇。当即点首答道:“弟子心中虽有宏愿,如今看来,却是遥不可及,弟子愿追随前辈,请前辈收弟子为徒。”
那老叟听到王捡又提拜师之事,厉声叱道:“你若真想跟着老夫学些本事,今后便不何再提拜师之事,否则便是陷老夫于不义!”
王捡见他说此话之时声色俱厉,诚惶诚恐地道:“弟子知错,今后绝不再提此事了。”
那老叟面色微缓,又道:“此地虽然险要,但四周并无遮挡之物,不可久留。你先随我到左近林中,用些吃食,再做下一步定夺。”
二人一猿前后来到崖下树林中,寻个干净之处落坐。那老叟从怀中摸出两个干馍,交给王捡一个,道:“你定饿了吧,先用些吃食。”
王捡从昨日午后至今,滳水未进,早已饿得头昏眼花,见有面馍,忙大嚼起来。
二人用毕,王捡忽道:“弟子想……请教老前辈大名尊号?”
那老叟横了王捡一眼,顿得半晌,方才黯然道:“老夫多年以前,本就早该如了土,不料却苟延残喘至今,而现下物是人非,万事皆休,还提当年名号作甚!”
王捡隐隐觉出这位老前辈似乎对往昔旧事,有甚隐痛,一旦提及,便生伤感,只得闭口。
那老叟沉思半晌,忽然说道:“老夫姓名,早已淡忘,这名号嘛,呵呵,老夫隐居之后,便自号八极老人。”
“八极老人?”王捡复述一遍。心道:“他这八极老人称呼,定非他以前行走江湖的名号。却不知当今江湖,还会否有人知晓这位前辈真实的名头?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向峨眉派众位师太禀询。”
他却哪里知道,若是在五十年前,这位老人当时的名头,不知令多少武林人士为之敬仰惊惧!
又听八极老人郑重其事的道:“虽说老夫这名号绝少人知,却也不便在人前提及,你自己知晓便是,知道了么?”
王捡肃然答道:“弟子明白。”
八极老人见时候不早,起身道:“峨眉派那两位小尼,已将中毒群侠带至附近山中隐匿起来,若不出老夫所料,群侠藏身之处,不在西北方向,便在西南山中。老夫独自往北搜寻,你伤势方好,不能再有闪失,便叫髯公同你前往西南方向探查。记住,两个时辰之后,无论有无发现,必须得重回此地汇合。”
王捡道:“弟子知道了。”八极老人跟着来到髯公身前,轻抚髯公的项背,先向它指了指王捡,又朝着西南方向指了两指。髯公猛地将头一点,只见白影过处,它已顺着山势,往西南方向窜去。
八极老人道:“你快些跟着去吧。”王捡向他长揖一礼,紧跟髯公身后,如飞掠去。
此时王捡只觉右肩、左腿两处创伤仅有少许疼痛,对轻功提纵术的运用并无多大影响。当即展开全力,跟着髯公的背影向前疾驰。一人一猿,沿着连绵起伏的山势,斜斜向西南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