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捡仍将玉机子装入麻袋中,不走官道,只一路翻山越岭,向青城山方向行去。疾行一日,已到了眉州城一带。想到昨日追魂叟、林景福、唐罡三人得以兔脱,心中恨恨不已,当即向蜀西分坛奔去,欲顺道除此三獠。
哪知到了蜀西分坛,却是人去楼空,再无一人。进到各屋之中搜寻,但见箱笼打开,所有值钱之物悉数搬走,不禁寻思:“看来太行帮已然放弃了这蜀西分坛!”
来到当年自己受押之所,想起义兄霍至谦惨遭杀戮,更增心头愤恨。伫立良久,方才离开。第二日午后时分,便已到了青城派。赤成子、赤松子二道,听说王捡到来,齐率全派弟子出山相迎。
王捡随众道进了道观,说道:“在下已将玉机子擒来,便请诸位道长审问发落。”说着将赤霄剑连同玉机子,一并交还青城派。赤成子、赤松子二人同时向王捡深深一揖,赤成子道:“我青城派上下,定当永记王少侠大恩。”
王捡急忙还礼,道:“道长言重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赤成子转头向赤松子道:“请师弟下令全派弟子,齐到大殿之前集合。”赤松子自去办理。过不多时,青城派百十道众,已齐列殿前。
赤成子将玉机子从麻袋中提出,行到大殿前,解开他穴道,厉声喝道:“玉机子,我掌门师兄赤阳子,可是被你这奸贼所害?”
玉机子长时期穴道受制,又极少吃食,此际早已委顿不堪,眼看百十道愤怒的目光,齐刷刷盯着自己,惊怖之下,双脚一软,噗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弟子是……是受了太行帮的胁迫,不得已才……暗中杀害了……掌门师伯,如今弟子……后悔莫及,只求速死。”
青城派上下道众听他亲口承认,一时咒骂喊打之声大起,无一不对他切齿痛恨。
赤成子又道:“你可还杀了道经楼妙竹子、妙桑子二道?”玉机子缓缓点头,目中竟也滴出泪来。
赤松子想起自己为这逆贼,竟与赤成子等人同室操戈,致十多弟子死伤,一时老泪纵横,飞起一脚,正中玉机子前胸。玉机子武功尽废,如何受得他这奋力一击,身子被踢得飞出数丈,口中鲜血狂喷,眼看已再难活命。
赤成子上前查看,果见玉机子已然气绝,拔剑割下他头颅,率领青城合派道众,齐来到赤阳子灵位前祭奠。
王捡待众道诸事皆毕后,这才将太行帮已向正义盟发难之事,说于赤成子等人听了。随后又道:“贵派眼下也要加紧提防,做好应对才是。”
赤成子道:“贫道曾答应过盟主,要与正义盟携手对抗太行帮,眼下正义盟有难,贫道这便先令十名弟子赶赴碧雨坳,再令十人下山充当眼线,打探太行帮敌踪,一旦有警,可用飞鸽传书之法急报,如此敝派与正义盟,均可提早防范。”
王捡双手抱拳道:“贵派鼎力相助我正义盟,在下先行谢过。”赤成子道:“今后正义盟揭竿而起之时,我青城派上下,也定当全力以赴。”王捡再次相谢。随后告辞离山。
下了青城,一路向东,径往嵩山少林寺而去。这天到了成都附近,见城内繁华富庶,想到自己许久未曾好生歇息饮食了,当即迈步入城,在城中转了一阵,眼看街西一座酒楼甚是气派,楼前招牌上书“锦官轩”三个金漆大字,阵阵酒肉香气从楼内飘出。一时只觉腹中饥肠辘辘,当即举步上楼,拈了个靠窗坐头,要了些酒菜吃喝起来。
正吃间,忽听楼梯噔噔作响,抬眼一看,一个秃顶矮瘦、身着一件敝旧迭垛土布长衫、撑着根黝黑木杖的老者缓缓行上楼来。但见他双眼一翻,环视了楼上众食客一眼,跟着伸手入怀,拿出一只朱红色酒葫芦,也不说话,将葫芦只管伸向临近一桌坐着的四人面前。
那四名商贾模样之人,眼看这老者将葫芦伸来,似在讨要酒喝,一人拍案而起,大声喝叱道:“去去去,别扰了爷等酒兴。”
那老者不言不语,反向另一桌行去,也同样伸出葫芦讨酒。一众食客不是叱责喝骂,便是不理不睬。一位好心的女食客递给他一碗白米饭,那秃顶老者摇摇头,伸手相拒。
一名添菜的跑堂见状,上前骂道:“你这老酒鬼,原来竟是叫化子,想讨酒喝,也得看看地方,还不快些给我滚出去!”说着便上前拖拽那老者。
那老者也不抗拒,被那跑堂推搡着便朝楼梯口行去。王捡见他在如此寒冬,竟然赤着双脚,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开口道:“小二哥且慢,我请这位老丈喝酒。”那跑堂闻言一愣,那老者却已向王捡行来。
王捡方才在落座点菜之时,本来不想要酒,但他见其余食客桌上,均是有酒有菜,也学着点了壶酒,但他却只喝了一杯,便未再斟饮。此时见那老者行来,忙叫跑堂添上杯箸。
那老者开口道:“不必。”声音沙哑怪异,有如金铁相锉。随即坐将下来,持壶在手,将酒灌入他那葫芦之中,自顾自喝了起来。
那跑堂低声骂道:“也不知那里跑来的老馋虫,土都埋到脖颈了,却还这般往死里喝!”一边骂,一边下楼去了。
王捡见这老者一身长衫虽缀满补丁,但却甚是洁净,显非真正的叫化,心中一动,暗想:“莫非这老者是江湖异人?”仔细向他打量,却见他目光浑茫,精神萎靡,面黄肌瘦,丝毫看不出是身怀武功之人,向他道:“老丈为何只喝不吃,可是嫌在下酒菜不好么?”
那老者斜睨了王捡一眼,只不答腔。王捡大声叫道:“小二,这些菜都撤了去,快将你这酒楼中最好最贵的菜,尽管端来便是。”
那跑堂眼看王捡衣着破旧,疑他银钱不够,开口道:“这‘锦官轩’里的好酒好菜,价格可也比一般地方要贵上许多!客官……”
王捡知这等市侩小人,定是怕自己没钱,从怀中取出一锭大银,掷在桌上,冷声道:“另上两壶最好的酒。”
店中众食客眼看王捡不惜重金,请那猥琐老者吃喝,无不侧头观瞧。那跑堂一见银子,立时笑逐颜开,连声道:“你二老稍等,好酒好菜,马上就来。”说着匆匆下楼。
不一会,酒菜陆续端上,王捡大多未曾吃过。那老者眼看一桌好酒好菜,嘿嘿一笑,也不客气,仍将酒灌满葫芦,夹菜吃酒,自得其乐,全然不瞧王捡一眼。众食客看在眼里,心下均骂那老者不识抬举。
王捡自斟一杯,开口道:“在下敬老丈。”那老者毫不理会,自行吃喝,王捡无法,只得独个喝了,想到此人虽性格怪异,却也是身穷命苦之辈,心下丝毫不以为意。
那老者连尽三壶,目光更见散漫,眼看无酒,伸手又指葫芦。王捡见他酒量甚豪,又叫小二再添两壶。那老者又饮一壶,将另一壶灌入酒葫芦之中,站起身来,连打几声酒嗝,摇摇晃晃下楼而去。
一名食客开口道:“小兄弟,你明知这老酒鬼乃骗吃骗喝之辈,却还好酒好菜伺候,你若是嫌钱多,不如分些给我等如何?”其余食客闻言,纷纷大笑起来。
王捡心中微怒,面上丝毫不动声色,唤过伙计结了账,将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漫声道:“谁要这块银,自行来拿便是。”说着起身离席,举步下楼。
几名食客眼见王捡当真离开,立时抢着上前取银。那最先发话之人跑得最快,一伸手,已将碎银抓在手中。只听他突然大叫大嚷,慌不迭将银丢落,另一人眼明手快,一弯腰,又将碎银接过。但银刚入手,立时也痛得跳将起来。
其余人鼻中隐闻得一阵焦糊之气,忙瞧望过去,见那二人掌心竟已被碎银烫得皮开肉绽。
原来王捡在离去之前,已运功将那块碎银炙得如同火炭,这二人一握之下,又如何受得!
王捡下得楼来,迈开大步,径直出城。走到无人之处,这才展开轻功,快逾飞鸟,一路向东。在山野间一口气奔行了数十里地,眼看前方城郭隐显,这才放缓身法。心想:“如今天色不早,不如先到前方城镇落店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不迟。”主意打定,便照着向前方城镇奔去。
刚一入城,忽见一人迎面走来,却正是成都“锦官轩”酒楼中那名秃顶矮瘦老者。
王捡一愕之下,顿时惊得面色全变。那老者见到王捡,更不答理,自行向城外行去。王捡见他脚下虚浮,一步一挨,走得甚慢,更是如见鬼魅,想到凭自己这一身轻功,天下除青鸾宫之人外,恐已无人能及。这老者虽是先行离开,但要想如自己这般快法,确也绝无可能。他呆呆想了半天,眼看那老者拐过城墙,这才急步追出。
到了城外,那老者竟又不见了,四下里一阵搜寻,仍然一丝踪迹全无。心头惊诧莫名,更是不在话下。
待得天色昏黑,这才怏怏入城,随意寻了一间客栈,入内歇息。一夜辗转反侧,脑中只想着那秃顶老者,丝毫无法入眠。